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老屋的那口洋井

八月里秋高氣爽的一天,大哥從老家給我們送來很多新鮮的蔬菜,吃著帶著故園泥土芬芳的蔬菜,我既感受到了濃濃的手足之情,又勾起了我對桑梓的深深眷念。
我不停地向大哥詢問家鄉(xiāng)的變化,大哥興奮地告訴我,我們老家家家戶戶都使用上了自來水,可方便了,老屋那口有著近40年井齡的洋井,也開始閑置起來了。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口洋井養(yǎng)育了我們一家人。我聽完既高興,又有點(diǎn)悵惘,因?yàn)槟强谘缶涗浟宋业?a target="_blank">童年,少年,乃至青年的美好光陰,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鮮活回憶,是我記憶中的珍寶之一。
我的老家是遼河北面非常偏僻的一個小村莊,在我懵懂的童年記憶里,我家住在低矮的兩間茅草屋里。開始我家吃水都是父親和母親從我家往東約莫30米處的一口大井里挑來的。
在我模模糊糊的印記里,那口井直徑大約1米,井臺是用青石壘砌成圓形的平臺,水面離井口約莫四五米遠(yuǎn),打水的時候要先用一只小水桶拎上來,再倒在大水桶里。父親擔(dān)水時從不讓我跟去,只有母親挑水時,我才去過幾次,但母親也不允許我靠近井臺。我那時也就五六歲光景,還不曾認(rèn)識到危險(xiǎn)的存在,只是感覺母親冬天打水時特別費(fèi)勁,她總是小心翼翼。那口老井也不知道有了多少年歷史,但我知道我們那條小巷里道南道北的住家都喝那青綠色的井水。那口井其實(shí)很不衛(wèi)生,因?yàn)闆]有井蓋,灰塵、飛葉和雨水等都可以落進(jìn)去。但是我們村里人都很感激它,它也是一口生命井,保命井,因?yàn)樗B(yǎng)活了村里幾十戶村民。
大概我八歲那年五月里的一天,父親請來一群打井人。聽媽媽講,我們家要打口洋井,如果打成功的話,我們就不用再去挑大井里的水了。那時我對父親準(zhǔn)備的井管子、井頭、井把兒,紗布,井抽子等一無所知。只是出自兒童的好奇心,我圍在旁邊看熱鬧,而且家里請人干活,母親一定會做很多的好吃的,我們兄弟姐妹也能沾點(diǎn)光。
打井并不是簡單的活兒,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五六個人拿著十幾根長鐵管,在我家前院距離房門3米遠(yuǎn)的地方喊著號子不停地鉆洞, 泥漿源源不斷地從盤環(huán)多圈的水管里流出來。后來我上中學(xué)學(xué)到物理時才明白了打井其實(shí)是一種利用壓強(qiáng)把水從地下抽上來的一種出水設(shè)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快到晌午的時候,白花花的水終于從井眼里竄出來了。幾個師傅立刻按上了洋井頭,隨即輕輕一壓井把,水就從井嘴里嘩嘩地流淌出來。剛開始,水里有些沙子,水色焦黃。但聚集在周圍的大人和孩子卻都立刻歡呼雀躍起來,這也是我們胡同里第一口洋井。趁著大人們進(jìn)屋吃飯的間隙,我和哥哥爭搶著壓水,由于井把比較高,我夠著費(fèi)勁,需要兩腳使勁往上攛掇才能壓出水來。但我高興極了,以致于鞋都弄濕了也不在乎,臉上也濺滿了泥漿。
記不得經(jīng)過了幾天,我們終于喝上了清澈甘甜爽口的洋井水了,媽媽也樂壞了。而且左鄰右舍,前院后院都使用這口洋井,我們家比先前熱鬧多了。農(nóng)家小院里增添了不少歡聲笑語,鄰里關(guān)系也更近了一層。由于開始使用洋井的人家太多,母親都不舍得用洋井里的水洗衣服和澆園子,她依然去大井里挑些水,用來洗衣服和澆園子里的蔬菜。這樣一直到二年后左鄰右舍都打了自己的洋井為止。
這洋井水真好,冬暖夏涼,比那傳說的龍泉水都要好喝。記得一年冬天,鄰居打完水后,忘記了把井頭里的水放下去,第二天寒冷的天氣居然把洋井凍死了?!耙?a target="_blank">夜之寒結(jié)不成厚冰”,于是父親和鄰居們用燃燒著的玉米秸稈對洋井進(jìn)行熏烤,大約經(jīng)過2個多小時的烈火熏烤和沸水灌注,終于把洋井里的堅(jiān)冰融化開了。弄得鄰居非常不好意思,連連埋怨自己。父親卻寬慰說:“埋怨啥啊,誰都有遺忘的時候,好在沒凍裂,融化開了,可以繼續(xù)使用?!边@次小小的意外花絮,卻給我們敲起了警鐘,洋井雖好,但也需要我們悉心呵護(hù)。
“無波洋井水,時時在夢里?!彪S著時間的推移,我和洋井的感情越來越深厚了。在自然界中,水是最珍貴的,水是一切生命之源。俗話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雖然我很駑鈍,但我卻非常喜愛老屋這口洋井,洋井里的水我感覺比今天的任何瓶裝礦泉水都要甘甜的多。尤其是三伏天,干完農(nóng)活,渾身是汗,口干舌燥,喝上一口井拔涼水,那真是無比的愜意,而且一直愜意到心里,甚至甜到骨髓里,爽到靈魂深處。即使在夢里喝到洋井里的水,也是甘甜爽口的,然后做的夢也是香甜的。
