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天下
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覆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
（一）朱砂，花落桃花
夜幕如畫。
有人推門走出。
白衣少年一手提燈，一手抱酒，步履漸行。
穿過竹林，便是遍及廣闊的一片竹林，在月色的清輝下，忽明忽暗，分外妖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桃林之中，一小亭坐立其中，亭中一人夜下獨酌，容貌在星光之下，閃爍著幾分邪魅，身影卻顯得格外憔悴孤傲。
直至白衣遮掩了他手中的酒盞，飲酒少年方才略微睜開了帶有迷離的雙眸，將額前的發(fā)絲捋至頸后，抬頭望向白衣少年。少年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容顏秀麗，可是他的眼神卻那么的高雅，好似藍(lán)天白云，高山流水。
他輕拍了拍懷里的酒壇，瞧著紅衣少年淺淺一笑，眼瞼半垂，“我拿了一壇三十年的桃花釀?！痹挳?，入座，將酒擱置在桌上，獨自倒?jié)M一杯，看著紅衣少年，眉間那抹高貴的朱砂，讓他的淺笑，都顯得清冷如雪。
紅衣少年撇了撇薄如桃花的嘴唇，攬過桌上的酒壇，打開壇塞，猛地灌下一大口后，眼神帶著一絲復(fù)雜，那絲復(fù)雜掩蓋了他眼眸深處的哀傷：“竹寒，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白衣少年聞言微怔，緩緩起身，負(fù)手望向亭外舞落的桃林，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地垂著，隨著風(fēng)吹而輕擺，仿若云一般輕緩，他的聲音沉靜如水，溫潤中自有一股冰冷孤傲：“傾九，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相聚別離，自是人生常態(tài)……”
話未說完，名為狐傾九的少年便憤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也是，似你這般清傲無情，早習(xí)慣了無友相伴……”話語忽然終止。
江竹寒?dāng)Q眉轉(zhuǎn)身，眼底寒氣凝結(jié)，忽而他輕輕地笑了，極淺極輕的笑，連唇角都沾惹上了譏諷之色。狐傾九心底卻霍然慌亂，瘋狂般起身望著他，略微不知所措，一襲紅紗隨風(fēng)繚亂紛飛，袖底的五指隱現(xiàn)青筋，相對無話。
他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作出來。
可是壓抑不住。
七年之癢，他怎可如此云淡風(fēng)輕？
“對不起……”
江竹寒?dāng)n了攏衣袖，瞧著傾九那人蓄無害可憐楚楚的眼神，連唇角都還有未來得及擦拭的酒漬，無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嘆氣。“我知你不開心，那我便陪你飲酒如何？”沉默半晌，“十年之內(nèi)，必會相見。”
狐傾九釋然一笑，取來酒壇，倚靠著亭柱共同暢飲。
稍微喝得有些多了，竹寒兩頰微紅，眉間朱砂映出他眼眸下的清澈，似如畫中謫仙。
傾九這時候已經(jīng)醉了，月下他的臉上盡顯迷離，江南女子比之都要黯然失色。竹寒輕搖額頭，將他扶起。傾九醉眼熏熏地朝他一笑，摟過他的肩膀，指桃花紛飛的桃林，豪情萬丈道：“竹寒，不管將來如何，你都要記住，這天下誰要敢傷你，我便血濺白紗，為你放一場碧血染就的盛世煙花?！?/p>
竹寒凝眸：“若天下負(fù)了我，又當(dāng)如何？”
傾九怔住，側(cè)身，對上他那清澈如泉的眼眸，一字一頓道：“那我便血染江山，為你覆了這天下！”
竹寒一笑置之。
一瓣桃花悠然落在竹寒的發(fā)上，那一剎那，傾九的心底輕微顫了顫。
桃似血，發(fā)如墨，衣如雪。
他伸手，彈去他發(fā)上的桃花。
他凝視他冰冷的瞳眼，溫潤無話。
傾九輕嗅手中的桃花，唇邊的笑宛若天邊明月。竹寒眼底寒氣頓生，輕揮衣袖，一陣袖風(fēng)震落傾九手里的桃花，“傾九，休要放肆！”
傾九毫不在意，依舊笑著，“可真好聞呢！”
月下，桃花翩飛，兩個絕世少年并肩亭下，共看天地浩大。美得宛若一幅傾盡天下的水墨畫……
（二）帷紗，九重之下
明王府盤踞于清涼山，百門千戶，極草木之盛。
作為周朝功勛卓著碩果僅存的異姓王，并肩王狐梅蘇在廟堂和江湖可謂極盡容華，除了當(dāng)今皇帝，他是當(dāng)之無愧的掌握，覆水翻云，反掌之間。
周朝十三年，并肩王之子狐傾九修學(xué)歸來，舉城震動，皇帝下令御林軍出城五里護(hù)衛(wèi)相迎。
