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在家呆這么久的時間，現(xiàn)在家里半畝地都沒有，母親不用下地干活，很悠閑，因此，這十多天的假期，是我和老媽的“蜜月期”。

提到“媽”，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用書面語言來稱呼她，“媽媽”顯得太矯情，矯揉造作的成分太大，而且我也不常這樣叫她，只是在別人面前打電話，覺得“媽媽”會顯得尊敬、親昵一些，“媽”則顯得太隨便，好像在使喚人一樣，然而在家我都是這樣叫的，各種音調、各個音階都叫過，若是叫“母親”，尊敬有余，且太有距離了，而我從來沒這樣稱呼過她。因此，要寫一篇關于她的文章，單從稱呼上，就是一大難事兒。

如果說到我媽，按我早前年的觀念，我就會說：火爆脾氣，劉鐵匠的傳人！的確，在對待孩子的問題上，我媽的確是沿襲了她們老劉家的風格“鐵匠”，她的教育主張就是：棍棒底下出乖孩子。如果非得用一個熟知的人物來讓大家了解，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鐵血宰相”俾斯麥。姐姐小時讀書很費力，腦袋不怎么開竅，沒少挨打，然而我姐終于勤能補拙過來，媽媽為此欣慰不已，現(xiàn)在在別人面前都能老生常談，這是媽媽的功勛之一。而我，親眼目睹了姐姐辛酸的教育史，早已心生芥蒂，養(yǎng)成了自覺自律的好習慣，在學習的問題上我躲過一劫，可是，沒躲過的是，我喜歡看電視，只要一有空，就打開電視看，從動畫片看到偶像劇，從《白娘子》看到《西游記》，如果在周末看到晚上月亮西垂星星凋落都還興致勃勃，甚至連吃飯都食之無味。大人怎么好說歹說，就是不關電視機，終于等我媽火山爆發(fā)，一頓痛下殺手之后，我?guī)е鴿M肚的淚水與傷心滾到了床上，哭著哭著睡著了，都忘了那些夜晚我有沒有做噩夢。想想自己看電視真的是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挨打也是該！

我媽出了名的節(jié)儉。曾一度，我深深的懷疑自己是被撿回來的，從小，直至高中畢業(yè)，我穿了衣服鞋子，大都是姐姐剩下了舊衣服、舊鞋子，每年的新衣服就指望著在過春節(jié)時，母親能夠在置辦年貨中預留一點預算給我添一件衣服，一雙鞋子。那時候，我看到我姐時的心情，就五個字：羨慕嫉妒恨！誰讓她是老大，我是老幺呢？什么好的、新的，都是她先，等到我長到她那個時候，一切都又是舊的、過時的，我常常對此很憤懣，但是，沒人能理解老幺的委屈。我媽常說：有的穿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你姐的衣服好好的，丟了怪可惜的。你看，我跟你爸結婚時買的這件衣服我穿了十多年都還在穿，你還說什么？

印象中，媽媽的節(jié)儉已經(jīng)到了高山仰止的地步，明明家中有很多的蜂窩煤，她卻不用，硬是要拉著我和她到山上去找柴燒，那時的房前屋后，全是她堆的柴，如果不是農忙季節(jié)或是親戚到訪，她的蜂窩煤可能永無用武之地。小時候，在蔬菜還是兩三毛錢一斤的時候，我不知在找什么東西，突然“啪”的一聲，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我才知道，我把我媽當天賣菜買回來的六神花露水給打碎了，我媽進房間一看，二話沒說，轉身就走，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她再回來時，她的臉上露出令人害怕的神色，看著她手上的長棍，那個畫面記憶猶新，一箱煙花爆竹的時間，我經(jīng)歷了最痛苦的幾分鐘，那是我媽打我最厲害的一次，身上的血痕過了好久才散去，我把所有的眼淚全部在我爸回來的那一刻決堤。我爸平時雖說是老好人，但是和媽媽的戰(zhàn)線總是保持一致，唯獨那次，我爸端起了一家之主的派頭，把我媽狠狠的說了一通，我媽事后也覺得自己打得太狠了，說話開始軟下來，哄我去吃飯，我坐在我爸的膝蓋上，悶聲不說一句話，只是在靜靜的抽噎。我那時發(fā)誓，從此不再對我媽說一個字。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媽左哄右騙把我拉到河邊散步乘涼，我們一家，我爸坐茶館，我跟我姐一起，我媽隨后跟著，然后塞了我?guī)讐K錢，讓我去買雪糕吃，我終于端不下去了，哧溜哧溜就和我姐一起吃著雪糕回去，一個誓言，我就這樣給破了，還好當時沒說出口，只是暗許，不然，我姐肯定會鄙視我很久很久。從此之后，無論我在家打破什么東西，我媽嚴厲的身影總是在腦海里恫嚇著我，可是，我媽卻再也沒有因此打我，最多只是大眼瞪小眼加一頓責罵。

