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瘋子
小時候,家對面坡頂那戶人家養(yǎng)了一條黑色的大土狗,甚是兇猛。這戶人家的房后有座廟,據(jù)說還挺靈驗,時常有人前去上香。人們?yōu)榱松僮邘撞铰罚蠖家緩竭@戶人家的偏院側(cè)門。
院子的主人是地道的農(nóng)民,閑來無事就喜歡挑逗那條狗。當有上香的陌生人經(jīng)過,主人就站在狗旁邊,嘴里發(fā)出“嗉嗉”的聲音,給狗指令,讓它咬人。狗吧,的確如“狗仗人勢”所說,一旦主人給它壯膽,它便奮不顧身上前撲咬。幸好受脖子上的鐵鏈束縛,不然這座院子很有可能要易主。
這條狗最終的命運是被處死了。剝奪它生命的不是旁人,正是它的主人。至于原因,就是這條狗瘋了,見誰咬誰。尤其是坡底下,也就是我家門前,但凡有騎摩托車的路人,或者走街串巷賣吆喝的小販經(jīng)過,那條狗都會沖下來咬他們,惹事不少。
大家估計有疑問,說狗有鐵鏈拴著呢,怎么可能跑下來咬人?這個時候,我得來個神回復: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狗自從得了精神病,力量陡增,每天“勤奮”的撲咬,身體力行地證明著“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那鐵鏈摩擦的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效力。日積月累,它脖子上的毛也全沒了,露出的皮膚還發(fā)光,就像一件古董被人把玩的有了包漿一樣。
下來,我想說說狗是怎么瘋的。倘若那條狗會說話,我想它說的最多一句就是“你到底想讓我干什么?”剛開始狗的主人唆使它咬人,到也不是讓真咬,頂多想讓它多吠吠幾聲罷了。可當它真正具備這個能力的時候,狗主人又嫌它叫喚的心煩。于是,每當狗吠意亂的時候,他就又會沖出來罵狗幾句。甚至是后來咬了人,就得挨噸打。狗被主人這種頻繁的看心情挑逗,精神上不堪忍受,出了嚴重的問題。主人無奈,在鄰舍的建議下,只好送它“上路”。
先不論狗瘋沒瘋,死的冤不冤。通過這件事,我只能說,人呀,好像都是能問診的大夫,而且主看精神病。推斷病理的唯一標準就是看他的言行舉止是否符合自己的主觀意想。問一下自己,是否在看不怪他人或者某人的所作所為不符合自己的思路時,也或者說不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意愿時,都會說他有病??桑降渍l有病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說來也巧,我所居住的鎮(zhèn)子上,不僅有瘋狗,還有多個人們口口相傳有病的瘋子。
一個叫小猴,顧名思義,外貌長的像猴子,不會說話,只會唔唔的叫。平常你要不招惹他,他看著和正常人沒有多大區(qū)別,僅身體過于消瘦而已。可如若你真把他當只猴子耍,那他就要犯病了。
小猴沒有朋友,和他玩耍的永遠是一群小孩子。大人常常教導我們,要遠離他??晌覀儏s喜歡和他在一起。畢竟,你身邊有只大齡“寵物”是多么的神氣。當然,小猴也愿意和我們玩耍。不然他不會每天在校門外,等我們放學。然后看看哪群人多,就跟哪群人走。
曾經(jīng),小猴在往家挑水的時候,我們一群小孩跟在他屁股后,撿上路邊的石頭塊往水桶里扔。這樣,后邊石頭多了,水就往外滴。等到兩只水桶因重量失衡,前邊的水桶就會晃蕩,到家估計就不剩多少水了。有次,一個貪心的小伙伴竟拿了兩塊磚給丟水桶里了,結(jié)果兩只水桶就掉在了地上。小猴兇神惡煞地看向我們,首先想到的不是用手打,而是跑到路邊撿石頭。我們見狀,撒腿就跑。是不是很意外?一個瘋子還知道往家里挑水。不僅如此,他還經(jīng)常到鎮(zhèn)子外頭鐵廠的爐渣山上撿廢鐵賣錢。
和錢有關(guān)系的瘋子,還有一個,叫五民。據(jù)說,他是因為老婆跟人跑了而患上精神病的。他每天只干兩件事情。不是在家拆院墻,就是在馬路上拿根棍子向來往的貨車要錢。他要上的錢,到也沒有自己揮霍,全部強行送給了路過的女人?,F(xiàn)在,我想,當初他老婆跑了,不外乎是嫌他窮。
除了這兩個,還有兩個瘋子是對人群沒有危害的。
維維,好像是無父無母。不知他從哪搞了一只鐵制大油桶,平日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用手推車載上一油桶水,看見哪家的大門開著,就給你送進去。但是他從來不會給你把水倒在缸里,而是進門就倒在了院子里。人們因為知道他有病,對于這種行為也從不言語。而他呢,就像似為自己的親人干了件好事,離開的時候還委婉地向你道聲別。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家門前的路上總會有歌聲傳來。這歌聲非常獨特,調(diào)子抑揚頓挫,內(nèi)容含糊其詞,很有周杰倫曲風的感覺。唱歌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鎮(zhèn)子上活得最為“樂觀”的精神病患者小六。
小六非常勤勞,早出晚歸地為一家廢品收購站奔波,并且不要任何回報。我從來沒有見他說過話,除了唱歌就只有傻笑。對了,他還非常喜歡抽煙。時常是嘴里吸著,手里夾著,雙耳上還駕著。
到目前為止,以上四個人,唯有小六還健在人世,其他瘋子已經(jīng)解脫于塵世,去往了極樂世界??磥?,保持一個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是長壽的秘訣。就得向小六一樣,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拋除雜念。不過,想要達到人家這種境界也是不易的。要知道,當小六的父親遭遇意外,被撞死在曬太陽的墻根時,他依然在抽著煙,哼著歌,樂此不疲地為廢品收購站免費勞動著。
