（原創(chuàng)）《童年》
童 年
文/唐興祿
——林海音《城南舊事》
一
“噔噔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樓梯上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待到門前卻戛然而止，但又分明感覺到了七長八短的呼吸。
“咚咚咚——”
片刻間，敲門聲響起。那聲響和動靜不應(yīng)該叫“敲”，簡直就是拳打腳踢。
“午睡得取消了！”我搖搖頭、抹著睡眼開了門。
眼前一花，“稀里嘩啦”幾個小身影有如潮水般奔涌進(jìn)來。我閃開身以免撞個人仰馬翻。
只見紅的、黃的、白的、紫的、花花綠綠，床上、茶幾、書桌旁人影晃動。
很快，欣欣取出一個橢圓的硬紙片（為輔導(dǎo)學(xué)習(xí)，我為她制作的一個簡易‘鐘表’）。
楠楠走上前去，用手指撥了撥穿在圖釘上一短一長的時分針。
“錯了，應(yīng)該順時撥動?！眾檴櫧械健?/p>
“逆時撥動又怎樣？”茜茜打斷了她的話。
“逆時撥表示過去！”姍姍不滿地答道。
“過去是什么？”妮妮打破砂鍋問到底。
“過去！嘿嘿！你們都在媽媽肚子里?！蔽也患偎妓?，隨口回答。
“那你呢？”不料她們敵愾同仇，共同發(fā)難，“你的過去是什么？”
“我的過去，過去的我！”我沉吟起來，慢慢踱著，不覺已到門邊。
一踏出房門，“啊——”我大大吃了一驚。
“怎么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正待回頭，一種莫名的好奇驅(qū)使我一步步向前走去。
二
雨過天晴，艷陽高照，天邊一掛七色彩虹。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呼兒嗨喲……”遠(yuǎn)處工廠的擴(kuò)音喇叭高唱著革命歌曲《東方紅》。
我走在一條毛馬路上。路邊的草愈發(fā)青綠，一棵棵高大的水白楊枝葉如蓋、郁郁蔥蔥。
驚詫之余，我開始留心周圍的一切，試圖將這些與記憶中某個熟悉的地方聯(lián)系起來。
“噫！——”
“怎么棉堆糧垛、豬馬牛羊、蓋房瓦片都跑到天上去了？……莫非天上有人住？”
孩子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飄來。我正要找個人問路，于是就循聲走去。
眼前一方河塘，微風(fēng)中，水面浮動著一層金色。幾個小孩子在那邊草路上，正投入于追逐蝴蝶、蜻蜓的游戲中。那衣著穿戴看上去，應(yīng)該是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特有的。在全面建設(shè)小康社會的今天，這些東西只能作為道具在影視作品中才能看到了。
說話的那個孩子，就坐在我前面不遠(yuǎn)處一棵白楊樹下。
他平頭，不過五六歲，穿一件黃色褂子、短褲衩。正仰著腦袋，執(zhí)著地望著天邊，烏黑 的眼珠不時眨眨，口水沿嘴角流下來。
“不對！棉堆糧垛、豬馬牛羊、蓋房瓦片都去哪兒了？”那孩子又開始自言自語。
“怎么變成了公雞、猴子、駱駝、大象啦？”
“……哎呀，不好！要是掉下來、壓到我怎么辦？”
男孩天真爛漫又杞人憂天，終于讓我忍俊不禁、“噗嗤”大笑起來。
“小朋友，那是云，知道嗎？不會掉下來的?！?/p>
“真要掉下來，不是雨水，就是冰雹了！”
他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兀自拍著手，腳掌拍打著水面，水花四濺，波紋蕩漾開去。
“誰家孩子？真沒禮貌！”
