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阿龍的故事
?中篇小說?(字符數(shù)3.2萬字)
阿龍的故事
我有個同鄉(xiāng)朋友在某省屬國營建筑公司當鋼筋工,他姓沈,同事熟人們都叫他"阿龍",而公司里那些調(diào)皮的青年工人們又喜歡在背后稱他"光棍漢子"。
"阿龍"的名兒從何而來? 原來,我們家鄉(xiāng)的民間有個風俗,不論誰家生下孩子,都愛取個乳名,從小到老,熟識的家人、親戚、鄰居、朋友碰面,都不叫書名而直呼乳名,以示愛稱。我這位朋友出生后,他那不識字的父母就憑他"龍年"降世,便取下乳名阿龍。
阿龍是個英俊的壯年男子。他那端端正正的方臉膛上有一架高高的鼻梁,寬寬的前額下有一雙濃眉大眼,配上修長的身材和健壯的體格,不失為儀表堂堂的美男子相貌。阿龍的文化程度不高,由于童年喪父家境貧寒,初中讀畢業(yè)便到建筑公司學徒,現(xiàn)今已是個有著十八年工齡、在生產(chǎn)上樣樣拿得起的老工人,又兼平時好動腦子,善于鉆研技術(shù),能夠繪識圖紙,儼然象個大專畢業(yè)的施工技術(shù)員,故而在混凝土預制車間從小組長逐級晉升至工段長,頗受領(lǐng)導賞識和同事欽佩。阿龍現(xiàn)年三十有四卻未有老婆家眷,至今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單身男人,因而免不了被別人在背后戲稱為"光棍漢子"。然而,他決不象社會上那種因窮極潦倒或品行不端而討不了老婆的二流漢子,相反,在他二十出頭的黃金時代,曾經(jīng)是一位擅長操弄舞臺表演的"風流人物",他在公司牽頭組織的業(yè)余文藝宣傳隊,常在本省各地巡迥演出,曾經(jīng)幾度在市級文藝會演中出類拔萃,并有節(jié)目被遴選上過省級會演舞臺,因而見過各種場面,接觸過各種人物,被許多年輕美貌的多情女性追求過。但他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卻堅持著固執(zhí)的觀念—— 一來,敬業(yè)為重,不愿意隨波逐流,過早墮入小家庭圈子,失掉革命朝氣,打擾職業(yè)理想; 二來,父親早故,弟妹年幼,使他成了負擔家庭生活的"梁柱子",暫無經(jīng)濟條件成家,不愿為此空費精力---- 于是,他的婚姻就一直拖延下來,成個"老大難",母親愁、鄰居催、同事問、朋友勸,可他卻滿不在乎,總是笑而不答,始終是那樣不慌不忙,保持著青年人身上特有的樂觀和朝氣,常常令熟人們驚嘆不已。
我和朋友阿龍都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如今已是退休老人,我們的童年和青壯年都是在充滿革命激情的毛澤東時代度過的。在那個時代里,象阿龍這么個有趣的人,在他身上自然會發(fā)生許多有趣的故事,我想隨手寫幾則小故事出來,讓當代千千萬萬不相識的青年人讀一讀,也許是很有意思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阿龍與上海姑娘
這一年,建筑公司招進一批新工人,上海姑娘麗花和美玉被分配到鋼筋工段工作。
真乃"名如其人"。這兩位年輕的上海姑娘,一個瓜子臉、短頭發(fā),一個園臉蛋、粗長辮,相貌如花似玉,性格落落大方,都象嬌艷的花朵兒惹人喜愛,一時招引得工地上那些青年職工們評頭品足贊不絕口,尤其有些小伙子懷著各自的獨特心思,想著法兒靠近,每到工間業(yè)余便圍著她倆轉(zhuǎn),談閑話、看電影、逛馬路、上公園,總有一群群小男人陪伴著。久而久之,使得這兩位姑娘嬌氣抬頭,不知不覺地自高自大忘乎所以起來。
有一回,工間休息時,兩位上海姑娘同阿龍開上了玩笑。
瓜子臉麗花提起青年人生活的話題,沾沾自喜地說: "我看現(xiàn)在的男人夠意思,都喜歡在女人面前當駱駝。"
園臉蛋美玉附和著同伴: "男人不拍女人馬屁,怎么找得到對象?"
阿龍一聽暗暗吃驚,只覺得心頭直發(fā)麻,但他并不反駁,卻笑了笑,說: "喔,這話新鮮! 男子找對象還得當駱駝、拍馬屁,我可是頭回聽說。"
"這是事實情況嘛!"麗花笑著問: "阿龍師傅,你當過駱駝嗎?"
"肯定當過! 女人的馬屁拍得不少吧?"美玉也上來湊趣。
"當駱駝? 拍馬屁? 嘿嘿,我沒那個本事,更沒那個興趣!"阿龍并不責備對方出言無理,反而裝起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嘆著氣: "打從十六歲進公司到如今,在女人面前,我一貫拍不來馬屁,所以……"
"所以,這么大歲數(shù)還找不上對象! 哈哈哈,你真笨!"麗花帶著嘲笑口吻插上來。
"到如今,年紀已過了三十,人老珠黃不值錢,老婆難討啦!"阿龍索性順著姑娘的性兒自卑起來。
"不過,阿龍師傅,你也不要泄氣。年紀大點沒什么,條件放低些,譬如找那些相貌差點、沒有文化、沒有職業(yè)的女人,還是有希望的。"聽了阿龍的自卑腔,美玉倒有點同情了,自以為是地表示安慰。
"嗬,你倒能寬我的心!"姑娘們的言語雖然刺痛了阿龍的心,可他并不生氣,還是那么笑容可掬: "這么說,你們兩個,相貌長得漂亮,又有文化,難怪那么吃香! 拍你們馬屁的人不少吧?"
"那當然,這是規(guī)律嘛。 你沒見工地上那些男人多有意思!"麗花簡直陶醉在孤傲自賞的境地里了。
"要真同我交上個朋友呀,還得看看誰馬屁拍得高明呢!"美玉自我欣賞的心理并不亞于同伴。
"這個規(guī)律可怕! 是你們自個兒空想出來的吧? 可惜,只適用于他們這群二十剛出頭的嫩娃子,象我這樣的老臉皮,就用不上嘍。哈哈哈!"阿龍訕笑著給閑聊打上句號。
……
這一陣偶然發(fā)生的玩笑話結(jié)束了。阿龍對兩位上海姑娘的輕狂之言嗤之以鼻,但在此時此地此種對象面前,他不屑于跟人家爭辯輸贏,只在心里暗暗地想: 年輕姑娘涉世未久,天真幼稚不知天高地厚,生活會慢饅教育她們的!
未過多久,阿龍真的利用現(xiàn)實生活提供的一個小機會,好好地教育了兩位天真無知的上海姑娘。
粉碎"四人邦",生產(chǎn)要大干。公司正在新建的一個煉鋁廠土建工程進度又要提前,使得鋼筋工段和混凝土預制場的工作更加緊張起來。
這天上午,上班不久,入選職工代表的老曹師傅接到通知,要去公司機關(guān)參加一天會議,臨走前,他給兩位學徒工布置今天須扎制四塊大型屋面板鋼筋架的任務。麗花和美玉已經(jīng)跟師傅學干了幾個月,自以為腦子靈巧能力強,兩人滿不在乎地拍胸脯,表示一定完成任務??衫箱摻罟に坪鯇晒媚锲綍r的工作態(tài)度有點放心不下,指點著圖紙,耐性地向她們重復著操作要領(lǐng),末了,又嚴肅地說了句"現(xiàn)在抓綱治國,生產(chǎn)建設要大干快上,我布置給你們的任務要完成,但一定要注意質(zhì)量,嚴格按照圖紙上的規(guī)格要求,一絲一毫也不能馬虎。開完會回來,我可要撿查的!"
師傅走了,麗花和美玉開始做準備工作。她倆進車間干了這些日子,覺得當個鋼筋工沒什么奧妙技術(shù),四塊屋面板扎架一天完成,任務也不重,于是,便從容不迫地動手干起來??墒牵捎谄綍r干活不專心,粗枝大葉慣了,當她倆把幾種型號的鋼筋擱在工棚地坪上,要開始正式扎制的時候,卻早把師傅的指教忘掉了,將那些鋼筋條東挪西搬地擺弄了半晌,還是定不下位置,只得對著圖紙發(fā)起愣來。
正在兩位姑娘發(fā)愁的當兒,已經(jīng)調(diào)任混凝土預制場工段長的阿龍去倉庫領(lǐng)工具,路過這兒,眼尖的麗花象碰到救星似的,把他叫住了:"哎,阿龍師傅,來來來,向你請教一下,這種屋面板鋼筋怎么個擺法?"
阿龍慢吞吞地走過來,看一眼施工圖紙,瞟一眼兩個姑娘擺放在地坪上的鋼筋,輕蔑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當了幾個月的學徒工,連這樣簡單的活兒也干不好,真是笨蛋!"
站在一旁的美玉一聽,急了:"阿龍師傅,我們技術(shù)還沒學到家,今天師傅不在,你幫幫忙,教教我們吧!"
"唔,這么點兒事還用得著我?guī)兔? 會拍馬屁的人,工地上多的是,另請高明吧!"阿龍故意斜睨著眼睛,帶著不屑的神色,抽身走了。
兩位姑娘急了,沖著阿龍喊:"哎呀,阿龍師傅,你!……"
"對不起,我一貫拍不來馬屁!"阿龍蓄意拉長喉嚨,搖晃著身子,悠然地往倉庫方向揚長而去。
"阿龍真壞,虧他還是個工段長!"美玉蹬足埋怨。
"光棍漢子,到我們面前擺臭架子!"麗花瞪圓了眼,簡直想罵街。
阿龍走遠了。園臉蛋美玉看著氣呼呼的同伴說:"麗花,我們還是拿圖紙去問問別的師傅吧。"
瓜子臉麗花不愿這么做:"你看看組里那些師傅,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好意打攪人家? 再說,剛剛碰了阿龍一鼻子灰,我可沒臉兒再讓人家笑話!"
美玉一時不知所措了:"那,這樣下去,屋面板鋼筋一塊也扎不起來,怎么辦?"