是夜，王府燈火通明，百官慶賀，絲竹裊裊，笙歌不絕，席間小侯爺一襲紅袍，瀟灑恣意，面若春風(fēng)，進(jìn)退有據(jù)，眾人紛紛稱贊公子無雙，并肩王捋須笑而不言。這場洗塵接風(fēng)宴席，直至月上中天，三更方散。
這晚小侯爺喝得香醉如泥，睡得很深，很沉。
這晚，傾九做了一個夢。
夢里，竹寒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一棵桃花樹下。任由碧紅的花瓣落滿黑發(fā)，一襲白衣安靜如子，默然凝視著遠(yuǎn)方。長發(fā)未束，撐著一把紅色竹傘，不言不語，只那眉宇間，朱砂一點，凄艷勝血，蒼涼透骨。傘下站著紅衣如火的他，淺笑相伴，陪著他看腳底江山容華。
他問：“多年以后，你我卻是以這般方式相見，你是否恨我？”
他默然，瞧著眉目如舊的竹寒，心里只有疼，很疼，徹骨。他溫笑摟過他：“如果這是命運，那我甘之如飴！”
何況，這本是他狐傾九欠他的，不是嗎？
夜深，有晚風(fēng)撩起簾帳，映出他那張妖冶好看的臉，兩行咸澀的清淚，從臉頰緩緩滑下。
這一晚，是傾九一生第一次落淚。
————
深夜。
明月如鉤。
無憂院。
房檐樓闕之上。
有公子無雙臥檐吹簫。簫聲欲斷欲絕，如泣如訴，時而流靜如水，時而暗潮洶涌，帶著無人知的落寞與愁傷。讓人聽著，都覺心疼。悲傷總有盡時，曲止。
“公子，夜已深，該回房歇息了。”一直立于院中守候的老仆人江月輕聲說道，眼里透著心疼。
竹寒眉宇輕皺，顯得疏離而淺愁，半晌清冽的聲音才低低地傳出：“江叔，今晚月色不錯，我想多看一會兒?！?/p>
“公子……”江月欲言又止。掙扎了半晌，終究忍不住出口勸道，“公子既然如此在意小侯爺，他亦是無辜之人，不如就此罷手吧，現(xiàn)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相信夫人九泉之下，亦不愿看到公子因為仇恨而活在痛苦之中。”
“放肆，這種念頭我不想第二次聽到。”江竹寒面容冷肅，眸底一片清冷，沉聲道，“我精心謀劃等待了八年，絕無收手的可能。我要為她，親自討回這一切?！?/p>
竹寒沉吟半晌，握著竹簫的右手緩緩捋過鬢下一縷長發(fā)，瞧著天際的明月，淡淡道：“江叔，你飛鴿傳書宮內(nèi)，告訴那位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屆時我亦會出席?！?/p>
“是，公子。老奴這便去安排?！苯铝私馑拥男男?，既已決定之事，絕無更改可能。只是如此聰慧無雙，卻命運不公，怎不叫人心生疼惜？
晚風(fēng)獵獵，衣袂飄飛。江竹寒五指緊扣，眼瞼低斂。既然這天下負(fù)他，那他便覆了天下，命運有失，那便翻了這命運。至于傾九，傾九……
明月照亮天涯。
他望了一眼天邊的明月，良久幽幽嘆了口氣。眉間朱砂映著月色，妖艷而清冷，似青鋒劃破七尺寒冰般，孤冷。
（三）盛世，繁華如煙
大周皇帝六十歲壽辰，設(shè)宴明月殿。王公大臣，貴妃美人，排場自是十分宏大。
帝苑巍峨，神武樓高，亭臺樓閣，森嚴(yán)碧壘。
青磚鋪路，花石為階，白玉雕欄，花影婆娑。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餾金的畫廊，淡粉薄紗的秀美侍女們步履輕盈地從中前后穿行。
并肩王一行人穿行在宮道上。狐傾九穿著一件深紅金絲官府，顧盼之間說不出的倨傲與風(fēng)流。術(shù)士曾占卦道他一生命犯桃花，風(fēng)流無瑕。他聞聽后僅一笑置之，命犯桃花，風(fēng)流無瑕？或許遇上江竹寒，才是他此生都無法逃脫的桃花劫難吧。
驀然間，長廊折彎處幾個人影迎面而來。
“安王來的可真早啊?！焙诽K難得的向著前面那中年男子淡笑，略微拱手一禮。這天下間能讓并肩王如此相待的，只手可以數(shù)過來。
那男子身著華貴精細(xì)的絲龍紫袍，白皙明朗的面容上，和善中透露著一股威嚴(yán)。他是當(dāng)今周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上官辰，不問朝堂，獨善其身，然而兩人卻相交莫逆。
“哈哈，王爺不也一樣？”安王斂袖，笑著應(yīng)道。
狐梅蘇側(cè)身，向身后的狐傾九露出身來，佯裝怒道：“傾九，還不快過來見過王爺?！?/p>
狐傾九嘴角掛著一抹輕笑，神色淡然，上前恭謹(jǐn)?shù)溃骸昂鼉A九，見過王爺?！毖凵窭飬s盡是冷傲如霜，并不見得任何謙遜之色。
安王目含深意、上下打量著紅衣的狐傾九，笑著道：“早聞小侯爺俊秀非凡，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不負(fù)盛名啊?！?/p>
“王爺過譽，傾九愧不敢當(dāng)。”狐傾九淡然一笑，不卑不亢。
