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樂

下班的鈴聲一響，我連忙脫去體制的外衣，鉆進自已的本田小車，直奔我的樹林田。

又是一個深秋的季節(jié)，我拋開一批批急急開往城里的私家車隊，獨自拐進有點顛簸的石子小道，來到了我的樹林中間，飛舞的塵土調(diào)皮地俯在車玻璃上朝車內(nèi)窺探。

進入樹林地，我的待遇剎時來了個大轉(zhuǎn)變：路邊的細軟樹枝，彎下身來，用柔軟的身軀摩沙我的車體，驅(qū)趕著在車身上胡鬧的泥塵，零星開放的野菊花，在路邊的草叢里露著笑臉，連綿三百畝的蔥蔥樹木，全都齊唰唰地列隊向我致意，我立刻感到有點象國家元首檢閱儀仗隊的隆重。便興奮地打開車窗，放慢車速，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給予我的饋贈。

遠處的欒樹借著秋風，為我送來朵朵紅色的祥云，小巧的紫薇雖然脫光了綠衣，依然把黑色的果實摯過頭頂，迎候在路旁，“徐娘半老”的石楠球也驚不住暗送秋色，把濃艷的暗紅灌滿枝頭的葉尖，身處其中的廣玉蘭、香樟縱然是四季不變的綠裝，也紛紛從身上抖出幾片熟葉，灑向車身，盡著心儀的禮貌。

我亢奮起來，走出車門，秋意集攏在周圍，帶給我十年前的往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本世紀初，世代修地球的農(nóng)民，擋不住高煙囪下月薪的誘惑，紛紛棄田務工，居然還把“離土不離鄉(xiāng)”當作時髦的口頭禪。那個秋天，成片的拋荒田，夾雜在金黃色的稻海里，象少婦光滑皮膚上的燙傷疤痕，叫人心痛。

那時，我算是體制內(nèi)的一個“上班簇”，混跡在文化人的邊緣，多少也沾了了點書呆氣。想起一個不知在那本書看過的笑話：上世紀三十年代，山西的富豪們斗富，一個煤老板指著前面掏空了的幾座山，夸夸地說：我的錢就是山里的石頭變的，要多少有多少，眾人報以羨慕的眼光。這時，旁邊走來一個黑乎乎的莊稼漢，轉(zhuǎn)身指著背后的七座山說：我種了大半輩子的樹，全在這些山上，如果你有錢，就在我種的每株樹上吊一個硬洋，算算看，你的錢能吊滿幾座山？大家看著綠樹裹滿的大山，驚得沒話說。那人又說：我種樹，不貪心，賣的錢能糊家養(yǎng)口就夠了，從不多挖一株，用不了幾十年，將以幾十倍于現(xiàn)在的價值留給子孫，山會越長越高。你卻把子孫的石山掏空了，只會在后代口中留下罵名。腰纏萬貫的煤老板無言以對，只好偷偷地溜之大吉。

笑話中那個莊稼人少有的淡定，給了我“靈感”，將農(nóng)民的拋荒田調(diào)集成塊，種上樹苗，將是有益有利的好事。

趁著那年晚稻開鐮，我趕忙張羅起來。一個冬季，競到手了三百畝棄田，為了有個承諾，就與村民會在二十年租期的合同上，鄭重地簽字畫押。

三百畝地象一張大宣紙，攤在我面前，候著我拿筆的纖手揮筆而就。搓著手皮，哈著氣，我遲疑著，下手時感到有點沉重。

整地買樹苗，請人栽種，為了長大后的樹苗有個好的出路，我跑遍江浙滬地區(qū)的花木市場，千方百計搜集銷售信息。晚上，躲在孤燈下，一個人細細地測算種植的株行距離，以使它們有個整齊劃一的隊列。

三個月的時間，田里都住滿了來自各地的優(yōu)良樹苗。春花爛漫的季節(jié)，小樹苗象一群頑皮的“小淘氣”：這里掛出一枝，那里歪出一杈，地里又冒出一蓬，唬得我整天鋸刀不離手，忙碌得真真切切。明媚的陽光照耀下來，樹苗紛紛吐葉伸枝，歪斜著腦袋使勁地搖晃，活象餓透肚皮的小孩哇哇哭鬧，我湊著錢，買來上好的肥料，叫人逐塊逐株地撒分下去，田里便顯出更加誘人的綠色。幾株強壯的小樹，提前開出零星的花朵，在我眼前賣弄身姿。

兩年時光，樹苗漸長成林，遠遠望去是一片綠色的樹海，群鳥在林中歇憩，野兔在底下追鬧。走進樹林，就象走進了生生不息的天堂。

有時候，我站在其中，就象找到了庇護家園的祥云，莫明的興奮洗滌著五俯六臟，呼吸著沒有汽油味的空氣，聽著蟲鳴鳥唱，自己漸漸膨大起來，好象站到了維也娜的金色舞臺上，指揮著龐大無比的交響樂團，演繹著大自然中最純真的樂章。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我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中，婆娑的樹影搖葉多姿，映照在我的車身上，我好象感到這小車是無數(shù)的樹枝樹葉編織而成的，我的身軀里也象有無數(shù)的樹干輸送著養(yǎng)分，變得日益強勁起來。

或許，我沒有笑話中那個種樹人的自信，也缺少為子孫留下幾座綠山的豪邁，但我卻真切地感到：在這個紛雜的世界上求生，這片樹林給了我強勁的底氣，足以傲然面對人世間的諸多不如意。

2012．11．11．

即時旁白：人生在世，到了一定年紀，感覺就是活一種心態(tài)。心態(tài)正了，吃著咸菜，也能體味到肉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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