麗花可沒這般敗興,她大眼睛一閃:"急什么! 走,我們另想辦法。"說著,拉了同伴走出工棚,往隔壁車間走去。
真是"召之即來"。不一會兒,兩位上海姑娘回到工棚,屁股后邊跟來四個平時同她們要好的青年小伙子。
在這些小伙子面前,兩位上海姑娘可從來沒客氣過,將為難事兒一攤底,幾個小伙子拿著那張圖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個個都傻了眼。
"我看你們兩個蠻能干,怎么離開了師傅,這個屋面板鋼筋就扎不起來啦? 我要是當鋼筋工,保證早就學會啦。"木工車間的學徒工自作聰明,拚命在姑娘面前表現(xiàn)自己。
"說得好聽! 有本事你就上來幫個忙,誰來聽你的現(xiàn)成話!"麗花立刻生氣地搶白起來。小木工紅了臉,不敢開腔了。
"要是叫我接個電燈、修個小電器什么的,保證做到,這扎鋼筋的行當,我可沒學過。"瘦個子青年電工說。
"你要我挑個兩百斤擔子,走上十里路,那倒好辦,這看圖紙的玩意兒,我可一點忙也幫不上。"混凝土工小胖子不無遺憾地自我表白。
"我們這些人工種同你們不一樣,有勁也使不上。真對不起!"本工段專職開彎頭機的小伙子比較老實,搖頭說了真話。
"你們這些男人,真是! 不用你們幫忙的時候,點頭哈腰耍幌子; 正經(jīng)事需要你們幫忙,又打退堂鼓!"美玉見這些男朋友個個都解決不了問題,生起氣來。
"好啦,你們這些鬼都同我一個樣——笨蛋! 一點忙都幫不上,滾吧!"麗花生起氣來,可比她同伴出火多了。
忙沒幫上,反受了對方一頓遷怒。幾個青年小伙子無話可說,尷尬地咋咋舌頭,一個個陸續(xù)散去。
兩位上海姑娘坐到一邊凳子上,真的發(fā)起愁來了。這時候,阿龍領(lǐng)了工具從倉庫返回來,跨著大步,徑直走到她們面前:"怎么,還沒動手干呀?"
麗花沒好氣地瞪了阿龍一眼:"哼,你阿龍師傅不肯幫忙,還要欺負人!"
美玉顧不上生氣,懇求起來:"阿龍師傅,你行行好,幫幫我們吧! 要不,完不成任務,老曹師傅回來,準得挨刮鼻子!"
眼下,阿龍不再賣關(guān)子,認真地對兩位姑娘說:"好啦,剛才我是跟你們開個玩笑。同在一個車間工作,哪有不幫忙的道理! 來吧,我教你們扎。"
"哎,這還差不多!"麗花見阿龍真心誠意的樣子,馬上消氣了。
"不過,聲明在先,我可不是來給你們拍馬屁、當駱駝的喲!"阿龍不亢不卑地又補了一句。
"哎呀,阿龍師傅,你真是! 那天說閑話,我們也是同你開玩笑的。同志之間,應該互相關(guān)心互相幫助嘛。"麗花這才領(lǐng)會阿龍的用意,只好自我辯解。
"對對對,這話百分之百正確,同志之間應該團結(jié)互助。"
阿龍滿意地點點頭,將倉庫領(lǐng)來的工具往旁邊一放,接過施工圖紙,幫助麗花和美玉干起活來。他指點著圖紙,從各種鋼筋的型號特點,到圖紙上符號尺寸的標示方法,到屋面板預制構(gòu)件的鋼筋結(jié)構(gòu)規(guī)律,詳細地講解著,然后又認真地示范操作。兩位姑娘不敢打馬虎眼,認認真真地向阿龍學著技術(shù)知識和操作要領(lǐng),全神貫注地忙活起來。
阿龍一邊幫助她倆干活,一邊微笑著侃侃而談——
"為人做事最好不要自以為高明,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貴了。真正聰明能干的人,是不會驕傲自滿的。"
"現(xiàn)在有些青年人交朋友、談戀愛頭腦太簡單。其實,女人不要翹尾巴,男人不必眼巴巴。憑一時的興趣,圖一時的舒服,奉承拍馬,互相利用,這樣的人,即使整天泡在一塊,又有幾分真正的感情呢?"
"人的青春是寶貴的。像你們兩個姑娘,年輕得很,還在當學徒工,政治上多學點理論,生產(chǎn)上多出點力氣,技術(shù)上多學點本領(lǐng),搞'四個現(xiàn)代化'用得上; 工間業(yè)余,如果把時間都浪費在談情說愛游游逛逛上,那太可惜啦!"
"……"
阿龍這一番借題發(fā)揮的話語,雖然也夾著點骨頭、帶著點芒刺,使聽者感到一些難堪,羞得她們白嫩的臉蛋上泛起了紅暈; 但卻像一股清新的涼風吹進聽者的心窗,令她們心胸開闊,痛快舒暢起來。這回兒,兩位上海姑娘既沒生氣更沒發(fā)火,而是心悅誠服地傾聽著,默默地思考著什么。
在阿龍的熱心指教下,麗花和美玉看懂了施工圖紙,用平時從老曹師傅那兒學來的操作方法,不到一個鐘頭,就把第一塊屋面板的鋼筋架扎制完成了。當阿龍與她倆告辭離去的時候,在兩位上海姑娘的眼睛里,閃動著感激的目光。
"光棍漢子"與"戀愛專家"(第二輯)
因工作需要,二級鋼筋工小張從外工地調(diào)進了混凝土預制車間,成了阿龍的工友。這個小伙子二十三歲,腦子靈巧精明能干,做活也賣力,可有個特點:驕傲自負自以為是,油嘴滑舌好吹牛皮。因為他平時好搭女朋友,厚厚的照相冊里夾著五花八門的姑娘相片,還常常在男伙伴面前標榜自個"招女人歡喜",為此,車間里的青年工人們便在背后送他個綽號"戀愛專家"。
小張剛結(jié)識阿龍時,對阿龍熟練的生產(chǎn)技能和豐富的技術(shù)知識非常羨慕,對阿龍也很尊重; 但過了不久,當他知道阿龍是個三十幾歲還沒找上對象的"光棍漢子"時,就瞧不起人了。
有一次,在職工食堂里吃午餐,阿龍同車間里一些同事工友湊在一塊邊吃邊聊天,話題偶然扯到阿龍沒對象的問題上,小張便轉(zhuǎn)動他那如簧之舌,毫無顧忌地發(fā)揮起來——
"阿龍,你這個人蠻能干,政治上技術(shù)上都有一套,怎么談戀愛一點沒本事呀? 三十出頭還打光棍,真可憐!"
"不是吹牛,我二十歲就開始談戀愛,女朋友多的是,要找個對象容易得很!"
"男子漢找對象要臉皮厚,嘴巴巧,會賣乖,會放噱頭,女人對你就會有好感。阿龍,別看我年紀比你輕,談戀愛這一門經(jīng)驗比你足,你得拜我為師! 哈哈哈。"
"……"
小張的話匣子一開,馬上引來在場工友們一陣熱烈的玩笑話,有人給小張捧場,有人代阿龍鳴不平,有人替阿龍擔心——
"阿龍,人家小張年紀輕輕當'戀愛專家',你胡子滿面還在打光棍,找對象這一門,你真要拜他當師傅啦!"
"小張,你別在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 阿龍象你這幾歲年紀的時候,下了班,臉上一打扮,往戲臺上這么一站,唱歌跳舞可招人眼紅啦,漂亮姑娘的戀愛信都一封封地往他那兒送呀!"
"真格的,阿龍走桃花運那陣子,小張還在馬路邊上玩小彈子賭糖紙兒哩!"
"不過,說句實話,阿龍,你這個人相貌不錯本事不小,怎么談個戀愛那么麻煩! 依我看,都怪你年紀輕的時候眼光太高,東挑西撿,當心到頭來撿個破燈盞呀!"
"……"
小張那一番班門弄斧當眾奚落的玩笑話,著實刺痛了阿龍的心,他真想狠狠地反擊過去,可氣話沖到喉嚨口,又腦子一轉(zhuǎn): 出言者相識未久,互不十分了解,又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讓對方輕薄幾句何必頂真? 于是,他那兩片嘴唇只是顫抖了一下,就松馳開來,將火氣抑在肚里,卻挺有份量地笑著回應大伙。
"現(xiàn)在還是年輕人本事大。小張他真是個'戀愛專家',搭起女朋友、談起戀愛經(jīng)來一套一套的! 哪象我,本事沒有,眼高手低,只好打光棍嘍。不過,話雖這么說,把搭女人談戀愛拿來當作驕傲的資本,我看一文錢都不值!"
阿龍這幾句話藏筋隱骨,既顯鋒芒,又不得罪人,說得小張和工友們都啞口了。
這一陣玩笑話,偶時而發(fā),對小張和在場工友們來說,過耳即忘,早丟去九霄云外了,然而,卻在阿龍的心目中留下了印記。此后的日子里,他竟對小張在男女交往方面的舉動注意觀察起來,不久,便讓他發(fā)現(xiàn)對方華而不實好吹牛皮的壞習性。于是,他想找個機會好好教訓一下這個輕浮狂妄的小伙子。
終于,阿龍遇到一個極巧的機會。
這天傍晚,剛歇工吃過晚飯,平日里靈活健談的小張卻皺著眉頭塌拉著臉,走進集體宿舍阿龍住的那個房間,將手里一份病歷卡遞給阿龍,說:"不知怎么搞的,這兩天,我的喉嚨口非常難受,醫(yī)務室開的藥片沒見效果。"
阿龍接過病歷卡一翻,見上面寫著"懸雍錘脫位"的診斷,即刻微笑起來:"這毛病古怪,醫(yī)生開的藥不一定見效喲。"
"真夠嗆,難過極了!"小張眉頭打結(jié),看得出,他為自己的毛病發(fā)愁。
"急什么! 把嘴張開來,我來看看。"阿龍裝出內(nèi)行的樣子,仔細瞧了小張張開的嘴巴,笑笑說:"唔,是喉嚨口小舌頭掉下來了。這點小毛瘍,讓我來治,一下子就好!"
小張驚愕地睜大眼睛:"什么,你來治? 醫(yī)生開的藥都不見效,你吹什么牛?"
阿龍朗聲應答:"哈哈,小張,還說是大城市出身的人,連這點醫(yī)學知識也沒有!前年,我也生過這種毛病,吃藥不見效,有個老中醫(yī)用個土辦法,靈光得很,一下子就給我弄好了。你不相信嗎?"
小張感到新奇,連忙問:"你倒說說看,怎么個治法?"
阿龍裝得十分正經(jīng)地說:"簡單得很,要幾根婦女的長頭發(fā),往小舌頭上刺激幾下,它就自動收上去了。不過,注意,一定要未結(jié)婚大姑娘的頭發(fā),嫁過人的可能沒效果。"
聽阿龍這么一說,小張疑惑起來,似信非信地搖搖頭:"去你媽的! 這算什么治病法,我不信!"
