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

朱麗冰

早過了登山的年紀了，余生中，只能望了。

喜歡山，是從剛剛記事的時候開始的。媽媽曾給我講過她翻越幾座山的故事，她說只要跟在一群羊的后面，就不愁沒有路。聽著，我就想象著山的模樣。

家鄉(xiāng)屬于山區(qū)，但家門口并沒有山。我所謂的山，只是從課本中得到的一些簡單描述，再加上自己貧乏的想象加工，腦中就有了一些影影綽綽的跡象，想著山應該就是那個樣子唄。

第一次登山是在上完高二的暑假里，哥哥約我去登華山。我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真就登了。我記得很清楚，剛下火車，天還很黑，問問旁人，得知是凌晨四點鐘。我們立刻開始登山，沿著人工開鑿的一級級石階，心里滿是恐懼和興奮，不到中午就登到了山頂，下午下山，來不及休息，更沒有吃點什么東西補充體力。想想，那時真是仗著年輕力壯，竟然像寫完一次家庭作業(yè)一般順利完成了自己的一次小小的心愿。盡管下山時，雙腿抖得厲害，幾乎沒有辦法控制好步態(tài)，但走完登程就是取得了全部的勝利。以后不管什么時候想起這件事，心里都是滿滿的成就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年輕時的心里，什么都簡單，就像登山，就是上去再下來，不登頂就不叫好漢。至于山是什么樣的山，有什么樣的氣質(zhì)，什么樣的特點，都一概不管。登山就要站在山的最高處，把山踩在腳下。汪國真的一句詩正好表達了我那時的心境：“沒有比腳再長的道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峰?！?a target="_blank">愛山，就是為了登山；登山，就是為了征服山。

現(xiàn)在想來，這想法多么的幼稚。也許，現(xiàn)在，我仍然沒有讀懂山，但是，我確定，山的魅力不在于你有沒有登頂。如果，你覺得自己力大無窮，一定要征服山，那也只是你的狹隘見解和一廂情愿。山，并不在意。山，高大巍峨，定定地矗立在這個星球上已經(jīng)億萬年了。它的使命是堅守。如果，你以為你喜歡登山就是了解山，那么你錯了。如果你以為你登頂了，那么山就成了你的腳下敗將了，那么你更錯了。山，允許你登頂，只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山，不想打擊激進者。山是成人之美的君子。但是，你永遠也不可能了解山，更不可能征服山。也許，山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山有英雄的性格，有君子的氣度，有忍者的情懷，有文人雅士的恬靜。山，就是山。也許，一萬個人心里有一萬座山，但是，這一萬座山都只是你我他的印象，不是真正的山。山，是硬漢子，雖然，海明威沒有像寫《老人和?！纺菢訉懮?，但是，山也根本不用寫。寫出來的，也許并不是真正的山。山，堅硬、正直、不屈，無畏。多少個春夏秋冬，多少個夜以繼日，山靜靜地矗立著，不管人們怎樣看待他，怎樣論議他，怎樣踐踏他，山都原諒人們。甚至，對于愚公移山，山都沒往心里去。山，容忍人們的一切無知和愚妄。

不過，山真有累的時候。山累了，你聽不見他抱怨，也聽不見他訴說，他只在某一夜的大雨后，轟然倒塌。泥石流，流淌的就是山的眼淚和血水呀。山的眼淚是混黃的，山的血水是粘膩的。山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同情。山知道自己的使命——矗立堅守。

年過四十，我依然愛山。有時，我也會去登山。在某個周末，我們?nèi)胰碎_車到山腳下，沿著鋪好的石頭臺階拾級而上，期間說說笑笑，彼此鼓勵。情到真處，我們還自以為聰明地說著山的寓意，以登山來喻事說理，告訴自己和孩子要善于克服艱險，迎難而上，敢于登頂，不懼磕絆。說這樣的話、走這樣的路，我知道我不是在談山、登山。意思到即可，不能奢求。其實，怎樣登山都不是登山。這一點，山，知道。山，看著人們用千奇百怪的方式對待自己，不生氣，不怪責。山容忍人們的一切行為。

站在山腳下，我能夠感知山的博大，山的沉靜，山的孤傲，山的睿智?？粗切├饨欠置鞯氖^，我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思慮重重，他的目光的凝重。我滿懷感激地走上一段山路，累了，就下山。我是山的粉絲，山的崇拜者。我要把愛化作尊重，化作守望，化作我性格的一部分，化作我堅毅的靈魂。

山，有他的故事，他的歲月，他的追求，他的喜怒哀樂，但決不是我們?nèi)祟愃芟胂蟮?。我們只能愛山，尊重山，以山的方式對待山。否則，當山也堅持不住了，人類必定要遭到滅頂之災。山無語，不代表山不會說話。山說話的時候，我們?nèi)祟愡€沒有誕生呢！

讓我們和山和諧共處，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愛山，要以山的方式。登山，要以山的心態(tài)。望山，要以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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