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何時開始有的這棵桂花樹，自打有印象起她就在了，只記得是爺爺種下的。原先是種在屋前的東南角，細細的、小小的，如同古時初到人家的小婦，略帶羞澀的、安靜的、柔柔的站在那里。

在桂花樹的邊上種有一棵梨樹、一棵枇杷樹，前面還有三棵上了年紀的桃樹。桃樹一字排開，伸展的樹枝相互纏繞，每到桃花開時，一朵挨著一朵，一樹挨著一樹，繁華而艷麗。在我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童年照里，就有我在桃花樹下的回憶?；ㄩ_過后，枝椏上必定是密密麻麻的結(jié)滿了小桃，小桃一天天長大，每到這時候，爺爺總會從后面的竹園里砍上幾根竹子綁在那快垂到地上的桃枝上，于是桃樹下又有了一片竹林。在老屋旁的老宅基上也種了幾十棵桃樹，因為陽光照得少，總是沒有桂花樹前的那三棵結(jié)得桃子多，但每年六七月份，依然是收獲桃子的季節(jié)，爺爺奶奶每天都會采下幾籃，而我也會穿上父母的長舊外套，戴上氈帽，爬到桃樹上去采下幾個長勢喜人的大桃子，當然，最大的、最好的總會成為我的戰(zhàn)利品。第二天奶奶會在一大早提著籃子到鎮(zhèn)上去賣，總是在我起床的時候，奶奶已經(jīng)回來了，并且總會給我?guī)Щ匦捜说牧闶场?/p>

與桃樹帶給我的甜蜜相比，屋角的那棵瘦瘦小小的桂花樹仿佛被遺忘了般，她只是靜靜的呆在角落里，像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營養(yǎng)不良，長得極慢，仿佛一陣大雨就能將她打彎，一陣大風就能將它吹翻，這樣的桂花樹當然是見不到開花的。

幾年過去了，屋角的桂花樹長高了些、也長壯了些，卻依然未見花開。又是幾年過去，村里流行打圍墻了，那三棵桃樹正好長在了圍墻地基范圍，大人們一合計，雖然有些不舍，但畢竟后面還有幾十棵，于是就這樣，那三棵桃樹沒有了。也就在那一年，梨樹死了，枇杷樹也蛀了，奄奄一息了，只有那棵桂花樹還在。但她終究還是被移了，移到了屋后的一個角落里，倒是很有些讓其自生自滅的味道。

后來，我上高中了，學業(yè)也緊了，之后又去外地讀了大學，畢業(yè)后忙著工作。再后來，爺爺去世了。十年后，奶奶也跟著去了。第二年，父親也走了。自從這棵桂花樹搬去屋后，我很少再見到她了，那些年，我沒有去留意過那棵桂花樹，甚至不知道她還在不在。

父親去世后，母親隨我住在了市里，老屋便成了無人居住的老宅。雖是不住了，母親卻時?；丶?，掃一掃地，開一開窗，和老鄰居聊上一聊總是很開心的。在空了不少年的菜地上種些蔬菜，雖然到最后很多都是因為吃不完而老在了那里，但總是讓人覺得這里是有人居住的。菜地上總是要種些蔬菜的，就像老屋總是要有人守著的，不是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前年中秋回家，習慣性的繞老屋走上一圈，當走到屋后時，忽然被一陣熟悉的香氣吸引，濃郁、甜膩而悠長，應(yīng)該是了，那是桂花的味道！尋香而去，掩在幾棵水杉和幾根毛竹之間，有一棵努力生長著的桂花樹，已經(jīng)有二層樓般高，主干有碗口般粗，她并不是筆直向上的，靠下的主干明顯有彎曲，像是有過掙扎和撕裂，軀干處還有幾個明顯的坑洼，該是當年搬移時蹭破的皮吧。然而樹干越往上便越發(fā)的直，在樹頂?shù)闹︻^上，簇簇金黃格外引人注意，她算不上枝繁葉茂，也不像那些修成圓形的桂花樹那樣枝枝擠滿了桂花，都說桂花喜歡熱鬧的開放，而她卻是寂靜如初，獨自在枝頭綻放。即便零星，卻依然沁人心脾，香滿老屋，那香能穿透老屋的一草一木，也能穿透曾經(jīng)的那人那事。

在桂花樹下站了許久，我不知道她是何時開始開花的，也許之前就已經(jīng)開了，只是我不知，又也許是才開的，恰好被我遇上了。縱然人去樓空，縱然當年的桃樹、梨樹都早已化作春泥淹沒在了這鄉(xiāng)土里，她卻依然默默的守護著老屋，以她自己的方式。幾十年的安靜，幾十年的孤獨，無香時，她寂靜、內(nèi)斂而含蓄；開花時，她燦爛、自然卻驚艷。

又到一年中秋時，在單位值班，聞見大院里的桂花香，不禁又想起了那棵桂花樹，許久沒有回家了，老屋后面的你，又該開花了吧？

你在，老屋就在，家就在！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二日 鐵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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