阿龍自信地轉(zhuǎn)過身去,神秘地一笑:"少見多怪! 不相信就算啦,我自已經(jīng)歷過的事情,有假嗎? 嘿嘿。"
"你說的是真話?"迫切盼望解除病痛的小張,動心了。
"乖乖,我什么時候騙過你啦?"阿龍表演著認真的表情。
"你在這里等我。要幾根大姑娘的頭發(fā),容易得很,我馬上去要!"小伙子真的相信了,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
見對方中了妙計,阿龍在房間里舒心地大笑起來。
"戀愛專家"興沖沖急乎乎地快步往女工宿舍走去。一路上,他把工地上結(jié)識的幾位女朋友估量了一下,便徑直走進女工宿舍樓房的走廊,迎面恰好遇上一個要好的長辮子姑娘,他笑著打了招呼,見走廊里過往的人多,不便啟口,就將姑娘招到樓房外邊角落里談要緊事。
"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肯不肯?"
"只要我辦得到,行!"
"這個忙好幫得很,一秒鐘就行。"
"你說吧,要我?guī)褪裁?"
"你先表個態(tài),同意不同意?"
"咦,真嚕嗦! 干脆點說,什么事?"
"請你送我?guī)赘^發(fā)。"
"怪了! 你要我送頭發(fā)干啥?"
"用場很大! 馬上急用!"
"你這個人真是! 要我的頭發(fā)做什么用嘛? 不講清楚,我怎么能給!"
"嗯……,是這樣,我生了種怪毛病,要女人的長頭發(fā)來治病。"
"天下奇聞,從來沒聽說過! 你究意打什么鬼主意? 我的頭發(fā)怎么可以隨隨便便送人! 哼!"
不待小張細說,長辮子姑娘就又驚又疑地抽身走開了,一路上還用手緊緊捏了捏那對鳥黑的粗辮子,好象生怕頭發(fā)讓人揪走似的。小張氣得雙眼滾圓,一腳把路邊的小石塊踢個老遠。他肚子里窩了會兒火,便消了氣,又信心十足地邁開步子,回頭往宿舍二樓跨去。
小張來到一個房間的門口,望見門開著,他的另一位女朋友穿一身花睡衣,背對房門,站在床前小桌旁邊,正對著一枚鏡子在梳理披散在肩上的亂發(fā)。他想上前打招呼,卻又腳步一停,自作聰明地心想: 這些姑娘都愛在男人面前擺架子,要是開口向他要,倒不定肯給,不如同她開個玩笑,先把頭發(fā)拔幾根過來再說。主意一定,他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悄悄走近姑娘跟前去。
這瘦個子姑娘剛從浴室洗好澡回到宿舍,正在梳理自己那心愛的頭發(fā),驀然從鏡子里瞅見個男人做著怪動作向她背后襲來,她大吃一驚,刷地一下回過頭來,恐慌地喊道:"你想干嗎?!"當她看清了小張那尷尬的笑臉,怒沖沖地責問道:"是小張! 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
玩笑沒開成,反遭到姑娘的嗆白,小張一時傻了眼,即刻抽回伸著的雙手,紅著臉道:"唔,唔,我…… 我不想干什么!"
瘦個子姑娘氣得發(fā)抖:"不想干什么? 哼,我從鏡子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剛才在我背后張牙舞爪的,想做什么動作? 你說!"
小張肚里發(fā)慌,忙辯解說:"不! 不! 我不過想開個玩笑,向你要幾根頭發(fā)。"
瘦個子姑娘怒氣更甚:"開這種玩笑! 哼! 你要我頭發(fā)做啥用?"
小張沒了主意,只得據(jù)實交代:"我生了個怪毛病,要用女人的長頭發(fā)治病……"
"頭發(fā)可以治病? 虧你說得出口! "瘦個子姑娘氣壞了,厲聲打斷小張的話:"人家剛洗好澡回來,你進女宿舍也不打個招呼! 你這家伙,平常裝得一本正經(jīng),原來這么不正派! 想耍流氓習氣?"
小張猛受對方漫罵,更加慌了神,張口結(jié)舌地急欲解釋:"我耍流氓習氣? 哎呀,你……, 你……,你別誤會,我可不是這樣的人! 我……"
沒讓小張說下去,瘦個子姑娘鐵青著臉孔,用手朝門口指:"我不歡迎你這樣的人來玩! 走吧,你給我出去!"
好難堪的局面! 小張的臉漲得通紅,百般無奈,只好悻悻然退出姑娘的房間,
頭發(fā)沒要到一根,卻接連兩回遭受碰壁,還挨冤受氣落個丑名。此刻,"戀愛專家"泄氣了,一邊灰溜溜地往樓下走,一邊在心里恨恨地罵:"女人! 女人! 女人都是小氣鬼! 平常日子,挨著身子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嘴巴那個甜勁兒; 要緊事兒想叫她幫個忙,又擺臭架子。去他媽的女朋友!"他一下子好象覺得自己怪可憐,蠢笨得可笑。想著想著,肚里一股怨氣沖上來,喉嚨口連連干咳幾聲,使得那個腫脹的小舌頭疼痛起來,難受得鼻子上也冒出了冷汗。他已無法可想,只得低著頭敗興而歸。
當小張走回阿龍的房間時,阿龍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長頭發(fā)拿到手了吧?"
不出所料,小張沒精打采地雙手一攤:"活見鬼! 一根頭發(fā)也沒要到!"
于是,兩人之間來了場有趣的對話——
"怎么,大名鼎鼎的'戀愛專家',連這點本事也沒有,真可憐!"
"女人! 女人都是怪物,不通人情!"
"你不是二十歲就開始談戀愛,女朋友多的是,要找個對象容易得很嗎?"
"這! …… 啊,…… 啊,…… 唉!"
"男子漢找對象要臉皮厚,嘴巴巧,會賣乖,會放噱頭,女人就會對你有好感嘍!"
"……"
"戀愛專家"的牛皮一下子被戳破,高論失靈,活受取笑,有口也難辯,一張臉臊得象個猴子屁股,簡直無地自容。
"你這個'戀愛專家'真有意思!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哈哈哈哈……"
"光棍漢子"抓住弱點巧設圈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盡情鞭笞,縱聲大笑不止。"戀愛專家"虛夸暴露驕氣盡失,既羞愧又自卑,霎時,一股心火沖上腦門,又引來喉頭一陣干咳,疼得難以忍受,臉色都由紅轉(zhuǎn)青了。
阿龍向同伴投去同情的目光,下死勁止住笑容,走上前去安慰道:"對不起,小張,我一定想辦法把你的毛病治好。"
小張似乎失去治病的信心,一把推開阿龍, 痛苦地皺著眉頭:"算啦! 沒讓你取笑夠,還提什么治病!"
阿龍誠實地微笑著攤牌:"別見怪,剛才是我故意跟你開個玩笑。其實,哪用得著什么女人長頭發(fā),一根筷子就解決問題啦!"
明白自己遭受作弄,小張立時惱羞成怒,指著阿龍的鼻子罵道:"好啊,你他媽的同我戲流星,騙人騙到我頭上來啦! 好你個臭光棍,老混蛋!"
"咦,別罵人,別罵人,你自己沒本事,女朋友那里要幾根頭發(fā)都要不來,能怪我嗎! 嘿哈!"阿龍見開玩笑傷了對方的心,感到有點內(nèi)疚,臉上現(xiàn)出歉意:"小張,你也不要發(fā)火,給你治病要緊!"
小張知道自己沒出息,才讓人抓住把柄兒取笑,不好再發(fā)作,又見阿龍那種善意的表情,便肚里消了氣,只是搖著頭,說:"算啦! 痛就讓它痛吧,誰信你這鬼玩藝兒!"
"不,不,請你坐下來,給你治這個小毛病還是有把握的。同志之間,幫忙解除病痛是正經(jīng)事,我不會騙人的!"阿龍既熱惰又認真地作著解釋,將一張座椅移到電燈下。
"那好吧,試試看再說。"小張從平時接觸中對阿龍還是信任的,他終于在電燈下邊坐了下來。
阿龍二話沒說,就開始了他那個"土手術(shù)":——只見他拿了根筷子,放開水里細細地消毒后,用筷子頭先往盛食鹽的瓶子里插了插,又從剛才特地去家屬宿舍工友處要來的一包燒柴木灰里沾了沾,然后叫小張仰頭張大嘴巴,就著燈光,小心地將筷子頭伸進去,在那喉頭部位發(fā)炎腫脹的懸雍錘上輕輕地摩了摩,便將筷子收了回來。
"感覺怎么樣?"
"舌根又咸又苦。"
"別喝水,別吃東西,半小時以后保管你不痛不癢。"
"嗯,半小時以后不見效,再來找你算賬!"
兩人正說著,宿舍區(qū)的喇叭聲響起來了。晚間開會時間已到,阿龍和小張離開宿舍,往禮堂去參加職工大會。
在一個半鐘頭的開會時間里,小張喉頭處沾著的柴灰和鹽巴起了潤滑消炎作用,使那個腫脹脫位的懸雍錘漸漸收縮復位,不知不覺中,他覺得喉嚨口好過些了,故意用力咳了幾聲,并不感到疼痛。怪毛病真的見好了,他高興得眉開眼笑起來。
散會之后,阿龍與小張在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兩人又談起笑來。
阿龍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樣,喉嚨頭還難受嗎?"
小張病痛消除,轉(zhuǎn)愁為喜,不禁欽佩地稱贊:"這土辦法真見效,現(xiàn)在一點不痛了,真見效! 阿龍,你這家伙有一套!"
"我也是人家那里學來的。吃一塹,長一智,往后你也可以給別人做好事了。"阿龍舒心地笑笑:"剛才跟你開那個長頭發(fā)的玩笑,不生我的氣了吧?"
小張臉上泛起一陣羞愧之色,非但不責怪同伴,還友善地捅了阿龍一掌:"想不到你阿龍鬼主意那么厲害,讓我出足洋相!"
"小張,同你講句知心話。"阿龍卻收起笑容,禁不住將自己多年來交女友的切身體會懇切地傳給這位年輕而稚嫩的伙伴:"男女之間真正的愛情,得來不是容易的。象你這樣年輕的時候,我也天真得很,也同你這樣喜歡交女朋友,憑一時的興趣和好感談戀愛,其實,哪里是真正的愛情? 生活中碰到點點風浪就經(jīng)不起啦! 后來,碰了幾次壁,我才知道,青年人的愛情得有個基礎(chǔ),就是雙方要有個共同的理想和生活目標; 沒有這個基礎(chǔ),感情再好也不會天長地久的。"
一向自以為是,在戀愛生活的圈子里盲目亂闖的小青年,恭敬地聽著。阿龍這一番經(jīng)驗之談恰如投石下水,在他那輕浮虛渺的心目中激起一池波瀾。這會兒,小張沉默下來,他在嚴肅地思考著這個重大的問題: 真正的愛情不是容易得來的? 抬頭瞧瞧身旁這位年紀比自己大一截的老大哥,心想: 難怪阿龍三十幾歲還打著光棍,不是他沒本事,原來交朋友談戀愛還有這么深奧的道理呀!……
阿龍訂婚記
"媽!"