安王流露出贊賞之意，然后轉(zhuǎn)身道：“可兒，快來拜過并肩王，他可是我大周的國之脊梁啊?！?/p>
一個窈窕的女子走上前來，身材高挑，烏發(fā)如漆，秀眉端鼻，美目櫻唇，朝著并肩王盈盈一拜，“可兒見過狐伯伯?！迸e止言行間端莊合儀，落落大方。
“郡主快快請起，老夫可擔(dān)不起?！辈⒓缤踹B連拂手，溫笑道，“幾年不見，不曾想可兒已是成年，知書識禮，有大家閨秀之范，王爺可真是好福氣?！?/p>
“多謝狐伯伯夸獎?！迸踊囟Y一笑，低眉退到安王身后，眼神卻偷偷地落在狐傾九的身上。
夜色如漆，那人在燈影搖紅處修身而立，紅衣如火，身姿飄逸，神色倨傲，連月光似乎都要退讓三分。狐傾九眸光淡淡流轉(zhuǎn)，便瞥見郡主上官可兒眸子正直直地盯著他，一湘秋波瀲滟。他輕笑，她卻垂首，轉(zhuǎn)瞬紅了臉。
“并肩王，本王與可兒先行一步，待會兒宮宴上再敘?！卑餐蹩戳艘谎酆鼉A九，意味深長地向并肩王笑道。
“王爺慢走……”并肩王攏袖，溫和的臉上依如三月春風(fēng)。兩廂間，官腔十足。
“我兒覺得郡主如何？”狐梅蘇回頭看了一眼身影漸遠(yuǎn)的上官可兒，側(cè)首向狐傾九問道。
狐傾九瞳孔微縮，旋及眉宇舒曼輕淡，“郡主知書達(dá)理，秀麗端莊，還算不錯?！?/p>
狐梅蘇滿意地笑了笑，“若是讓你倆喜結(jié)良緣，如何？”
“爹，你看時辰已不早，我們該走了。”狐傾九的心驀地一緊，立即轉(zhuǎn)移話題，輕笑拍了拍并肩王的肩膀，快步跑開。待至背過身來，神色不禁黯然，一聲如流云般的嘆息，在心底微不可聞。
并肩王捋須哈哈大笑，不可置否。
————
皎潔的月光之下，七重殿宇森然佇立，黛壁青瓦，雕梁玉棟，蟠龍飛臥那一角勾檐，如畫。
明月殿內(nèi)，絲竹聲樂，歌舞翩躚，美酒佳肴，芳香襲人。
眾大臣已三五結(jié)群、前后交談議論紛紛。而他們所議論的話題，不過是坐于最前面悠然搖扇的一人。那人身穿純白紫蛟朝服，手握一柄折扇，姿態(tài)瀟灑俊逸，氣度華貴。當(dāng)今周朝能夠穿此朝服且如此隨意的，只有那傳聞中皇帝三顧山野求得相助，予以“麒麟之才”之稱的“左相”文歆之。因他常年閉門不出，除了當(dāng)時引起轟動之外，眾人早已不記得此事了，未曾想，今日卻突然現(xiàn)身此處。眾人目光閃爍，心思各轉(zhuǎn)，一股暗濤漸起。
狐傾九進(jìn)入宮殿，很快就瞧見了眾人議論紛紛的那位，然后他的視線就再也未移開過。那人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兒，安淡如玉，長袍古袖，談笑風(fēng)雅。狐傾九的心卻輕微一震，只因他除了那張俊逸非凡的臉，竟與思之如飴的竹寒有七分相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傾九的目光，不動深色地朝他微笑點了點頭。
狐傾九的眼底漸寒，冷淡點頭，隨即轉(zhuǎn)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神色有些落寞。
那人瞧著狐傾九遠(yuǎn)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嘴角噙著一抹復(fù)雜不明的憂傷。
————
“皇上、皇后娘娘駕到。”宦官尖細(xì)的聲音打斷了大殿里所有的嘈雜聲。
眾人惶恐，俯身著地，“吾等參見皇上皇后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p>
“眾卿平身。今夜朕設(shè)宴慶壽，爾等不必如此拘謹(jǐn)?！币粋€洪亮威嚴(yán)卻透著嘶啞的蒼老的聲音傳來。
“謝皇上皇后娘娘?！北娙她R道，緩緩起身，各自歸席。
明月殿的七層白玉紅階之上，錦繡金龍高懸之下，一個五旬年紀(jì)的男子傲然綽立，面容善和蒼白，兩眼炯炯有神，兩鬢略見白霜，意態(tài)尊貴凌傲，舉手投足之間帝王的風(fēng)范宛若天生。
他便是當(dāng)今大周朝的皇帝上官天鷹。
絲竹聲起，笙簫欲齊，明麗的舞姬玉足纖纖，輕踏百花爭艷圖的地毯盈盈而來。柔軟的腰肢，綺艷的紗衣，纏綿悱惻，妖嬈魅惑，直讓人目晃神搖。
酒過三巡，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周帝此時看起容光煥發(fā)，很是高興。他舉起酒杯，手掌輕按，大殿頓時鴉雀無聲。威嚴(yán)的目光緩緩掃視群臣，這才笑著緩緩道：“如今我大周在眾位愛卿鼎力之下，已是繁華空前，天下安寧，朕心甚慰。今值朕大壽之際，諸位且與我共飲一盞，為我大周慶杯。飲！”
“?；噬先f歲，大周永昌！”眾臣一飲而盡。
“皇上英明睿智無雙，放眼天下怕是無人能及。歆之身為大周左相，卻只略盡了綿薄之力，實在慚愧。今日愿為君撫曲一首，以賀皇上萬壽無疆，賀大周永處盛世。”文歆之緩慢上前，躬身行禮，薄唇輕啟道。