他的態(tài)度，令我難堪。我憤憤地離他而去。
三
走完剩余的毛馬路，我走上一條柏油路，見到是卻是另一番景色。秋風(fēng)蕭瑟、黃葉紛落、丹桂飄香、皓月當(dāng)空……儼然已是仲秋時節(jié)。
我仍不知這是什么地方，季節(jié)更替如此之快。但我確信，它與我的過去關(guān)聯(lián)。
在一根電線桿下面，有幾個孩子正在玩耍。我看了一會兒，這是一種已經(jīng)銷聲匿跡的小游戲——“摘白菜”。
游戲規(guī)則很簡單，主持人把三五幾個小伙伴集中都某處，然后高聲念起游戲詞，念著念著，馬上指向一個目標(biāo)和任務(wù)。主持人話音剛落，所有游戲者爭先恐后向目的地進(jìn)發(fā)，最后完成游戲內(nèi)容的人，就算輸。第二輪，就該主持人把落敗者抱住，在完成上述游戲詞、游戲內(nèi)容，大家開始跑后，主持人松開手，前一輪惜敗者跟去追趕，直到抓到“替罪羊”，才算過關(guān)。第二輪后是第三輪、第四輪、第五輪，直到大家筋疲力盡，或者家中大人叫喊，才返家睡覺。
游戲已經(jīng)開始。我在河塘偶遇的那個小男孩做起今天的“主持人”，看他小小年紀(jì)，得意洋洋、很是臭美！
“摘白菜！——吃白菜！——”
“摘一萵！——吃一萵！——”
他聲調(diào)高亢，尾音拖得老長。
“大家快去……”他突然停頓，眼珠轉(zhuǎn)動起來。
參加游戲的小孩除他還有五人，分別是毛紅、二娃、二桿、小兵和老幺。毛紅最高大，因其右額上一塊毛發(fā)胎記而得名。毛紅和二娃是兄弟倆。二桿是小眼鏡。小兵從小在貴陽長大，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貴陽口音常惹得小伙伴捧腹大笑。老幺姓母，矮矮的、很憨厚。
聽到“大家快去……”這一句時，他五個早已經(jīng)磨拳搽掌、蠢蠢欲動了。
“大家快去……”你急我不急，那主持的小娃娃故弄玄虛，賣起關(guān)子。
“老四，你快說呀！快去啷個嘛？”終于，毛紅急得責(zé)備起來。
“大家快去……把‘小巴山’的……屁股蛋子摸！”這就是本輪游戲的“任務(wù)”。
話音剛落，五個小孩不懷好意看著一個叫“巴山”的孩子，目露兇光，就像狼群窺視小羊。
“嗖嗖嗖——”開了弓、離了鉉，一個個飛奔過去。
那巴山姓“湯”，年紀(jì)和老四、毛紅們差不多，但身形干瘦、有氣無力，應(yīng)該是患有一種筋骨萎縮的疾病，所以才這樣子。
看到這洶洶陣勢，巴山早嚇壞了，“哇哇”大哭起來。
“哦哦，莫怕，別哭！”
一位瘦小的白發(fā)老太婆，一邊柔聲哄著，一邊用她雞爪般的手護(hù)著巴山，口中還不停念叨。
“這幫小崽子！……盡出歪點(diǎn)子！”
“一哈兒，都叫大人們打板子！”
她這邊念叨，一旁的“摘白菜”游戲團(tuán)伙們早已幸災(zāi)樂禍，哈哈大笑。
我也怒不可遏，“都是誰家野孩子！”
四
現(xiàn)在，我又累又困又餓，不想再走了。
我決定找個地方過夜，于是我朝街道走去。
走過一個斜坡，我停足一看，是“××縣人民政府”所在地。斜坡下面的大馬路邊，有一間寬大的、蓋著油氈的木架、板房結(jié)構(gòu)房屋。
在房屋前，我站住了。這是一間老式茶館，又是一家客棧。招牌是寫著“××記茶社”，大門兩邊貼有對聯(lián)，門右：“揚(yáng)子江中水”，門左：“嵋山頂上茶”。推門進(jìn)去，進(jìn)門處墻上掛有一幅匾對，是臨摹宋代蘇東坡的書法，內(nèi)容為“坐、請坐，請上座”；“茶、看茶，看好茶”。
茶館靠門是兩排條桌和長凳，中間兩排靠背椅，往里是數(shù)張大方桌和太師椅。