“井涸方知水珍貴”,遇到干旱年景,洋井的作用更是巨大。園子里的黃瓜、西紅柿、番茄、韭菜、蕓豆、馬鈴薯、辣椒等所有的蔬菜,用洋井水一澆灌,一滋潤,準(zhǔn)保個大味道鮮美;就是耐旱的櫻桃樹、杏樹、梨樹、桃樹等也離不開洋井水的豐潤,澆上幾瓢洋井水,那果木樹的花開的更加璀璨鮮艷,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果實(shí)也更加豐滿圓潤,酸甜可口。就連我家飼養(yǎng)的雞鴨鵝也是對洋井水情有獨(dú)鐘,在外面從不飲其它地方的水。我家屋檐下的小燕子,品上洋井里的水也翩翩起舞,呢喃歌唱。
“見一葉落,而知?dú)q之將暮;睹井中之水,而知天下水之珍貴?!泵棵?a target="_blank">回想起那口洋井 ,就自然想起在老家生活的情景,想起曾經(jīng)的艱苦寒酸的生活時光。雖然那時候生活拮據(jù),但一家人其樂融融,那口洋井真是功不可沒。難怪人們都常說:“親不親,故鄉(xiāng)人;美不美,鄉(xiāng)中水?!蔽揖鞈倏釔勰强谘缶哺泳鞈偌亦l(xiāng)的每一寸熱土。
“上善若水,厚德載物。” 老屋那口洋井水也是一口靈異的仙水,它教會我們善良,教會我們勤勞,教會我們樂觀,教會我們孝順,也教會我們感恩。那口洋井水也是我們永遠(yuǎn)喜愛的玉露瓊漿,它讓我們永遠(yuǎn)不能忘本,它讓我們懂得珍惜,它讓我們懂得堅(jiān)守,它也激勵我們戰(zhàn)勝任何困難和險(xiǎn)阻,它讓我們的人生之路走得穩(wěn)重踏實(shí),它更警醒我們永遠(yuǎn)不迷失人生正確的前進(jìn)方向,它讓我們更加敬畏生命,善待生命,珍惜生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大學(xué)畢業(yè)后,因?yàn)?a target="_blank">工作關(guān)系,我離開了老家,離開了那口視若珍寶的洋井。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它們,因?yàn)樗鼈円呀?jīng)鐫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父母由于早年過于辛勞,身體透支,所以他們花甲以后,分別患上了腦血栓。雖然治療及時,母親恢復(fù)得較好,父親卻落下了后遺癥,走路踉蹌。因此常常下班后,我騎上自行車往返幾十公里,回到老屋,看望生病的父母。一次,剛進(jìn)到院里,看到落日余暉下,父親正吃力的壓著那口洋井,非常艱難地拎著半桶水向屋里挪動。頓時我心潮翻滾,熱淚盈眶。急忙放下車,飛奔過去,奪下父親手里的水桶。父親安慰我沒事,慢點(diǎn)不用擔(dān)心,可我的眼淚已經(jīng)簌簌落下。
頂著漫天星光,我回到家里。但父親那凄慘酸楚的一幕卻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于是我和妻子商量,想把老家的父母接來同住,善良賢惠的妻子欣然同意。其實(shí)那時我剛剛在街里買了新房,由于工資很低,還不及時開資,因此我們欠了很多房款,生活也是相當(dāng)?shù)霓讚?jù)。但是我還是毅然把父母接來了同住,不管平窮還是富裕,贍養(yǎng)雙親是自己應(yīng)盡的義務(wù),讓二老在身邊,照顧起來更加方便。后來父母隨我進(jìn)了城里,徹底告別了農(nóng)村,告別了老屋,也告別了那口洋井。
光陰似箭,一晃10多年過去了,三年前父親因病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但父親走得安然,因?yàn)樗膬鹤颖M了最大的努力,以拳拳之心回報(bào)了父親。后來我還時常夢到父親,夢到老屋的一草一木,夢到老屋的那口洋井。如今大哥說洋井開始閑置了,我情不自禁有些傷感。我為父親辭世而傷感,為時光流逝而傷感,為人世滄桑而傷感,為物是人非而悲愴。
秋天也許是思鄉(xiāng)的季節(jié),今晚月光如此皎潔,秋色如此闌珊?!芭e頭望明月,俯身思洋井”,但愿老屋的那口洋井能和月光一起闖進(jìn)我的夢鄉(xiāng),溫暖我凄愴的心房;但愿夢中也能和父親想見,告訴他家鄉(xiāng)已經(jīng)安裝上自來水了,也能讓他了卻心殤。
有首歌唱到:“匆匆的時光如梭,歲月入流,淡淡的回憶如夢,往事不回頭?!逼鋵?shí)故鄉(xiāng)也是一首永遠(yuǎn)唱不完的歌,老屋的那口洋井勾起我凝重的鄉(xiāng)愁,就如碧波萬頃的大海上飄蕩著的一葉孤舟,永遠(yuǎn)看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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