一個星期日的上午,阿龍騎著工友借給他的自行車回家來了。
"哎呀,阿龍,你可回來啦!"年過花甲、頭發(fā)斑白的阿龍媽好幾個星期未見到兒子,聽見這聲喊,心里那個高興勁就甭提啦。老人家樂得眉開眼笑,連連用手輕輕拍打著兒子身上的灰塵。
雖說省屬建筑分公司的大本營離縣城只有十幾里路,阿龍平時過星期天也不?;丶遥男菹⑷胀堑綀D書館里翻技術(shù)書或在宿舍寫字桌的制圖板旁邊度過的。今天回家看望母親,也沒忘記帶上那本厚厚的《材料力學》來抽空閱讀。
見大兒子回家,阿龍媽迅即挎上個竹籃子去菜市場轉(zhuǎn)了一圈,辦來可口的小菜,坐在堂屋里,一邊剝那豌豆殼兒,一邊同兒子聊天。
"阿龍,吃過中午飯,媽要同你到翠英家去一趟。"
"去干什么,是串門嗎?"
"說串門也可以。還要給你辦要緊事兒!"
"到她家去,有啥要緊事可辦的?"
"喜事兒! 告訴你吧,你和翠英的婚事,媽可給你說定啦! 想不到吧?"
原來,兩個多月前,阿龍的一位嬸娘給他介紹了個對象。姑娘名叫翠英,是農(nóng)藥廠的女職工,住在城南車站路??墒牵m然嬸娘陪姑娘到家里來過一次,阿龍也被母親拉著去女方家里串過門,終究雙方還剛開始認識,交往不多接觸甚少,根本沒達到互相了解,更談不上產(chǎn)生感惰。今天,卻不期然猛聽母親說出這樣的話,阿龍心里疑惑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找對象哪有這么簡單的?
阿龍媽往熱水瓶里沖好開水,從廚房間出來,老人家興致勃勃,眼睛旁邊的皺紋舒展開來:"誰跟你開玩笑! 前天,你嬸娘同翠英媽特地到家來說,你年紀都三十幾啦,翠英今年也二十五了,事情講講定,早點辦掉好。媽就答應下來啦!"
"唔,唔,老娘代兒子談戀愛、替兒子定婚事,這有意思! 對方有什么條件嗎?"
"條件總是要提的嘍。給翠英買只手表、辦架縫紉機、做幾套新衣裳,你們倆就好去訂婚啦!"
"喔,喔,原來如此! 找對象要拿錢,不拿錢就不行?"
"眼下青年人談戀愛都興這個理兒,哪有啥奇怪的!"
"這么說,你都答應啦?"
"那還用說的! 翠英是個好姑娘,這樣的對象上哪兒找去!"
"一只手表,一架縫紉機,幾套'的確良',少說也得化三百多元錢! 媽,我們家里沒藏著金元寶,這錢上哪兒去找呀?"
"這事兒不用你擔心,媽都給你劃算好啦。"望著兒子那英俊臉膛上迷惑的眼神,阿龍媽微笑起來:"這兩年,你妹妹出去當學徒工,開支小些了,你拿回的工資,媽省吃儉用盤算著,給你積攢下來也有個百把元啦。昨天,我到你二伯伯那兒去,他家經(jīng)濟條件好,聽說是為你訂親的事,就答應幫忙,借來了二百元。待會兒吃過飯,咱把這三百元錢送過去,定個日子,先把婚訂下來,就放心啦!"
"談個戀愛還要講條件、要價錢! 媽,這樣子訂婚,我可不想訂!"想不到阿龍生起氣來,將手里的書本往桌上一擱,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眼睛愣愣地望著窗外。
"咦,咦,你這個傻孩子,又把老脾氣拿出來啦!"阿龍媽吃驚地望望生氣的兒子,將手里那碗剝好了的豌豆肉放到桌上,責備起來:"不用點錢,對象從天上掉下來呀!"
阿龍沒有回話,一動不動,兩眼呆呆地,不知想著什么心事。
阿龍媽可慌了神,生怕兒子任性,又把一場好事弄翻掉, 就急急地踱到阿龍身邊:"都三十幾歲的漢子啦,還那么任性兒! 往年,人家好心給你說親,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年年地拖下來,還要等到哪一年? 如今,這門親事再不辦好,媽可不依你!"
不知什么緣故,好象母親這幾句掏心話起了作用,阿龍一變生氣的模樣,兩眼閃起亮光,笑嘻嘻地轉(zhuǎn)過身來,爽爽快快地說:"媽,看你急的! 好啦,我聽你的,吃過飯把這三百元錢送過去。"
見兒子思想轉(zhuǎn)過彎來,阿龍媽又高興了。老人家將剝好、撿好的菜蔬拿到廚房里洗凈,歡歡喜喜地在灶頭邊忙活起來。
阿龍好不容易驅(qū)散心中母親給他帶來的那陣煩惱,重新坐到方桌邊,繼續(xù)看起書來。
過了好一會兒,那在高中念書的小弟從外邊回家來,兄弟倆開了陣玩笑。已是中午時分,阿龍媽從廚房間端出一碗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母子三人圍著方桌吃了起來。
正在用餐的當兒,天空上不知打哪兒飄來一塊黑黑的鳥云,接著,下起雨來。
吃過中午飯,休息了半晌,雨越下越大。阿龍媽站在屋門口,看天發(fā)愁:"這鬼天氣,不吉利! 人家要辦要緊事,它偏來下雨!"
這時候,阿龍身上換了套嶄新的工作服,腳上穿了雙雨鞋,手上拿了把布傘,笑嘻嘻地對母親說:"媽,下這么大的雨,走這么遠的路,你又是雙小腳,怎么好出門!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你一個人去?……"阿龍媽似乎對兒子有些不放心,猶豫著說:"唉,唉,這可是要緊事呀!"
"三十幾歲的人了,這點事情辦不好,我還能找對象嗎?"阿龍端端正正地站到母親跟前,認認真真地說。
瞅瞅兒子臉上那誠實的表情,阿龍媽不再勉強冒雨出門,她迅速地走進臥室,從舊皮箱里拿出個手巾包兒,鄭重地交到兒子手上,嘮叨地囑咐著:"喏,這里邊是三百元錢,當面交到翠英媽手上。對長輩要尊重,說話聰明點兒,要象個新女婿的樣子。"
"媽,你放心吧,保證把事情辦好!"阿龍微笑著,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接過母親交來的錢包,往褲袋里放好,撐起雨傘,大步跨出家門去。
母親站在屋門口,目送兒子從胡同口消失,心里止不住樂滋滋的高興勁。
阿龍撐著布傘,在雨中沿街大步走著。他沒有按照母親的指點辦事情,而是先來到城東二伯父家,將母親借來的二百元錢原封不動地還回去,婉轉(zhuǎn)地說服了略感詫異的親戚。爾后,他又拐個彎到南市街銀行營業(yè)廳,將母親平日里節(jié)衣縮食省下來的一百元存了定期儲蓄,這才邁步往目的地走去。
阿龍走進了城南車站路上的一所房子,恭恭敬敬地招呼一聲:"翠英媽,你好!"
一位四十幾歲胖胖的中年婦人親熱地迎出來,把客人讓到客廳里的餐桌邊坐下,泡了杯白糖菊花茶,然后,同阿龍攀談起來:"阿龍,你來我家真難得! 難得! 你老娘怎么不一起來呀?"
"天下大雨,媽媽年紀大走路不方便,我就一個人過來了。"阿龍一邊答話一邊打量四周,沒見翠英姑娘的身影,感到有些遺憾:"翠英不在家? 星期天也沒空會客?"
"今天她加班,五點鐘才回來。你好好坐一會兒,在我這兒吃晚飯吧。"翠英媽寬著客人的心。
兩人拉了會兒家常,自然就話上正題了。
"阿龍,你同翠英兩人的事,你老娘同你講清楚了嗎?"
"媽媽同我講了。我同翠英相識不久,只見過幾回面,話也沒說過多少,互相之間還不了解,就這樣急乎乎訂婚嗎?"
"喔,這有啥不好? 你們兩個年紀都大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算門當戶對,人家一牽線,不就行啦!"
"門當戶對? 唔,唔,聽說翠英要辦手表、縫紉機,還得做幾套新衣裳,要我把錢送上門再訂婚,是嗎?"
"嘿,嘿,不過是點小意思。"
"那得起碼要三百元錢,對嗎?"
"人家訂個親,往女方送聘禮,少說也是好幾百的。我是個開通的人,碰上我們這份人家,算你運氣啦。辦這幾樣東西是頂起碼的,拿這點錢,條件不算高吧?"
"條件不算高,也不算低了。要是男方家里窮,拿不出這些錢,怎么辦?"
"沒條件就別找對象! 女兒養(yǎng)到這么大,誰能白白給人家做媳婦? 哈哈,阿龍,你在大公司工作十多年,鈔票一定存起不少吧? 拿三百元訂個婚,算得個啥? 到正式結(jié)婚時,那還得化大錢嘛!"
"噢,噢,大公司上班工資并不高,父親早已去世,還有兩個弟妹,這個家得靠我撐大梁,能存下多少錢? 我想呀,青年人談戀愛找對象,要緊的是講思想講感惰,為什么非得化那么多錢,這多沒意思!"
"咦,你話說到哪兒去啦! 找女婿嫁丈夫是一輩子的大事,誰不想找個經(jīng)濟條件好的,日子過得舒服點? 要是連份起碼的彩禮都不講究,兩手空空到男家去,臉上還有啥光彩哪?"
"唔,唔,這又叫人想不通。我們社會上,有好些人就是滑稽,硬要把討媳婦、嫁女兒當成買賣,講什么價錢,好比農(nóng)民上食品公司賣毛豬,按質(zhì)論價,稱斤過兩,還分出高檔、中檔、低檔來!"
"轟"的一聲,平靜的屋子里,好象炸了顆響雷。阿龍這幾句尖刻的話語和那個奇怪的比喻,使胖胖的中年婦人大吃一驚,她愣著神,用驚異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位來談女兒婚事的男青年,感到突然受了羞辱,一下子怒從心頭起,拍拍桌子,忿而責備道:"啊,啊,阿龍,你怎么跟我說這樣的胡話! 你這話什么意思? 難道你把我嫁女兒比作賣毛豬!"
話說出口,阿龍自知有點出格了,但他并不將對方的反應放在心上,反而坦率地微笑起來:"不,不,翠英媽,我不是這個意思。翠英是個好姑娘,我怎么好把她比作毛豬呢! 我的意思是,青年人談戀愛找對象,最好別拿經(jīng)濟做條件,別講這種排場。"
翠英媽這才從阿龍的說話里軋出些苗頭,立時放下臉來,毫不客氣地問道:"這么說,你是不愿意拿三百元錢送這份禮啦?"