角落處狐傾九輕啜著小酒，瞇眼瞧著那道身影，唇角綻放一抹深深的笑，灼艷若桃夭，隱隱帶著譏諷的妖嬈。這人再風(fēng)華無雙，與竹寒相比，可實在有些不堪，至少，竹寒是絕無可能說出此等獻(xiàn)媚之語的。
上官可兒默默無言地注視著狐傾九的一舉一動，秀美的眉輕展，他似乎很有個性呢……
安王瞇眼看了看場中的那人，心生敬畏，轉(zhuǎn)過目光朝女兒上官可兒撇了眼，卻不禁微怔。順著她的目光，是一道倨傲如火的紅衣人影，唇角不覺噙笑，他的可兒，似乎長大了呢。
（四）折桃，紅線千匝
絲竹裊裊，笙歌不絕，殿宇內(nèi)的琴音繞梁不絕，仿若依舊在纏繞，眾大臣都沉迷其中，久久不能罷之。華殿外的夜幕中綻開了大片大片的煙火，繽紛繁麗，明光艷彩，照亮了寂寞的夜色。
演奏終止，有掌聲響起，將夢中的眾人拉攏了回來，卻是周帝親自撫掌。他的眼眸泛笑，眼里是掩飾不住的倨傲得意，誓言此生絕不輔佐君王才情無雙如他終也是匍匐在了他的天子腳下，成了他的爪牙，放眼天下間，有哪一位君王能夠與他比肩？這盛世大周啊。
他在心底輕笑地感慨了一句，目光掠過眾人，落在文歆之的身上，稍帶喜色笑著道：“朕今宣布一事，聞聽左相至今還未曾成家立室，左相乃我大周無雙國士，非尋常女子可以比配，朕的三女兒如今正值二八年華，才貌雙全，聰穎慧頡，相信可以配的上歆之，朕欲作這媒人，為你二人作良配，不知歆之意下如何？”
文歆之愕然，眉眼瞬間低了下去。這是想將他徹底的綁在他大周，好為他效命，以鞏固這表面繁華盛世實則腐朽根深的江山嗎？呵，只是，他未免太過天真。不過轉(zhuǎn)瞬便已整理好思緒，再抬眼已是面若春風(fēng)，眉眼含笑，躬身謝禮道：“多謝皇上隆恩?！?/p>
眾臣心思玲瓏，紛紛出聲恭賀，心底卻都驚訝不已，對這位突然闖入朝廷的左相重視程度瞬間又提升了幾個檔次。周帝大悅，起身俯視眾臣，目光靜若深潭：“另朕聞北秦那邊近來調(diào)兵頻繁，似有興兵之意，我大周雖強(qiáng)，卻不作無備之戰(zhàn)，讓小國有任何可乘之機(jī)，令大將軍在邊境仔細(xì)整軍備戰(zhàn)，不可懈怠。今并肩王之子學(xué)成歸來，封其為虎賁校尉，前往大將軍帳下好生磨礪，早成良才。不知并肩王覺得如何？”
狐梅蘇四下望去，卻不見了狐傾九的身影，只好起身離席，有些惶恐跪伏道：“皇上如此看重小兒，是臣之榮，是他之幸，犬子必當(dāng)竭力報效朝廷，不負(fù)皇上厚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帝唇角含笑，頜首示意。似不經(jīng)意間偏頭瞧了一眼那道無雙身影。兩人的眼神流轉(zhuǎn)，交流一閃即逝。
狐梅蘇垂目，并未瞧見這一幕，他神色平靜地回到座位，心底卻心思百轉(zhuǎn)，思慮其中之意。
左相文歆之以為那人聽了此等安排之后，怎么也會起身抗議一番，卻半晌不見動響。眉眼淡睜，輕輕地掠過角落，卻不禁怔然。角落處茶氣氤氳依然，位置卻是空蕩蕩的，人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他的心輕微地沉了下去，有些許得煩躁，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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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兩三星點綴，皇宮里的桃花苑寧靜怡人，碧水湖里三五天鵝結(jié)群打撲著翅膀，不打不鬧，聽候在湖水邊上。數(shù)顆泛紅的腦袋擠在一起，靜候那個于桃花樹下紅衣橫笛的少年。
身影，倨傲。
紅衣，如火。
聲樂如九霄天籟，容貌亦華麗張揚。于天地之間，不動聲色間，卻與這塵世，融洽一體，傾國傾城。
銀華如練，倒映在湖面，如墨潑畫。苑里盛開的桃花漫紅朱赤，格外艷麗妖嬈。
有人于少年十步之遙，拾起一瓣殘花。
那人穿著一件華貴白衣連裙，胸前繡著一朵嬌艷的桃花，于桃花石上淺行，步履盈盈，不著片刻時辰，已至少年身后，她的唇角泛著輕盈的笑，將手中的桃花遞向身前的少年。
“傾九哥哥，原來你也不喜太過繁鬧之地，這個送給你！”聲音輕靈透骨，似百轉(zhuǎn)的青鳥，讓人于塵世的紛擾中輕然敞開心扉。
少年轉(zhuǎn)身，瞧了瞧掌中的殘花，看向她。
她的眼，璨如星光，美如朝陽，純真之至。
他的眸，清若輕佻，傲若蒼穹，倨傲如火。
近在咫尺，轉(zhuǎn)瞬交錯。
“傾九哥哥，你可真好看呢，傾國女子亦不過如此?！笨蓛簱P起那張好看的清秀臉龐，衣袖輕掩笑著道。