“?。∵@不是我家老屋嗎？”
我的思路頓然清晰，好高興！好激動！我三步并成兩步跨進(jìn)門去。
時間已經(jīng)不早，茶客已經(jīng)散去。此時，就我“一家人”。
一家人圍坐飯桌旁，父親、母親、兩個姐姐、一個大男孩，再有就是河塘邊、電線桿下那個的叫“老四”的小男孩。他坐在爸媽中間，很是“得寵”。
難道他就是“我”？沒錯，他就是三十年前的我。驚疑間，我自問自答。
一家人都無視我的存在。為什么？分明我們近在咫尺！分明我們親情無間！
很快，我又明白過來?，F(xiàn)在的我已不屬于那個久違的過去。我們之間至多只能像默默存在的景物和多年后偶爾重游故地的游子一般。
父親年過六旬，頭上戴一頂黑尼鴨舌帽，絡(luò)腮短須已經(jīng)灰白，額上刻著一道道皺紋、臉頰現(xiàn)出兩個酒窩，目光炯炯有神。他給他的家人講述一個古老的神話故事——“嫦娥奔月”。
那個男孩顯然已經(jīng)完全融入到夸張浪漫、凄美感人的故事情節(jié)中了。他時而欣喜、時而興奮、時而悲哀、又時而惋惜。
就這樣，一家人在后羿和嫦娥的愛情傳說中，分享了可口的月餅，分享了家的溫馨。
我也分享了這些，更多了一份兒時的樂趣。
五
“那個孩子的現(xiàn)在就是我的過去?！蔽腋嬖V自己。
“那他現(xiàn)在的足跡，現(xiàn)在的年華不正是我昔日的足跡，逝去的年華嗎？”
我欣喜若狂，終于找到了答案。但仔細(xì)一想，我覺得這樣的答案，并不理想。
“我的過去是孩子！”好像只有半截答案。對于“過去是什么”的問題，這顯然不是全部。
又是那種莫名的好奇驅(qū)使我一探問題究竟，我繼續(xù)跟著那孩子，又開始了新的返顧和重溫。
天上彤云密布，風(fēng)大了起來，不一會兒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起雪來。
雪越下越大，密密簌簌的，像飄飛在風(fēng)中的柳絮、像抖落在空中的鵝毛、像拋撒向人間的瓊花……
一頓飯功夫，山上、樹上、房上、地上，茫茫一遍、銀裝素裹。日出東方，山前寒梅白里透紅，又平添了“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瓊花開！”的詩韻。
那個小孩從兜里取出幾個紙包、一截竹筒、一段小木棒、一盒火柴和一根鐵釘，在自家門前的一塊平滑水泥板上蹲下來。
風(fēng)雪中，他開始了“神秘兮兮”的“實(shí)驗(yàn)”。首先他打開一個個紙包，將黃色、黑色、灰色、白色幾種粉末混在一起，用小木棒拌勻，再倒入竹筒。然后他將包粉末的紙塞進(jìn)去，并用小木棒捅緊捅實(shí)。接著他用鐵釘在竹筒結(jié)膜上鉆了個孔。最后他取出兩條鞭炮火線，從孔插入。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后，他劃燃火柴點(diǎn)燃“導(dǎo)火線”。隨即退到一旁，神色凝重、雙眉緊鎖，一臉焦急和期待，那神情就像等待運(yùn)載火箭倒計(jì)時、發(fā)射升空一般。
“嗬嗬嗬——”
火焰從竹筒小孔噴薄而出，火藥燃燒的沖力將竹筒朝屋里推進(jìn)。
幾秒鐘后，火盡煙來，彌漫進(jìn)屋。
“啊，搗蛋！”我趕緊捂住口鼻。
與此同時，屋內(nèi)傳來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那男孩又在自言自語。
不過片刻，他又一邊拍手、一邊嬉笑，還不斷咳嗽。
六
雪融冰消，已然春天。風(fēng)和日麗，草長鶯飛。