阿龍對這門長輩作主媒妁之言的婚事壓根兒就不存幻想,此刻,他還是誠實地笑笑,徹底向?qū)Ψ搅亮讼?"翠英媽,實話跟你說,你還不了解我的真實情況,我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眼下連一百元也拿不出! 不過,不用說條件差,就是條件好,這樣的訂婚,我也是不愿意的!"
一切都已明白。翠英媽一收剛才還保留的一點點客氣,鄙夷地望了阿龍一眼,馬著臉說:"既然這樣,你那個老娘為什么要答應下來? 你還有臉到這兒來! 哼,拿不出錢送禮,想找對象,門都沒有!"
"唉! 金錢怎么買得來愛情!" 阿龍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臉上仍然呈現(xiàn)著坦然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同主人告別:"翠英媽,謝謝你的招待! 對不起,把事情講講清楚,對雙方都有好處。請你把我的意思轉(zhuǎn)告翠英,我走啦。"
擺在方桌上的那杯熱騰騰的白糖菊花茶,客人動都沒動過,一場本應看重的談婚論嫁之約就這樣匆匆收場了。胖胖的中年婦人萬料不到,人家這回給女兒介紹的對象會是這么個怪男子,她怔怔地目送高個子青年撐起雨傘,昂頭挺胸跨出門去,嘴里喃喃自語地罵道:"哼! 活見鬼,怎么會碰上這種倒霉事! 你這窮小子,想白要我女兒,沒那個便宜事! ……"
從車站路出來,在回家的途中,阿龍邁著輕松的腳步。他象是在自身熱烈奔放的青春生活旅途中丟棄掉一個不該負重的包袱,感到渾身輕松。
阿龍走回家門的時候,阿龍媽懷著急急盼望的心情迎住了兒子。自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兒子辦事情的結(jié)果與母親的愿望完全相反,當她抖抖擻擻地接回阿龍交上的那張百元定期儲蓄單子時,又氣又怒,母子之間少不了會鬧點口角。不過,阿龍畢竟是個忠誠漢子,他完全理解這位飽經(jīng)風霜慈母對自己的深沉之愛,他輕撫著母親的雙手讓她坐下來,用那真誠的赤子之心耐性地安慰和說服她,幫她卸去日夜為自己婚事操心的思想包袱。
母子之間情真意摯的話語談了好一陣子。末了,阿龍媽還止不住眼里涌出淚水,不斷地用衣袖抹著眼圈:"我們家祖祖輩輩都很窮,托共產(chǎn)黨的福,才把你們這班兒女拉扯長大。如今,我活了這么大年紀,什么心事都沒有,就擔心你的婚姻大事呀!早些年,你爸爸生病去世,弟妹們年小,全家人生活的擔子都壓在你肩上,就沒條件給你辦婚事; 這兩年,你妹妹進工廠當學徒,你弟弟高中也快畢業(yè),眼看著日子一年好過一年,我當娘的日日夜夜為你操心哪! 可你……,唉,你講的那些道理都對,可三十幾歲的人還打著光棍,媽心里總不是味道呀!"
阿龍激動了,他象孩提時代那樣親熱地蹲在母親跟前,用閃閃發(fā)光的眼神望著慈祥的老母,堅定而奮亢地安慰著她:"媽,撫養(yǎng)弟妹照顧家庭是我應該做的。我們一家子人,死了父親,還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靠的是你老人家呀! 雖說我年齡大些,婚姻還沒解決,這沒什么關(guān)系。黨號召我們青年人晚婚,把精力放到工作和學習上去,你老人家不用為兒子的事情操心。社會上有些人把戀愛婚姻當成金錢賣買,那是歪風邪氣,我們別去理睬它! 我相信,總會找到不講金錢地位、同我感情相通的對象,遲早會結(jié)婚成家的!"
不知不覺地,屋外風停了,雨住了,天空又放晴了。
母子兩個的談話告了段落,阿龍心情振奮地打開廳堂里那扇窗子,發(fā)出一串朗朗的笑聲。阿龍媽也轉(zhuǎn)憂為喜,臉上露出舒展的笑容。
阿龍游園樂
又是一個星期日,阿龍一早起來,在預制場工地周邊的水泥路上跑了幾圈,習慣性地做完早鍛練,去食堂吃過早飯,便回到宿舍里,收拾了這些天剛讀完的技術(shù)書刊,正想到縣城圖書館去,忽地,有兩位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找上了他。費了一番口舌,還是拗不過要好朋友的盛情邀請,阿龍答應一起去城郊公園游玩了。
美麗的東郊公園,景色如畫。桃林里艷花怒放,水池旁綠柳輕拂,園藝場上五彩絢麗,毛茸般鮮嫩的草坪上游客成群。
在修剪整齊的冬青樹行夾著的磚石小路上,阿龍同兩對青年夫婦相伴而行。他和這兩位男青年,既是學童時代的同窗,又是來往密切的好友,由于不在一個單位工作,平時難得聚會,今天三個人湊在一塊,心情都顯得格外熱情開朗,他們一路散步游園賞景,天南地北縱情笑談。
秦自高,這位運輸公司的貨車司機,矮壯敦實,活潑機靈,年紀剛滿三十,結(jié)婚已經(jīng)三年,他偕著那位從省城分配來本地工作的漂亮愛人,攜著呀呀學語的幼兒,合家歡樂眉飛色舞; 魏曲明,這位縣五金公司的專職業(yè)務員,中等個兒,神情灑脫,他與秦自高同年,元旦新婚蜜月剛度未久,傍著那個黑紅臉蛋的矯健伴侶,喜氣洋洋言行文雅;而阿龍呢,三人之中數(shù)他"老大",卻唯他不曾婚配,單身只影看似孤獨,但樂觀的心情、滔滔的話語、奔放的朝氣決不亞于他的兩位友人。
年輕人總是充滿活力的。阿龍同他的朋友們話不嫌多,談形勢、談學習、談工作、談生活、談理想,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了兩個鐘頭,兜遍了偌大個公園。 此刻,他們來到"飛來峰"景點。
秦自高妻子走到丈夫面前,將抱著的兒子往他手上一遞:"這小子真重! 喏,還是你的任務!"
剛滿周歲的孩子體重自然不輕.說實在的,從進公園門起,秦自高就抱著,手臂早覺得又酸又疼,剛才,他妻子好象來了興致,總算接過去抱了一陣子,可還沒輕松十分鐘,擔子又要回到身上來了,他一時不肯接手,肚子里不覺生出些怨艾:"唉呀,這老半天都是我抱著,你就不好多抱一會兒?"
"發(fā)啥個牢騷? 我又不是當保姆的! 孩子跟你姓,自然該你多管點兒!"秦自高妻子似乎并不體諒丈夫,白晰的瓜子臉上彎眉一聳動,便嗆起人來:"我要上廁所!"
站在一旁的魏曲明愛人憨厚地走上前來,熱情地接過那胖小子,說:"還是我來幫你抱一會兒吧。"
哪知這娃子嬌得很,剛才途中就試過,一到陌生人手里就不老實,這回仍然是哇哇大叫手腳亂蹬.魏曲明愛人紅著臉,終于還是幫不上忙.秦自高只好重新接了過去,雖然眉頭打結(jié),卻不敢再埋怨妻子了。
"我也去趟廁所。你們?nèi)齻€先上山吧。"魏曲明愛人還是三年前在婚宴上見過秦自高夫婦一面,可一回生二回熟,她追上轉(zhuǎn)身離去的秦自高妻子,兩人結(jié)伴小解去了。
阿龍目睹剛才秦自高夫婦倆因抱孩子鬧憋扭的一幕,心里譏笑朋友"轎妻可畏",嘴上倒沒說啥,卻伸出粗壯的胳膊,對秦自高說:"我看抱孩子這玩藝兒蠻吃力的,來,我來幫你脫脫擔子。"
秦自高禁不住笑起來:"哈哈,抱小孩子這門手藝,你還沒經(jīng)過訓練,我們的魏夫人都不行,你吃得消嗎?"
阿龍并不稀罕這種難處,用有力的雙掌接過秦自高的兒子.那胖小子見了陌生人,照例開喉吼叫,卻見阿龍一只手抱住孩子,另只手從褲袋里掏出幾顆糖果塞到孩子手上,用那粗壯的手掌做著奇怪的動作,擠眉弄眼地逗引著:"喔,喔,小寶寶,莫哭鬧,大伯帶你上山去玩,騎馬背,坐花轎,包你開口笑!"不料,他這手把戲竟如此見效,那胖小子哭叫了一陣,真的破涕為笑,乖乖地騎在阿龍的肩背上,歡歡喜喜地吃起糖果來。
站在邊上的魏曲明驚訝地贊嘆道:"阿龍,看你不出,老光棍漢子還有這么一手! 小怪物到你手里,一下子便制服啦!"
秦自高也跟著發(fā)出贊聲:"阿龍,你真行,第一回上手就討我兒子喜歡了!"
"這叫掌握規(guī)律,入門不難嘛!"阿龍自信地笑笑,三位游伴一起往飛來峰山道上跨去。
登上五十幾級石階,便是東郊公園最吸引人的飛來峰景點。此地,原是一座突出地面的黃泥山丘,面積并不很寬大,但被靈巧的園林工人們精心打造,布置成一片游覽勝景。這兒,綠樹成蔭,假山林立,奇花異草,木石掩映,泉水淙淙,別有一番風雅峻逸的情致,時不時地吸引成群游客來此觀賞和拍照。
阿龍托舉著秦自高的愛子,伴同兩位友人走進璃瓦飛檐、雕梁畫棟的"飛來亭",靠坐在亭中石作座椅上,置高臨下,飽賞美景。三位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的貧困學生,初中畢業(yè)便進入社會,各自走過一段生活路程,聊起天來津津有味。
說著,說著,話題就扯到阿龍的婚姻大事上了。秦、魏二人皆已成婚,對談戀愛找對象都是過來人,于是,便自然發(fā)揮起各自的經(jīng)驗之談來。
"阿龍,怎么樣,對象有著落了吧?"秦自高先提話頭。
阿龍微笑地搖了搖腦殼。
"你這家伙不老實,可不能在我們面前打埋伏呀!"秦自高正經(jīng)地問。
"朋友面前不說假。這種事情瞞著做啥?"阿龍誠實地回答。
"唔,阿龍,你也太安分守己了。年紀不饒人,三十幾歲啦,這件事可不能拖拉下去。"魏曲明關(guān)切著朋友的終身大事。
"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山鉀Q這個事情不是容易的呢。"阿龍對朋友一貫忠實坦白。
"說說破,談戀愛這一門沒什么奧妙的。你看,大城市的漂亮姑娘不是照樣做我小城市工人的老婆嗎!"談起自己的婚姻,秦自高總不免沾沾自喜,禁不住流露出驕傲之色。
阿龍并不欣賞秦自高的自負之談,他知道朋友的底細,只是不愿隨意戳人家的弊腳,就故意順水推舟地夸他:"不錯,不錯,貴夫人出身大城市,有知識,有風度,才貌雙全!"