狐傾九的心底漣漪輕起，不動深色地背過身去，聲音寂靜無溫，不帶絲毫感情：“多謝稱贊?？蓛?a target="_blank">妹妹才是傾國傾城，將來必定嫁個好人家。夜色已深，皇宮地形復(fù)雜，容易迷路。可兒還是快些回去，以免伯父牽掛?！?/p>
“嘻嘻，可兒記性可不差哩，再說不是有傾九哥哥在這兒么！”略帶嬌憨的話一說出口，可兒自己就有些愣住了。向來溫婉識禮的她竟然會說出此般輕佻的話來。她低著頭，咬著嘴唇，有些不安，卻仍是倔強(qiáng)地看著面前的身影，眼眸泛起了輕微的水霧。
狐傾九握著橫笛的手輕微抖了一下，少女的芳心初見便完全地向他敞開，便再是木頭也該懂了。若是自己也能夠像她這般有勇氣，是不是就……
沉默許久，他回身對上她清澈動人的眼眸，面無表情道：“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兒，只是我們并不合適，我不喜歡你！”
瞬間，淚如泉涌，一顆顆簌簌地落了下來，滾落在桃花瓣上，如血。
他低眸瞧著這一切，無動于衷，此刻他的心，如雪。
許是哭得有些累了，漸漸不成聲，她輕輕地擦干眼淚，極其勉強(qiáng)地朝著他笑了笑，帶著幾分哀求小聲道：“傾九哥哥，可兒不會強(qiáng)求了。只是，傾九哥哥，以后恐已是再難相見，可以為可兒折一枝最美的桃花當(dāng)作相遇之禮嗎？”
她的聲音極輕極輕，輕得仿若少女那心，隨時可以輕易被現(xiàn)實粉碎一般。
他終究也是有些不忍，走向一棵正在盛放的桃花樹下，折下一截好看的桃花，送至她的手上，絲毫不帶留戀地離開。
花瓣堆積的路面上踩踏聲越來越輕，那道倨傲的身影也愈來愈模糊。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的桃花，如獲至寶，明明眼角噙著淚水，臉上綻放的笑，卻宛若三月桃花。傾九哥哥，你既如此決絕，將我芳心置于不顧，卻為何又肯替我折下這最好看的桃花？你可知贈女桃花的意義?。?/p>
湖水對岸，月光將一道白衣身影拉得斜長，他眉目間亦是少年人的恣意灑脫，無溫清淡。一身白衣陌上行，風(fēng)華無雙。
他折花送她，所有動作盡收眼底。
以“文歆之”面于世人的江竹寒蒼白一笑，眉間朱砂，如血，冷艷。
指尖微微涼。
月涼如水，如人心。
（五）風(fēng)起，獵獵猩紅
大周祥符四年，江竹寒入朝第三年，寒冬。
這一日，有蒼茫大雪從萬丈蒼穹垂落不絕，積雪幾尺深，行人履行艱。有一騎從北冒雪萬里而來，唇角發(fā)紫，然而臉色盡是喜悅。
這一日，有風(fēng)華絕代的身披紅袍將軍率軍三千，入敵腹地，殲敵三萬，焚毀北秦糧草大營，數(shù)年準(zhǔn)備毀于一旦。
也同樣是這一日，有著“肩上扛著一半江山”美譽之名的并肩王狐梅蘇乘坐馬車秘密趕往皇宮，覲見那位皇帝陛下，府中上下盡數(shù)不知王爺拜訪何人。
大周皇宮，御書房。兩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相對而坐，似多年好友。案桌上沏有上好的龍井，熱氣騰騰。
這位治理大周江山數(shù)十載的大周皇帝在老人飲完手中的茶之后，親自為他倒上了一杯溫度上好的陳年老酒，隨即走至窗邊，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盛景，背對著他只淡淡說了一句：“轉(zhuǎn)眼相識已經(jīng)三十余年，時間可過得真快啊。不知當(dāng)年那人的孩子如今是否還活在這個世上？”
風(fēng)雨數(shù)十年從不落淚的老人頓時如遭雷擊，淚眼婆娑，他瞧了瞧杯中的美酒，又望了一眼那道蒼老卻尊貴的身影，一股悲涼油然而生。這位老人舉起酒杯，豪邁笑道：“當(dāng)年事，當(dāng)年人，事事休。我狐梅蘇茍活了這么些年，也該是時候了。只是皇上你又如何呢？”
酒入喉，烈入骨。
一杯酒，已是欠了好多年。只是欠他。
江兄，我狐梅蘇欠你的，就這杯酒還了，可好？
自有侍衛(wèi)將他的尸首抬出去，周帝負(fù)手而立，放眼望這蒼茫大地許久，額頭間的皺紋仿佛一下多了許多。
歆之說得對，你若不死，朕百年之后，這辛苦打下的大周究竟會是誰的天下？
這一夜，并肩王府發(fā)生大火，仿若白晝，府內(nèi)數(shù)百人口盡數(shù)被殺，血流成河，染紅了整條街道。帝怒，下令刑部徹查。
——————
京都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被周帝布下重重密令，不得泄露絲毫，所以，于邊境磨礪的并肩王之子，如今已是虎賁將軍的狐傾九自是不知曉這一切。
祥符四年冬天的最后一月，躺在榻上的狐傾九看完最后一頁兵策，準(zhǔn)備入睡。一支箭矢突如其來地射在了軍帳的壁上，箭尖上系著一封密信。
狐傾九一個翻身，取劍追出帳外，不見任何人影。
取下箭矢上的紙張，緩緩鋪開。
在打開密信時，他的手在輕微顫抖——
江竹寒被困守望城，半月不候，城破人亡。