“我們的未來，在希望的田野上，人們在明媚的陽光下生活、生活在人們的勞動中變樣……”道路旁電線桿上廣播傳送出奮進(jìn)的歌聲，這是經(jīng)典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優(yōu)美的旋律。
那男孩最后一次出現(xiàn)了我的視線里。
他身穿天藍(lán)“的確良”（一種布料）衣褲，腳上一雙“解放”牌膠鞋，肩上斜背軍綠色書袋。
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他動作嫻熟地剝?nèi)グ?，塞到嘴里，一蹦一跳向?qū)W校跑去。
一間紅磚青瓦教室里，年輕漂亮的女教師站在三尺講臺上。
她烏發(fā)如云、笑容可掬，楚楚動人。清了清嗓子后，她從喉嚨里傳發(fā)出清脆悅耳、有如歌唱的聲音。
“親愛的小朋友們！你們是祖國大花園里最最鮮艷……最最美麗的花朵！……”
“你們的理——想是什么呢？”
全班孩子都用疑惑的眼光看著那女教師。
她臉頰泛起紅暈，不知這句“開場白”哪兒出了錯。
就在這時，那男孩舉起右手。
“好！你來！”女教師如獲救星。
“老師，我剛才是右手癢癢……舉起來、準(zhǔn)備撓癢呢！”
“你！怎么？”女教師哭笑不得。
“你待會再撓癢……現(xiàn)在你先說說?！?/p>
“‘理想’是什么？”女教師斂起笑容，佯裝生氣。
“老師，‘理——想’是什么呀？”那男孩反問。
“是不是你怎么想就怎么說呢？”
“望文生義！”坐在他身旁的我笑了。那女教師捂嘴也笑了。
“對！”她肯定地說。
“但‘理想’不只是‘你怎么想就怎么說’，重要的是——‘你怎么做’！”
“不過現(xiàn)在，你們怎么想就怎么說吧！”
“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說完后，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關(guān)切地看著那男孩。
“哥哥教我唱過一首歌?！?/p>
“學(xué)習(xí)雷鋒好榜樣，忠于革命！忠于黨！……”
“我的‘理——想’是做……做一個像雷鋒叔叔一樣……為人民服務(wù)……有用的人！”
小男孩說得唾沫紛飛、上氣不接下氣。
“你說過這樣志向高遠(yuǎn)、抱負(fù)遠(yuǎn)大的話嗎？”
我不禁反問自身。
“叮鈴鈴！叮鈴鈴！——”
就在這時，下課鈴聲響起。
孩子們一聲歡呼、蹦著跳著，都朝教師外面奔去了。
我也跟著走了出去。
七
走出教室，我回歸現(xiàn)實(shí)。
原來剛才是伏案做了一個兒時的夢。鬧鐘響起，催我夢醒。
夢醒時分，我找到了“過去是什么”問題的另一半答案！
回味起來，情不自已，我竟哈哈大笑起來。
“小舅舅，你怎么了？”
小搗蛋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爸爹——，你的過去是什么？你還沒有說呢？”
只有妮妮還念念不忘那個問題。
我瞇眼看看她們幾個。從欣欣手里拿過那個硬紙“鐘表”，將一短一長的時分針撥向正上方、中間的阿拉伯數(shù)字“12”。
“我是過去，就是你們的現(xiàn)在！”
我微笑著對她們說。
她們都不解地看著我。
“是‘孩——子’！是‘童——年’！”
我接著說。
（作者系貴州省遵義縣石板鎮(zhèn)計(jì)生辦 唐興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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