秦自高聽了阿龍的贊揚,喜形于色,早把剛才上山前那一番抱孩子的委曲忘掉了:"所以,阿龍,我勸你別因為年紀大就自抱自棄。談戀愛要打破迷信敢想敢做,要談就談相貌好有風度的,那才光彩! 那才噱頭!"
坐在一旁的魏曲明聽了秦自高的夸夸其談,卻不服氣了。他對戀愛婚姻的觀念向來同朋友針鋒相對,對方辦理婚事時的浮華之舉,他就不以為然,平時碰在一起閑聊就常發(fā)生爭論,此刻,他不無嘲諷地接過話來:"秦夫人風流標致,象艷麗的花朵兒那樣惹人眼紅,找到這樣的對象,當然是不錯的??上В牢铱?,好花難養(yǎng),蠟做的鮮果兒——好看不好吃,生了孩子,當父親的手臂抱酸,做母親的倒是空手走路! 阿龍,你學他那一套就糟啦!"
魏曲明的諷言一下子刺中要窖,秦自高又羞又惱,立即冷笑一聲,反唇相譏:"嘿哼,不管怎么說,鮮花雖然難養(yǎng),總比野地里的茅草好看多啦! 不信,試試看,兩對夫妻一道到大街上走走,人家只會對我們看,總不會對你們看!"
"唔,唔,這當然,這當然! 我承認這是你驕傲的資本。我老婆不過是郊區(qū)農(nóng)村的菜農(nóng),黑不溜湫,土里土氣,哪比得上你那位縣人民醫(yī)院的護士小姐! 不過,來日當了父親,抱孩子抱酸手臂總不會的! 哈哈!"由于性格和環(huán)境的差異,論才智,魏曲明比秦自高略勝一籌,加之他自以為"看破紅塵"的戀愛觀超凡脫俗,面對論敵的"俗不可耐",譏諷斥責,不費吹灰之力。
"你……,你承認這一點就好! ……"秦自高心傲口拙,招架無功,自知不是對方論戰(zhàn)的對手,只好用了點"阿Q精神"來自慰。
阿龍頗有興趣地聽著兩位有婦之夫的這場論戰(zhàn),靜靜地沒有插話。他對戰(zhàn)敗者的窘態(tài)并不十分同情,對戰(zhàn)勝者的雄姿也不十分欣賞,卻很想聽聽魏曲明的下文,便微笑著插上來,道:"魏夫人相貌雖然平凡,我看倒是位忠厚老實的好姑娘。"
從阿龍的稱贊里,魏曲明感到一種慰藉,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神色。他正想用自以為高明的戀愛經(jīng)驗勸導大齡未婚的朋友,就推心置腹地端出了下文:"所以,阿龍,我要開誠布公地勸你。你是個有才能有見識的人,之所以在青春黃金時代耽誤了婚姻,我看,同你的思想出發(fā)點有關(guān)。我認為,
按你的年齡特點,談戀愛不必追求外表上的光彩,也不必講究面子上的好看;其實,找那種相貌平凡、文化不高、老實土氣的對象,并不是倒霉的事情,這樣的女人反而溫順聽話服從調(diào)遣,成家以后,盡可以把繁瑣的家務事推在她身上,生活中省去不少麻煩。那才真叫實惠、靈光!"
原來如此——在長期的相處中,對魏曲明那種老成持重、辦事練達的性格,阿龍一向是佩服的,可近年來,他卻覺得朋友變得過于世故,心計盤算過于精明了。此時,聽魏曲明推介的那番別開生面的戀愛經(jīng),阿龍倒內(nèi)心不敢茍同。他默默地沉思起來。
"喔,我說你魏才子怎么會找個種菜姑娘做對象,原來,你是想騎在老婆頭上過舒服日子呀!"秦自高對朋友此番妙論壓根兒聽不入耳,出于報復心理,禁不住直通通地攻了魏曲明一家伙。
"自高,要攻擊人家,得講出個道理來。你這種話兒簡直是野蠻之詞,誰聽得入耳!"秦自高這冷不丁的一句戲言,雖然笨拙莽撞,倒也一針見血,惹得魏曲明氣惱起來,但他不屑再爭論下去,就說:"好啦,你我之間的爭論早已結(jié)束,現(xiàn)在是同阿龍說知心話,你不要糾纏不休!"
秦自高也同意休戰(zhàn)了,他轉(zhuǎn)過來問阿龍:"阿龍,你做個公正人,我們兩人的觀點,你傾向哪個?"
魏曲明附和道:"是呀,我們得聽聽阿龍的見解。"
"我的見解? 嘿嘿,你們兩人的戀愛經(jīng)聽起來都不錯,可惜,對我都不適用。"阿龍意味深長地微笑著作答。
"為什么?"聽了阿龍這句奇怪的答話,秦自高吃了一驚。
"咦,阿龍真有意思! 為什么對你都不適用,你倒說說。"魏曲明對阿龍的答話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們兩人都認為自己的老婆找得好,爭個不休。其實,依我看,你們談戀愛找對象的出發(fā)點是一模一樣的。"阿龍與朋友相處不喜歡花言巧語,他毫不含糊地擺出自己的觀點:"你們都把人降到柜臺上商品的地位,在人與人之間分個你高我低你貴我賤。這樣的愛情不是真正的幸福!"
秦自高覺得阿龍的話語既刺耳又玄乎,他不滿地嚷起來:"你怎么知道我的愛情不幸福?"
阿龍的答復干干脆脆:"你以人的外表和地位論高低,依靠獨生子的經(jīng)濟條件,拿著父母親的銀行存款,討了大城市出身的漂亮老婆,光彩是光彩了,可惜你愛人卻自以為高人一等,看你不起,一不順眼便鬧矛盾,抱孩子抱酸手臂還是小事兒,像這樣的苦惱還多著哪!"
像一個病人讓高明的郎中摸清了脈搏,秦自高暗暗佩服無話可說。
魏曲明比較敏感, 他料想阿龍的論點一定會對自己不利, 但卻偏偏巴望聽個究竟:"阿龍,我的愛情幸福與否,也要聽聽你的高論!"
阿龍回復得痛痛快快:"你嘛,總以人的職業(yè)和文化分貴賤,為了舒服自在,找上個老實土氣的老婆,實惠是真實惠,可惜自己不能平等待人,把女方當作調(diào)遣的工具,眼前新婚蜜月還過得不錯,日子一長,矛盾定會產(chǎn)生,苦惱也是免不掉的!"
似一位信神者讓老練的相星家掐準了命運,魏曲明只覺得臉上發(fā)熱,雖然內(nèi)心還不服氣,但卻也是無言以對。
秦自高和魏曲明面面相覷,兩個人都在揣摩著阿龍這番妙語的含意,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長期的交往,真誠的友誼,使得阿龍?zhí)孤实匕l(fā)出這樣的議論,為了不致讓朋友太難堪,他爽朗地笑起來:"喔,朋友之間說話直來直去,我談的看法也許不對,你們可別見怪喲!"
秦自高自釋胸懷,跟著笑起來:"朋友之間無話不談,這樣好!"
"朋友之間,就是當面相爭也不會見怪的。"魏曲明也恢復剛才的熱情,他很想摸摸阿龍自身的底牌:"阿龍,說了半天,你究竟打算找怎樣的對象,跟我們講講實話。"
阿龍并不迥避,直而爽之地攤出自己的底牌:"我的打算很簡單。我找對象,相貌好壞不追求,文化高低不講究,做什么職業(yè)不計較,只要對方同我思想一致、目標相同、互相尊重,一個心眼立業(yè)成家就行了!"
阿龍這種既簡單又撲實的戀愛觀念,使兩位朋友都覺得雖無奧妙但有些新奇,象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他們拉到自我反省的境地里去。三個人一時都沉默下來了。
正在這時候,阿龍膝蓋上坐著的秦自高兒子朝亭子外邊喊了聲:"媽媽!"
秦、魏的兩位夫人邁步跨上飛來峰,走進飛來亭,胖小子招呼著親人,被當娘的接了過去。
一伙兒游客沒坐多久,秦自高瞧了瞧左手腕上戴著的手表,站起身來說:"十一點多了,該吃午飯啦!"
阿龍也從石椅上站起來,拍拍屁股:"時候不早,該散了。"
秦自高妻子對丈夫說:"自高,咱們上聚豐園進餐吧。"
秦自高平時對妻子的吃用派頭就不大看的慣,對她這個提議并不熱心:"這兒離家又不遠,別上餐館吃了吧。"
秦自高妻子不滿丈夫的小氣勁兒,嘟嚷道:"離家再近又怎么! 要玩就玩?zhèn)€痛快,上一趟餐館又破不了你的財!"
秦自高委婉地勸妻子:"媽媽一早就上街買菜,老人家燒好飯要等我們的。"
"老人家你叫她不要等!"秦自高妻子順著性子索性招呼丈夫的朋友們:"曲明,阿龍,你們同自高都是老朋友,難得會在一起,大家一起上聚豐園吧,我們請客。"
在嬌妻的當眾催迫下,出于面子,秦自高只得同意上餐館; 妻子的大方又一下子喚起他內(nèi)心的"光彩感",連忙熱情地對兩位朋友說:"那也好。大家一起上餐館吃飯,熱鬧點兒,我們請客。"
魏曲明從友誼出發(fā),欣然同意秦自高夫婦的邀請,應道:"老朋友難得聚在一塊玩,阿龍,大家一起上聚豐園吧。也不必叫誰請客,三個人打個平伙就行!"
"曲明,還是回家吃飯吧。餐館里鬧哄哄的,我吃不慣哩!"不料,魏曲明愛人自幼沒經(jīng)歷過城市飯店的熱鬧風氣,聽說要上大餐館,急了,走到丈夫面前,輕聲地表示反對。
"上餐館吃餐飯有什么慣不慣的,墻上又沒老虎畫著! 一起去!"魏曲明對愛妻的少見世面感到驚異。
"村里農(nóng)科組下午要開會,時間來不及呢!"魏曲明愛人生怕妨礙自己的勞務,不想上餐館。
"星期天休息日也沒個安穩(wěn)! 你那個生產(chǎn)隊又不是工廠單位,不去出工,大不了少記幾個工分!"魏曲明不滿意愛妻的死心眼,仍然固執(zhí)己見。
"生產(chǎn)隊同工廠有啥兩樣? 下午的會很重要,不去參加怎么行!"魏曲明愛人覺得丈夫不理解自己,又委曲又氣憤:"飯館子我吃不慣,要去你一個人去得啦!"