他的心豁亂，如墜地獄。
寒冬深夜，一陣陣鐵蹄震顫大地。不下五千白馬鐵騎如一線大雪鋪天蓋地涌向黑色深處。守望城池相距三千里，他已迫不可及。
當(dāng)先一騎疾馳，紅衣如火，絕美的臉上不見絲毫倨傲，只有焦急。待天泛亮?xí)r，少年頭上已然換了發(fā)。
公子才及冠，已是白發(fā)漸如雪，一夜白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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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城主樓之上，有白衣人影風(fēng)姿綽約，白如雪，發(fā)如墨，眼如辰。那人身邊除了數(shù)十忠心護(hù)衛(wèi)的死士，主門守衛(wèi)的幾百人外，再無一人，其余城中勢力僅作觀望狀，滿城皆敵。那人卻絲毫不在意，只是瞧了一眼手里的桃花，輕笑了笑，抬首望北。
守望守望，此生守望無望，來生何如？
然而卻不知，守望城大門，一名滿身風(fēng)塵的紅衣年輕人，面對一千騎兵，下馬握槍，為她獨闖城門。
城外三百步，在為首的蒙面男子揮下長槍后，七百騎鐵騎驟然展開陣型，列作六層，層層如扇形快速鋪開，開始提槍沖出。其余三百騎持弓在前。
少年松開發(fā)束，倒提長槍，不退反進(jìn)，大踏步向前奔。
百二十步，蒙面將領(lǐng)冷血道：“射?！?/p>
箭雨撲面。
狐傾九身形一記翻滾，鐵槍掄圓，潑水不進(jìn)，擋去一撥箭矢后，一槍丟出，聲勢如雷。
在戰(zhàn)陣之前的將領(lǐng)神情劇變，身體后仰緊貼馬背，一槍掠過，身后幾名鐵騎連人帶甲都給刺透，跌落下馬。
蒙面將領(lǐng)眼冒寒星，不再奢望弓弩手能夠抵擋，率先向那人沖殺而去。
鐵蹄陣陣。狐傾九瞇眼望向那名將領(lǐng)，嘴角微勾，噙著不屑的諷刺，微微折了軌跡，直撲而去。
天下誰敢傷他，我便殺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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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城樓上那人伸出一指，輕輕抹了抹淺若桃花的嘴唇，隨即決絕地準(zhǔn)備下樓出城殺人赴死時，城門吱呀一聲，緩緩打了開。
一千騎不曾有一騎入城，只有一人血衣懸劍拖槍入城。
一身猩紅，一頭白發(fā)，是那樣鮮艷的令人心疼。
這名懸劍拖槍的年輕人，不顧鮮血模糊的雙眼，入城的第一句話便是遙望城樓上那道模糊的白衣身影，溫和一笑道：“不曾想這么快便又見面，我沒來晚吧？”
孑然而立的那人一襲白衣無風(fēng)飄搖，眼眶濕潤，眼眸泛紅，五指緊攥。
是啊，兩年的時間，可過得真快呢。傾九哥哥，你心底終是有我的，對不對？
幾乎剎那入魔。她淚眼婆娑地發(fā)瘋一般地跑下樓去，死死抱住這個紅衣白發(fā)的血人，死死咬著嘴唇，咬破以后，猩紅疊猩紅。在傾九的耳邊輕聲哽咽道：“嗚嗚，傾九哥哥——”
獨戰(zhàn)千騎都不曾變色的少年臉色刷地慘白，瞬間仿佛不能呼吸。狐傾九猛地用衣袖擦干血跡，映入眼前的并不是那張日夜思念的臉，而是上官可兒清純憐人的臉，修長的手指猛地將她推開，幾乎是向她咆哮著道：“怎會是你？怎會是你??？竹寒呢？江竹寒在哪里？快告訴我好不好？”
“傾九哥哥，這里被困的只有我啊，沒有什么江竹寒，你清醒一些好不好？”上官可兒瞧著他歇斯底里地哭喊，掙扎著起來繼續(xù)抱著，任由他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疼，真的，只是心疼，像針扎，原來他來守望城，并不是為了她。
良久，等他安靜下來了，她才敢輕聲哽咽：“可兒不知道什么江竹寒，只知道來找你，讓你不要回京都。在你捷報傳入京都的前一夜，你父親——伯父上下幾百人盡數(shù)被皇帝秘密殺害了，我的父親也沒了。先前那一千鐵騎便是玄鐵衛(wèi)，專為滅口而來的。嗚嗚，傾九哥哥，可兒好害怕……”
這一刻，狐傾九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胸口久繞不去的血團(tuán)，和著喉嚨上涌，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視線漸漸模糊，模糊開去。有血從胸口涌出，染盡紅袍，如忘川河血一樣的紅。
女孩兒泣不成聲。
（六）喑啞，馬踏容華
很久以前，久到大周帝國未立，諸國混戰(zhàn)，有三個少年，相遇于剛剛被騎兵踐踏只剩硝煙彌漫的一個小村子，三人皆怒世道之亂禍害無辜，一人誓言要還天下太平，一人誓言揮軍伐盡天下陰謀家，一人誓言立書教化所有蠻夷地求其安寧。一人姓上官，一人姓狐，一人姓江。那時候的他們意氣風(fēng)發(fā)，指點江山如畫，秉燭夜談成了傳奇佳話。
