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剪樂

古代詩人有“停車坐愛楓林晚”的熱烈，也有“獨坐敬亭山，相看兩不厭”的空曠，我以為那是一種生命燦爛的極致。

當然,憑我的能耐，要走進那樣的情境，也許還要走很長的路，但置身于自栽的樹林，倒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拿著修剪的剪刀、鋸枝的小鋸，與天天在田里成長的小樹靜靜對視，分明感到了一種生命的坦然。

我試探著讀懂樹木們的枝體語言：這株不小心多長了一枝，那株多彎了一個杈，這里長得有點野，那里枝頭亂了，順著它們的“話語”，手里的剪和鋸找到了出手的最佳位置，頓時，一陣“喀嚓”“咯嚓”剪刀聲音和“沙沙”的鋸木聲，樹苗們開始起舞弄影，現(xiàn)出鮮活的光亮。

今春細枝，留過冬天，明年就是多余的大枝；就是不盡人意的一只芽，只要溜過四季，就多了一處成長的敗筆。真可謂“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小樹不修，長大難以成器。要是只修剪多余的芽和嫩枝，把未來的形態(tài)控制在萌芽之時，不傷大枝，就要求園丁們仔細體會樹苗在小時候的每一步成長，當然，也是修樹者的最高境界。一株一株，一排一排，我緩緩地穿梭其間。象一名老師行走在學生的課桌邊，適時檢查學生新完成的作業(yè)。

夕陽斜照進林間，樹身落下長長的影子，鳥兒唧唧喳喳地飛進林中，尋覓著晚宿的枝頭。抬頭望著樹枝頭外的籃天，朵朵白云，開始嵌鑲出金黃色的光邊，象是出席晚會的舞女們紛紛開始了夜妝的打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晚風借著漸漸暗下的光影，滑進樹稍枝頭，拔動著樹葉“沙沙”作響，幾只灰色的野兔歡快地在草叢中奔跑，吵惹了臥在草叢里的那只野雞，“咯呀”一聲，賭氣似地竄出枝稍，不情愿地另找他處過夜。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一陣驚恐的鳥叫聲，我循著聲音看過去，黑洞洞的樹蔭下，豎著一張捕鳥的絲網(wǎng)，一只黃鸝剛掛上網(wǎng)，急急地撲閃著翅膀，使勁艱難地掙扎，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聲聲哀鳴。

那是人類布下的鳥網(wǎng)。這不起眼的網(wǎng)對鳥來說，是最殘忍的酷刑。網(wǎng)在樹蔭下懸空一字張開，纖細得眼睛幾乎看不見，飛行中的鳥，只要一頭撞上，就難有回天之力了。

然而，上了網(wǎng)的鳥想死也不容易，翅膀一動，細細的網(wǎng)線只能朝皮肉里鉆，絲毫沒有后退的余地，于是，軟綿綿的網(wǎng)都扎在鳥身上，頭發(fā)絲樣的尼龍絲慢慢地穿過羽毛，扎進鳥的皮肉，最后勒進關節(jié)，要是張網(wǎng)的主人懶過二天，鳥便在極度的疼痛和饑餓中慢著性子死去。

我走到網(wǎng)前，松松抓住了緾著網(wǎng)的黃鸝鳥，撕裂起細細的網(wǎng)絲，萬分恐懼的鳥，用尖嘴猛啄我的手，手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我只好苦笑，渴望生命的鳥似乎讀懂了人類的殘忍，以牙還牙式的還擊情有可愿。很快，我撕去了黃鸝身上的網(wǎng)線，伸開手掌，它狠命地在掌上一蹬，直撲向天空，一個吱溜飛走了，只留下半聲動聽的叫聲。接著，我撕下了整張網(wǎng)。

時光倒轉(zhuǎn)二十年，當時的捕鳥人全都用一式的火藥槍，一聲槍響，鳥就一命嗚呼了。橫豎一個死，也好圖個痛痛快快。人類自身的殘殺進入了冷戰(zhàn)時代，競想象著延續(xù)到了人鳥之間，我不知道進化中的鳥類們，何時才能變身走進倒飛自如的時代，靈活自如地避開人類精心設局的死亡陷井。

樹木無聲，在夜幕將臨時，靜靜地看著人與鳥之間的搏棄，太陽跌進了地平線，在黑糊糊的樹稍上，現(xiàn)出鮮紅的暮色，黃昏就在眼前，我輕輕吹去那只黃鸝留在我手上的幾片薄薄的羽毛，收拾工具，走出樹林。

我走了，或許張網(wǎng)的鳥人又要進樹林，再次布置起捕鳥的陷井，我沒有象佛家人那樣，有放生求功德的念頭，我的嘴也有饞的時候，每天也在進食動物的肉，放飛一只鳥唯不足道。我的心里也存有私心雜念：鳥在林子里每天為我捕殺侵害樹身的蟲類，今天我?guī)土怂?，明天它也會來幫我了，這時，我默默祈禱：少幾張冷兵器似的捕鳥網(wǎng)，多一片鳥在林中的喧鬧。

走出林子，我又回到了人世間的浮躁與喧雜。我修剪樹苗，希望它們在成長的每一步都走得漂亮如意，但我自己也收獲著心靈的修剪：打磨著善良和美麗。造就人類生命的極致，需要環(huán)境的寧靜和安謚。躁動不安的心境很難與自然界的生靈來進行高端的對話。如果唐宋大家活在當下，能有開頭說的那幾句詩嗎？我真的說不準。

201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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