"古話說夫唱婦隨。你現(xiàn)在是城里人了,還那么土里土氣,真是……"魏曲明認為愛妻土氣得可憐,在朋友面前傷了自己面子,立時放下臉來。
"曲明,吃餐飯有什么矛盾好鬧的! 你愛人參加農(nóng)科組開會是正經(jīng)事,別讓她誤了時間,你們兩口子還是回家吃飯好。"正當魏曲明想在愛妻頭上發(fā)脾氣的當兒,阿龍微笑著走上前來解圍,然后又轉(zhuǎn)對秦自高夫妻說:"自高,我下午也要去縣圖書館借書還書,聚豐園也不去啦,你夫妻倆去吧。"
"真掃興! 好吧,回家去吃飯算啦。"魏曲明在阿龍的勸道下,不好意思再對愛妻亂發(fā)作,微紅著臉招呼秦自高:"自高,對不起,這餐飯就聚不了啦。"
"沒什么。朋友聚餐碰杌會嘛,以后再說吧。"秦自高不想讓朋友勉為其難,點頭表示理解。
"咦,你們這些人真是! 上飯店吃餐飯還有這么嚕嗦呀!"秦自高妻子卻有點不高興,用不屑的眼神瞟著丈夫和他的小城市朋友們。
"其實,上趟飯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既不是黃道吉日,又沒喜事臨門,各人又有事情妨礙,吃餐飯何必一定要湊熱鬧。來日方長,后會有期嘛! 哈哈哈!"阿龍以他特有的幽默語氣緩和了眼前為上餐館吃飯而造成的尷尬氣氛。
時至中午,阿龍同他的兩位朋友及妻兒結(jié)束游程,離開飛來峰,在公園中心的岔道口告別散去了。
望著分道離去的秦自高和魏曲明兩對夫婦的背影, 阿龍頗有感觸地在心里發(fā)出慨嘆:"缺乏共同的思想,沒有一致的生活目標,這樣的愛情多別扭!"
阿龍的對象
"光棍漢子"找上對象了!
這個消息一傳開,便在熟悉阿龍的人們中間成為說笑的新聞和議論的話題。
在阿龍的家里,母親和弟妹幾次拉住他問:"阿龍,聽說你找上對象了,怎么不叫她來家里玩呀?"隔壁鄰居中的大爺、大娘、大叔、大嬸碰到他,也會打問:"阿龍,聽說你找上對象了,怎么不帶來讓我們看看?"對于家人和鄰居的關(guān)心,阿龍總是誠懇地回答:"一個平平常常的姑娘。事情還剛開頭,到一定時候,保證叫來讓你們看個夠。"
在阿龍的朋友圈里,大家一向都關(guān)心他這個"老大難"的婚事,一聽到他找上對象的消息,自然都替他高興。秦自高和魏曲明是最關(guān)心阿龍的,他倆碰到一塊,就免不了對阿龍的對象猜度起來。秦自高打著賭:"阿龍這個人我知道,找對象不講究相貌是說說的。別看他年紀大些,這老兄聰明大方,在舞臺上出過名,找個對象一定漂亮又能干,不信你走著瞧!"魏曲明則固執(zhí)己見:"阿龍這個人有能力有眼光,我佩服他。不過,鑒于他年齡超大,條件地位不佳,要想同你一樣摘朵鮮美的花兒可不容易。據(jù)我預測,他找的對象必定是普普通通、實實惠惠的!"
在阿龍的單位里,關(guān)心他婚事的人更多,一聽他有了對象,議論、猜測、盤問、閑聊,時時有人提起這個話題。老一輩的師傅和同事們大多用贊揚的口氣夸他:"阿龍進公司十多年,我們看著他長大成熟,這家伙辦事情有心計,找上的對象一定人不賴!" 年輕的工友們則各有各的看法,七嘴八舌眾說紛紜,內(nèi)中自然數(shù)吃過阿龍"玩笑虧"的上海姑娘麗花、美玉和"戀愛專家"小張談論得最起勁。有一回,這三個姑娘、小伙湊在一起議論開了。瓜子臉麗花打著包票:"阿龍師傅是個能人,這我相信。不過,這么大歲數(shù)了,相貌好看的大姑娘肯定不會嫁給他!"圓臉蛋美玉的看法與同伴大同小異:"阿龍師傅各方面都表現(xiàn)不錯,可惜年紀太大,家里經(jīng)濟條件差,他要找對象嘛,相貌好壞倒不一定,可要找上有文化、行當好的就難啦!" 而"戀愛專家"小張卻另有見解:"你們別往門縫里瞧人——把人看扁了。阿龍這個人是見過世面的,他找到的對象,說不定比你們兩個還強幾分呢!"
親人、鄰居、朋友、同事都懷著濃厚的興趣,在關(guān)心著阿龍的婚事,然而,無論是誰,都壓根兒還沒見過阿龍對象的面,姑娘究競是個什么樣的人,還是個猜不透的謎。
一個周末的夜晚,這個謎底終于揭開來了。
這天晚上,建筑公司要召開隆重的授獎大會,給評上去年度先進生產(chǎn)者和技術(shù)革新能手的先進人物表彰發(fā)獎??h環(huán)境衛(wèi)生管理所的文藝宣傳隊還要送戲上門,表演精彩的文藝節(jié)目,給這個大會增添了豐富的內(nèi)容和喜慶的氣氛。
青年人總是愛好娛樂的。阿龍的朋友秦自高和魏曲明聽說建筑公司開這個大會,還有文藝演出,便不約而同地前來一睹為快。
說巧也真巧。阿龍的母親好久沒到過兒子工作的單位了,今天下午,安頓了家務,特地乘公共汽車來建筑公司探望兒子,正好碰上這個大會,在阿龍陪她到食堂吃了晚飯后,便高高興興前來大禮堂看熱鬧。
今天這個大會,對建筑公司的廣大職工來說,意義是十分重大的。這是粉碎"四人邦"以后恢復起來的第一次評比獎勵活動,人們那股熱烈和歡欣的情緒是完全可以預料到的。
對于參加這個大會的阿龍的母親、朋友、同事們而言,他們的心里又有著另一種共同的歡愉感——這固然是為阿龍被光榮地評為公司先進生產(chǎn)者和技術(shù)革新能手而高興;還有另一層——是因為阿龍的對象也要來參加大會,有機會見識這位未見過面的姑娘,使大伙都抱著一種自然而神秘的好奇心。混凝土預制車間的工人們?yōu)榱苏疹櫚?,特別在本車間座列前排讓出最好的位子來招待他的母親、朋友和對象。
晚餐過后,一群群打扮整齊的建筑工人喜笑顏開地朝會場涌去。一輛解放牌卡車載著縣環(huán)衛(wèi)所文藝宣傳隊駛到會場門外,隊員們魚貫而入走進舞臺后邊的化妝室,忙碌地進行演出準備工作。
日落天黑,建筑公司大禮堂里張燈結(jié)彩燈火輝煌,黑壓壓地坐滿了人。七時許,大會正式開始,程序簡單而熱烈,在工會領(lǐng)導人講話和職工代表發(fā)言之后,接著便由縣局領(lǐng)導干部和公司黨委書記給年度先進集體和先進人物發(fā)獎。隨著講臺麥克風的點名,在全場職工群眾的鼓掌聲中,胸佩大紅花的先進生產(chǎn)者和技術(shù)革新能手一個接著一個走上臺去領(lǐng)獎。
當阿龍大大方方地出現(xiàn)在舞臺上,從黨委書記手里接過獎狀和獎品時,混凝土預制車間的工友們鼓起了最響亮的掌聲。秦自高和魏曲明為朋友的獲獎而歡呼。阿龍媽為兒子的榮譽而自豪。同在此時,舞臺邊角處那個不引人注意的條幕后邊,還站著一位宣傳隊的青年姑娘,悄悄地向阿龍投去深情的目光,臉上現(xiàn)出甜蜜的笑容。
阿龍領(lǐng)獎下臺,走出禮堂,快步奔往自己的宿舍,放掉胸前的光榮花和領(lǐng)來的獎品,然后,輕身重回禮堂,走進了后臺化妝室。
阿龍年紀較輕時曾經(jīng)是建筑公司有名的業(yè)余文藝活動骨干,他在舞臺上的英俊形象和嫻熟表演早為縣城許多觀眾所贊賞,雖然最近幾年,因年齡增長和熱衷于搞技術(shù)創(chuàng)新而遠離了娛樂圈子,但他的演藝才華仍然小有名氣。近段時期,縣環(huán)衛(wèi)所創(chuàng)辦業(yè)余文藝宣傳隊,特別邀他做節(jié)目策劃和表演輔導,他經(jīng)常利用夜晚空余時間抽身前去精心指導,因此,同宣傳隊的人們早已互相熟悉了。此刻,他一路同演員和樂師們打著招呼,來到剛才曾經(jīng)站在舞臺邊角處看他領(lǐng)獎的那位姑娘跟前:"小韋,妝化好啦?"
"阿龍哥,祝賀你得了兩個獎?。⒐媚镄老驳剞D(zhuǎn)動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晴:"嗯,是我自個兒化的妝。怎么樣,你看化得好嗎?"
阿龍仔細地端詳這張經(jīng)過涂脂抹粉更顯得秀麗動人的臉,稱贊著說:"妝化得不錯,你學會了! 怎么樣,心里緊張嗎?"
"不! 不緊張!"姑娘輕聲作答??吹贸?,她那顆心在不平靜地跳動。
"今晚的演出不比往常,臺下都是我單位里的同事,還坐著我的母親和朋友,你可要唱好呀!"阿龍用關(guān)切的聲調(diào)說。
"你放心,包管讓你滿意!"姑娘自信地點點頭。
"記住,對獨唱演員來說,頂要緊的是臨場鎮(zhèn)靜。演唱時,感情要充沛,動作要舒展,表情要自然。"阿龍親切地鼓勵著。
"嗯,知道啦。"姑娘感激地應道。
"好啦,我走了。今晚上,我的同事和朋友們都想見見你,大家給你留了位子。你只參演兩個節(jié)目,演完了就卸妝,到中間第五排來找我。"阿龍滿意地同姑娘告別,走了兩步,又回頭笑笑,說:"用不著緊張。你上臺演出的事兒,我保守秘密,還沒對別人說過哩。"
姑娘目送阿龍離開化妝室,內(nèi)心翻滾著一股灼熱的激情。
當阿龍走進禮堂回到自己座位時,舞臺上已經(jīng)鼓樂齊鳴歌聲嘹亮,文藝演出開始了。
坐在阿龍后排的上海姑娘麗花奇怪地發(fā)問:"咦,阿龍師傅,不是說你的女朋友要來看演出,怎么還沒來?"
麗花的同伴美玉也接問:"這么晚還沒來,別失約啦?"