直至她出現(xiàn)。
她桃葉如花，美若山水畫，卻不愛即將擁有天下的他，獨戀溫文爾雅的江姓書生。萬重宮闈中，投子于枰，布列陣勢，與君臣指點江山，帝王卻不是求揮斥江山的豪邁，只是求一個書生身側(cè)的佳人一笑罷了。
只是落花無意。他握笛而行，與她花園一隅相遇，夕陽街亭，她哼著鄉(xiāng)音姍姍而來，最終卻是奔向自己身邊的書生。棋詔亭中，她慢慢挽起的衣袖，輕輕落下的一枚枚烏鷺棋子，重重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泛笑間落子如飛，她見要輸，以懷中娟秀亂去繁復(fù)棋局，輕笑這風(fēng)可真不是時候天意如此。他只好低頭不去看。否則以他的才智，輕松復(fù)盤有何難？
只是她是他的，有他在，他便不能擁有她。他在心底發(fā)誓，待打下天下，他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她。
最后一戰(zhàn)打完之時，上官天鷹與一干手下喝得酩酊大醉，笑容滿面。
那一晚，如花女子躺在閨房里，嘶聲裂肺，費勁全身力氣誕下了一名寶寶。
那一晚，還未來得及好好細(xì)言安撫妻子，還未來得及仔細(xì)瞧瞧寶寶的國士書生江萬里，在自家院子里被數(shù)十名黑衣人闖入砍死。而領(lǐng)頭之人，便是手握天下兵權(quán)的狐梅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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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還在不停地簌簌落著，狐傾九披著紅色大貂，負(fù)手望向遠(yuǎn)方蒼茫的大地，眉宇凝結(jié)，久久不語。
原來，原來竟是這樣啊。竹寒，你一定很苦很苦吧？這天下都是欠你的，欠你的，就連我，亦不例外。
風(fēng)驟大，雪花紛激而墜，落在他的發(fā)上，衣上。仿若朵朵鮮花盛放，華麗如錦，照亮他的容顏。
風(fēng)華絕代。
“傾九……哥哥，風(fēng)大了，快些回房吧?！鄙瞎倏蓛河檬痔袈渌l(fā)上的雪花，輕柔地看著狐傾九。
他側(cè)過臉龐，瞧著她輕笑：“已明知我是女子，還叫哥哥？”
上官可人瞬間臉紅透，聲音機(jī)乎聞不可聞：“在可兒的心中，你永遠(yuǎn)是那風(fēng)華無雙的九哥哥！”
狐傾九捏了一下她的瓊鼻，她含羞垂下腦袋，傾九難得地輕笑了起來，唇角的笑意愈加濃烈，笑得肆無忌憚地狂妄。
“能令傾九……姐姐這般傾心的男子，那位竹寒哥哥一定和姐姐一樣，有著無雙風(fēng)華吧？”
“是啊，俊美無雙呢。”她的眼神迷離，仿若又回到了深山那片竹林之下。
這一天，一襲紅衣出大周，大周只是少了一位將軍，而北秦多了一位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統(tǒng)帥。
大周祥符五年，北秦皇帝任命大周叛逆之將狐傾九為統(tǒng)帥，領(lǐng)北秦兵馬，整軍備戰(zhàn)。
硝煙，將四起。
（七）碧血，傾盡天下
大周祥符十年春，狐傾九起兵三十萬，兵分三路，晝伏夜出，直取大周國土。待大周聽聞之時，北秦已經(jīng)連破大周十座城池，勢如破竹，兵鋒不可抵擋。周帝聞訊當(dāng)即如遭重?fù)?，大病不起，久治不愈。太子監(jiān)國，以文歆之為首，暫攝全國政要，指揮退敵。
大周，丞相府，后院。
江竹寒的府邸十分簡潔，后院是一片竹林，三五奇石成堆，有兩三桃樹，相映成趣。小桃樹早已長得茁壯，長出了枝椏，奇石上也布滿了青藤。
原來，時光已然偏擦。
一襲白衣長衫的江竹寒負(fù)手立于竹林下，看著飄落的竹葉，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過去的，即將結(jié)束，再也，不用如此活著了。失去的，已經(jīng)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了。
可為何現(xiàn)在的他，卻感覺不到一絲解脫的快樂，只剩下莫名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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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長達(dá)一年的征戰(zhàn)，狐傾九的大軍終于抵達(dá)了鄴城關(guān)外。城關(guān)門外，是他率領(lǐng)的北秦大軍，城關(guān)以內(nèi)，不知是率領(lǐng)的大周軍隊在防守。