本以為隨著社會的進步,鎮(zhèn)子的開放,尤其是網(wǎng)絡(luò)如解放之初的手電筒一樣,家家戶戶都有,獲取的正能量信息增多,人們會逐漸減少對于這群特別缺少關(guān)愛的群體的認識,不再閑言碎語地口口相傳他們有病。可誰想,我們鎮(zhèn)子上又增添新患者了。
這個患者是我朋友鄰居親戚的孩子,約莫十幾歲。他家是小村子上的,后來遷居到我們鎮(zhèn)子上。以前,我見過幾次他到朋友鄰居家玩耍。突然有一天,我行走在街上,正值大夏天,看見他穿著冬天的破舊衣服,蹲在下水道旁邊,邊撿拾煙頭抽,邊自言自語。他頭發(fā)應(yīng)該是很久沒有洗了,遍布灰塵,就像一團發(fā)霉的棉絮。
我問朋友是怎么回事,他說瘋了。頓時,我感到真不可思議。一個人怎么瘋的這么輕易。我對他深感同情,無所事事干脆就過了一把“大夫”的癮。他,應(yīng)該是這樣瘋掉的。
首先,他家貧窮。好不容易遷居到鎮(zhèn)上,依附在親戚家,想著能好過點。但我這個朋友的鄰居家也不算富裕,只能說比他家稍好些。窮人,大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尖酸刻薄地看不起比自己更窮的人。都是親戚,都是大人,怕面子上過不去,就比較收斂,遭殃的是小孩子。
瘋了的這個孩子他父母估計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了吃點好東西。他自愿給朋友鄰居家的小孫子跪在地上當馬騎。甚至有時候費盡心思,做了那么多,好東西卻還是到不了他的嘴里。幼小的心靈受到巨大傷害,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自暴自棄,慢慢地有了奇怪的舉動。
其次,更多的人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變的古怪,都紛紛前去詢問,有看笑話的意思,也有提醒的意思??伤改改?,也只能是口頭教育罷了,因為經(jīng)濟上的原因,不可能帶他去醫(yī)院。就這樣,說他瘋的人,越來越多。他父母聽多了,也就認為是真瘋了,干脆就放縱他任行。從此,他就走上了那些大瘋子的道路,被人孤立,被人冷落,成為了新的小瘋子。
再來說我們鎮(zhèn)子上最后一個新生代精神病患者吧啊。之所以說是新生代,是因為我和患者是同代人,還在同一所學校讀過書?,F(xiàn)在之所以用精神病患者,而不是瘋子,是因為他正常的生活下,隱藏的是不尋常的事。
他家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以前是平房,現(xiàn)在蓋的是樓房,生活條件已經(jīng)超出鎮(zhèn)子平均水平,左鄰右舍羨慕不已。令大家稱贊的絕非僅此,更多的是羨慕人家有兩個好閨女。農(nóng)村人評判一個女子的好與不好,不論長相身條,只看能否干家務(wù)和生孩子。人家這兩個閨女,好就好在生育能力特別強。
據(jù)我朋友說,他家就是在靠賣孩子賺錢。賣到什么程度?朋友給我舉了個例子,說有人去買她的孩子,人嫌大。她就回了句:“嫌大?還有個在懷里抱著的呢。你要不要?”我為了防止自己成為鎮(zhèn)子上那些給別人定精神病的人,一笑了之,持不相信態(tài)度。但最后,我還是相信了。因為有次我回家的時候,路過她家門前,還真如朋友所說,她屁溝后跟著一個學步的,懷里還抱著一個會哭的。并且,她身上背著一個小皮包,像個汽車售票員,好像隨時準備交易似得。不過,現(xiàn)在她這條財路已經(jīng)斷了。村委婦聯(lián)主任知道此事后,硬是拉著她去醫(yī)院做了絕育手術(shù)。
自己說了鎮(zhèn)子上這么多有問題的人,并不是我背信棄義,忘恩負義,貶低家鄉(xiāng),而是想說人的妄自菲薄和閑言碎語是多么的可怕。對于同胞,我們應(yīng)給給予的是關(guān)懷,而不是鄙夷的眼光。否則,無形之中,自己給別人畫上標簽,甚至是作為傳播者,都很有可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傷害。
看看這些瘋子,他們是真瘋嗎?有的知道勞動,有的知道賺錢,只要他們能干出正常人能干的事,哪怕是一點點,他們就不是純粹的瘋子。只是他們在失去某樣東西,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作為了旁觀者,沒有伸出援助之手,且還推波助瀾,逼迫著他們脫離人群,走的越來越遠。
這種現(xiàn)象并不僅僅是我們鎮(zhèn)子上獨有,類似于此的不良風氣其實在農(nóng)村是普遍存在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有本書,叫《豐乳肥腿》,描述中就有農(nóng)村的種種亂象。這種閉塞的,積淀已久的農(nóng)村人的無奈生活,我們無能無力將其改變之。能做的僅僅是管住自己,不再成為延續(xù)者。等到受教育程度更高,擁有新思想的新一代村民產(chǎn)生,城鎮(zhèn)化建設(shè)實現(xiàn)的時候,農(nóng)村會有本質(zhì)上翻天覆地的變化,更會令每一個人心馳神往。
當然,包括我的家鄉(xiāng),也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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