阿龍微笑地答說:"說不定碰到什么要緊事給耽擱住了。不過,我的女朋友是向來不失約的!"
坐在阿龍左側(cè)的秦自高不滿地嚷道:"阿龍,講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失約? 你可不能騙人呀!"
與秦自高坐在一起的魏曲明文雅地開了句玩笑:"阿龍,你這家伙談戀愛搞地下活動,找上對象又不讓人家露面,那可不象話!"
阿龍仍然那么神態(tài)自若,狡黠地笑答:"不騙你們,至遲半個鐘頭,包管讓你們同她見面就是!"
不僅同事和朋友想見阿龍的女朋友,居中端坐的阿龍媽欲見兒子對象的切盼心情更勝一籌,她用手拍打了一下兒子的膝蓋:"阿龍,今天我特意到你單位來,就是想見見你找到的對象呀!"
阿龍雙手攥住母親的手掌,打著包票:"媽,你放心,過一會兒她會來見你的。"
大禮堂內(nèi),頒獎大會文藝演出在持續(xù)進行。
舞臺上,節(jié)目一個接著一個; 舞臺下, 掌聲一陣接著一陣。 報幕員報過第四個節(jié)目"女聲獨唱"后,大幕開處,一位年輕的女演員滿臉笑容地走上舞臺,只見她身材苗條,眉清目秀,神色自然地朝坐在旁邊的伴奏樂隊微微頜首,一段過門樂曲奏后,便唱出悅耳的歌聲:
晨光送我去戰(zhàn)斗,
晚霞迎我勝利歸。
心連著千家萬戶,
腳踏著巷角街頭,
我為城市整容裝,
汗水伴著歌聲飛。
啊!
我當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多自豪,
長征路上后勤兵!
……
好一位出色的獨唱演員! 好一首優(yōu)美的群眾歌曲! 她的歌喉洪亮而厚實,她的動作從容而舒展,她的表情自然而純撲,她把環(huán)衛(wèi)工人為城市建設和公共服務貢獻力量的豪情壯志完美而貼切地表達出來了。千百雙眼睛含著贊賞的目光一齊射向舞臺上這位美女演員,麥克風里傳出來動聽的歌聲攝住了觀眾的心扉。歌曲唱完,寂靜的臺下爆發(fā)出熱烈的鼓掌。在觀眾"再來一個"的歡呼聲中,演員加唱了另兩首革命歌曲,然后,才不住的鞠躬謝幕,退下臺去。
在女演員演唱的過程中,阿龍坐在位子上,凝神傾聽著舞臺上的歌聲,心里充滿了甜蜜的感覺。坐在他周圍的觀眾們也都出現(xiàn)了熱烈的反應,混凝土預制車間的工人們對這個獨唱節(jié)目紛紛翹起大拇指:"好喉嚨! 好歌聲!"
上海姑娘麗花和美玉在竊竊私語: "這個女演員長相真漂亮,比我們兩個還強!" "那當然。長得不漂亮,還敢上臺演節(jié)目!""嗓子也不錯,唱得真美!""想不到掃馬路倒垃圾的單位還挑得出這樣的人才,真不簡單!" ……
秦自高同魏曲明也在興致勃勃地交談:"真是個高標準的獨唱演員!年紀輕輕,相貌漂亮,嗓子又好,前途無量呀!" "更可貴的是能唱出激情,動作和表情都演得好!""哎,這個演員,有點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見到過。" "是呀,我也象在什么地方見過她。" "對了,是上個星期天我同你一起逛馬路,在城西那個環(huán)衛(wèi)管理站大門口的光榮榜上看見她的照片!" "對,對,是個先進工作者!" "咦,一個普通的清潔工能唱這么好的歌,真不簡單!" "難怪她唱《我當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多自豪》這首歌,感情那么豐富,表情那么自然!" ……
平時難得接觸文藝娛樂舞臺的阿龍媽也禁不住嘴里嘖嘖稱好:"這姑娘,歌兒唱得真好!"
舞臺上,還有一大半節(jié)目在繼續(xù)演出。禮堂里,不時傳出一陣陣歡笑聲和鼓掌聲。
小韋演完自己的節(jié)目,忙忙地卸了裝,洗去臉上的脂粉,穿著普通的工作服,便繞道走進禮堂來找阿龍了。當她出現(xiàn)在觀眾席的過道上時,阿龍連忙站起來朝她搖手招呼:"小韋,過來,位子在這兒!"
小韋輕盈的體態(tài)在人們的膝蓋與前排座位之間穿行,來到阿龍的座位旁邊。像磁石吸鐵一般,她吸引了附近觀眾們的眼球。
"這里坐著的都是我車間里的同事。"阿龍先告訴一下小韋,隨即放輕喉嚨,向坐在近旁的本車間工友們介紹道:"這是我的女朋友,在西城區(qū)環(huán)衛(wèi)站工作,她姓韋,你們叫她小韋就是。"
由于初遇陌生人群,小韋那張匆匆擦洗過還殘留些脂粉痕跡的臉蛋,立時出現(xiàn)些羞紅之色,秀氣的眉眼中閃著動人的光彩。她撲實地微笑著,有禮貌地向大伙點點頭:"同志們好!"
咦! 原來她是阿龍的女朋友! ——阿龍的工友們?nèi)枷蛐№f投去贊嘆的眼神,其中的兩個上海姑娘更是眨著吃驚的眼睛愣呆了。
"這是我讀初中的同學和要好朋友——秦自高、魏曲明。"阿龍指點著坐在一側(cè)的兩位好友,向小韋介紹。
"你們好!"小韋謙恭地微笑著,向秦、魏二人點頭招呼。
秦自高和魏曲明卻怔住了,都睜著驚異的眼睛打量姑娘,愣了片刻才如夢方醒,作出友善的應答:"你好!""你好!"
阿龍指著緊挨身邊坐著的母親,對小韋說:"這是我媽。"
小韋親熱地招呼老人:"阿龍媽,你好!"
"好! 好! 早想見你的面,想不到在這兒碰上啦!"阿龍媽在意外的場合首次同兒子的對象見面,又驚又喜,她瞇縫著老花眼,仔細地端詳著小韋,心里樂開了花,連忙伸手拉住姑娘坐在自己身邊的空位上,熱乎乎地笑說:"坐吧! 坐吧! 姑娘,你的歌兒唱得真好聽!"
小韋終于在人們好奇而贊美的眼光照射中坐下來,因她的光臨給阿龍周圍這群觀眾帶來的躁動,很快平靜下來,人們的注意力漸漸地重新集中到舞臺上去。
縣環(huán)衛(wèi)管理所文藝宣傳隊的這臺節(jié)目,內(nèi)容新潁,表演精彩,獲得觀眾好評。在樂隊敲起的收場鑼鼓聲中,全體演員上臺謝幕,觀眾們紛紛起立鼓掌,縣總工會和公司領(lǐng)導人也上臺與演員們握手致謝。
演出結(jié)束,觀眾們陸續(xù)散會走出大禮堂。建筑公司的領(lǐng)導干部和許多職工給宣傳隊的隊員們送行,鋼筋工段和預制場工段的一些親密工友陪同阿龍一起給小韋送別。上海姑娘麗花和美玉已熟悉小韋,三位姑娘一路談笑,來到禮堂大門口,互相握手言歡。
秦自高和魏曲明也上前來招呼:"小韋,一回生,二回熟,有空同阿龍到我們家來玩!"
阿龍媽更是慈愛地撫住姑娘的肩膀,說:"小韋,往后可得常到家里來玩,啊!"
"好的! 好的! 謝謝阿龍媽,謝謝大家!"小韋不住地點頭答應著。她高興地同人們道別,登上宣傳隊專用的卡車,與隊員們一道不斷地揮動雙手,高呼"再見"。
秦自高和魏曲明也與阿龍告辭,兩人騎上自行車回家,一路慢行,熱烈議論著阿龍的對象——
秦自高嘖嘖稱贊說:"這姑娘,站在舞臺上美極了! 我說過,阿龍找對象相貌一定漂亮,沒錯吧!"
魏曲明連連點頭道:"這姑娘,雖然干的是清潔工,還評上先進,講話撲實直爽又懂禮貌,真不錯! 阿龍找到的對象既平凡又實惠,我的預言也沒錯!"
秦自高似乎悟出點道理來了:"一個掃馬路的姑娘那么漂亮能干! 我看,阿龍的觀點真沒錯,相貌好不等于身價高,行當差不等于人蹩腳,光彩同實惠是可以統(tǒng)一起來的。"
魏曲明也深有感嘆:"還是阿龍有眼光! 我看,年輕人找對象,相貌、地位、條件這些東西都是次要的,思想投合目標一致,這才是真正的幸福!"
……
阿龍的工友們也走散了。"戀愛專家"小張與上海姑娘麗花、美玉這三個小青年走在一塊,興沖沖地談論著阿龍的對象——
美玉伸手推了麗花一掌:"你不是說相貌好看的大姑娘肯定不會嫁給阿龍師傅嗎? 阿龍師傅的對象偏偏長得比我倆還漂亮!"
麗花不客氣地回推了美玉一掌:"你不是說阿龍師傅要找上有文化、行當好的人太難嗎? 阿龍師傅找上的對象偏偏能上臺表演,歌兒唱得那么美,說不定日后還能去歌舞團當演員,行當比我倆好得多哩!"
小張禁不住插上來說:"我說過,你們別往門縫里瞧人-----把人看扁了.阿龍雖然是個年過三十的光棍漢子,找的對象可能比你們兩個都出色。 真讓我說對啦!"
……
阿龍送母親去公司招待所住宿,一路上,母子倆有說有笑的.
阿龍媽這回出門,不僅親眼目睹兒子戴上光榮花上臺領(lǐng)獎狀,而且還意外地見到了兒子找上的好對象。老人家的心里就象灌了蜜糖——甜透了。她樂滋滋地問兒子:"阿龍,你同小韋幾時認識的?"
阿龍回答:"相識已經(jīng)半年啦。"
阿龍媽嗔怪地責備兒子:"你這孩子,找了個這么好的姑娘,還瞞著媽,讓媽蒙在鼓里!"
阿龍調(diào)皮地笑著:"談戀愛又不是買東西——付過錢就取貨。男女兩個人碰到一起,要互相了解,思想投合,有了感情才算對象嘛!"
玉兔耀眼,星空閃爍。夜?jié)u漸地深了。
在建筑公司集體宿舍里,混凝土預制車間的工人們還在閑聊著阿龍對象的話題,談笑聲不斷。
阿龍安頓好母親睡下,離開了公司招待所。當他踏著月光走回自己的宿舍大樓時,不知從哪個房間的窗口里飛出一句贊美的話語:"阿龍的對象真不錯! ……"
"光棍漢子"阿龍聽見了,不禁"卟哧"一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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