破了這座城門，便是那近在咫尺的京都鄴城。她的仇人在那里，她的愛人應(yīng)該也在那里吧？
就在這安營扎寨的第一天，天氣忽然轉(zhuǎn)冷，今冬的第一場雪悄無聲息地在夜里落下。起初是細(xì)碎的雪粒，被風(fēng)輕輕吹散著，到了后來變成了晶瑩的雪片，開始密密麻麻地落下，整個京都內(nèi)外漸漸被白色渲染，一片蒼?！?/p>
天空因落雪而變得濃郁沉重，氣勢恢宏，寒風(fēng)凜冽如刃，幾乎割裂了紅袍。正站在營帳外的狐傾九不由收緊了衣襟，眼神漠然。
她的神色如舊倨傲，身影依舊高傲，只是歲月已在她的臉上鐫刻了幾分成熟內(nèi)斂，不再似當(dāng)初那般輕佻高傲，讓人心生敬畏遠(yuǎn)離。她立于風(fēng)雪里，眼前一片片雪花落下，如一幕幕過往在她的眼底悄然綻放。她想著小時候貪玩愛惹禍令父母頭疼不已的爹娘，想著留學(xué)深山被老師責(zé)罰他偷偷求情的畫面，想著他為了自己想要吃荔枝，嘴上一派云淡風(fēng)清私底卻跑遍了半個大陸找來的快要干癟的荔枝送給自己時的情景，想著桃樹下眉目清澈，朱砂如血的他于桃花雨里彈奏琵琶……
原來，歲月無聲息地，如此讓人害怕，竹寒，你可還好？
她擦掉眼角的清淚，拂去身上的雪花，看著天地浩大，仿佛間，又回到了那一剎那。
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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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總是在意料之外，鄴城城關(guān)并無重兵把守，幾乎不費之吹灰之力便破了城關(guān)。
五日后，大軍抵達(dá)京都，兵臨城下。
當(dāng)身著赤紅大鎧甲胄的狐傾九來到城樓下時，不見刀戟兵戈聲，戰(zhàn)馬喑啞，只聞清澈哀婉的琴音從樓闕之上傳出。他一襲白衣如畫，坐在城樓上，輕閉著眼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抹挑琴弦，風(fēng)雪落在他的發(fā)上，手指上，更添幾分風(fēng)華。
她緩緩一騎走出陣前，來到城樓五十步外，樓上弓箭如林，她卻毫不在意，任由風(fēng)雪打落在身上，只是靜靜地看向彈著琵琶的他，看向他那眉間一點如雪朱砂。
曲止，白衣少年搓了搓手，輕啜了一口茶后，起身望向一騎絕塵的她。穿了一身血染鎧甲的傾九策馬而立，卻自有一段飄逸出塵的風(fēng)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白發(fā)紅衣翩躚曼舞，馬蹄下騰起陣陣雪霧。
向來清雅無雙，云淡風(fēng)清的他，看著她那滿頭白發(fā)，也有一剎那的失神。
這樣的傾九，是他——從未見過的傾九。他，忽然覺得累了。
良久，他伸出修長的手，雪一片片地落下，一片片地融化成水，一道道細(xì)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著指尖墜落。如此的，反反復(fù)復(fù)。
他望向她：“多年以后，你我卻是以這種方式相見，你是否恨我？”
她默然，瞧著眉目如舊、朱砂妖冶的少年，心里只有疼，很疼，徹骨。她不顧兩軍陣前，三軍將士前，散落了那久纏半生的革帶，任由白發(fā)垂落，高傲地笑著道：“在守望城知曉真相后，便猜到了這一切背后的謀劃者是你。竹寒，說到底是他們欠你，天下欠你的。還記得當(dāng)初分別時候?qū)δ阏f過的話嗎？你看，如今我已血染江山，為你覆了整個天下，你是否可以放下了？”
那笑里有咸，笑里裹著厚厚的疼，以及透骨的蒼涼。
竹寒的心狠狠地顫了顫，眼眸泛起了清濛的霧氣，是啊，早就該放下了。半晌，他溫和地出聲道：“傾九，此生是我負(fù)你，若有來生，我江竹寒定當(dāng)還你。”
他說完，從城樓上決然跳下，雙臂敞開，跳得義無反顧。往事幕幕在眼底迅速劃過。原來，終不過一場鏡花水月。他的唇角勾勒一抹輕笑，如釋重負(fù)，那一笑，眉間的那點妖艷朱砂似乎都少了幾分冷意。
“不——”傾九嘶聲力竭，淚如雨下，想要上前，卻是連動彈都不得，整個人已被副帥牢牢抓住。
天地肅殺寂靜，那癱坐在皚皚雪地里的獵獵紅衣，仿若一朵盛放的彼岸花，凄艷哀涼。
風(fēng)華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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