我媽是什么時候把棍子收起來當擺設的呢？具體時間我也不知道。只是上初中了，有一次晚飯過后，我們一家人擺龍門陣說笑，然后不知什么緣故，拿起小時候的照片來看，有我滿月時的照片，三歲時的照片、姐姐十歲時的照片，然后每個六一兒童節(jié)我跳舞的照片，看著看著，媽媽突然溫柔的說：妹妹跳舞穿的裙子好乖，特別是五年級六一兒童節(jié)的時候，你們在川劇團跳舞，我和鄰居的“娘娘”一起去看，當時坐在舞臺下，看到你在臺上跳得那么好，那么乖，我就在想，平時那么乖的孩子，我還經(jīng)常打你們，真的好后悔，從此以后就想不再打你們了。我聽后，仔細回想，好像這么長時間，母親真的沒有打過我和姐姐，遇到不聽話時，都是一頓痛罵，但是都沒有出過手。我記得那次表演是在晚上，外面還下著雨，雖然我家離川劇團不是很遠，走路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但是那是我媽一個的難忘晚上，她很自豪看到自己的女兒在舞臺上表演，也是在深深的自我反省，那個晚上回家之后，還發(fā)現(xiàn)我家丟了一只雞，但是我媽從不后悔去看我的表演。從來在跟我姐爭寵的道路上一直抬不起頭來的我，的確做了一次揚眉吐氣的事來，我樂呵得不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媽在別人面前很謙虛，但是也會適時夸獎自己孩子，但夸獎不是炫耀。我的發(fā)小曾一度是我孩提時代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然后這個角色逐漸易主到我姐身上，榜樣逐漸逼近，讓我不得不將我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我媽沒少為這事頭疼，我們飯桌挨批是常事。我和我姐的關系很微妙，看見就吵，不見就找，直到高中，我姐上大學，我們的關系只有“好”，而我也逐漸成為鄰居家“別人家的孩子”。我和姐姐給她買衣服鞋子，她永遠只會說：買那么多干嘛，我有錢，有衣服穿，下次不要買了。可是，她卻非常喜歡穿，總是在別人不經(jīng)意的夸耀時，得意的說：這是我女給我買的。

我翻以前的老照片，越小，我發(fā)現(xiàn)我媽越好看，三歲時我媽摟著我的照片，我媽扎著一個大辮子，微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雙眼皮很是好看，一歲時，我媽的皮膚很白皙，有著前一張不變的笑容，標準的鵝蛋臉，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一美女，還有我爸媽的結婚照，雖然早已泛黃，但是，那個扎兩個濃黑辮子、皮膚白皙、眼神清澈、嘴角上揚、幸福洋溢的大姑娘，就是我喜也愛怒也愛的媽媽，漂亮的媽媽。她只有小學文化，只會用棍子代表憤怒，責罵代替關心，生氣表達愛護。大二暑假回家，不下心下樓梯的時候左腳給扭傷了，骨頭錯位，我強忍著痛跛著腳做菜煮飯，爸媽下班回家看到不對勁，一問知道了原委，我媽便立刻將矛頭指向我爸，大聲則問道：早就跟你說過那塊石臺壞了，要換一下，換個跟以前差不多的，你不信，現(xiàn)在你幺女的腳給扭到了，你高興了吧！快跟老板打電話這兩天不去干活了，下午帶她去診所看看！我爸沒來由的遭洗刷一通，對此，我內心深深的感到抱歉，我媽雖然沒有一句貼心問候的話，可是，我卻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愛。我在家總是橫沖直撞，眼睛只是長來配相的，經(jīng)常磕磕碰碰，青一塊紫一塊，我媽都是嗤之以鼻，久久的，我反而聽到她的問責很歡喜，以前賴床，她總是用棍子把房門打得震耳欲聾地響，讓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起床，而現(xiàn)在在家，我總是明明醒著，卻還裝睡，我爸堅持讓我吃早飯，我媽卻說：晚點叫，讓她多睡會兒。我爸等不及，終于開始三催四請，把我請出來吃早飯。

我媽今年五十歲了，精神還不錯，就是身體面貌早已不是年輕時照片上那個美女子了：她的眼神開始渾濁，光線有些暗時，穿針都很吃力，風風雨雨的曝曬，她的皮膚早已不再白皙，她笑起來，臉上的褶子，如同暴雨沖刷過后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她的頸肩開始收縮，有些佝僂，早些年間，因為風濕嚴重，連續(xù)好幾個晚上睡不著，吃了很多藥，有些西藥含有激素，因此，我媽開始發(fā)福嚴重，現(xiàn)在開始瘦下來，只是肚子上的贅肉還是很明顯。還在現(xiàn)在她的風濕好許多，不常發(fā)作。我媽閑不住，以前有田地 的時候，天天下地干活，連她做結石手術后，剛出院，就怕地里的莊稼來不及收割，就忍著下地干活，她的傷口沒能好好休養(yǎng)，因此在疲勞的時候總會隱隱作痛?，F(xiàn)在沒地種了，我媽又開始聯(lián)系七姑八婆找活干，近幾年我們家鄉(xiāng)開始大肆修建高樓大廈，各種工程綠化項目，我媽總能找到活干，栽一段時間的樹木花草，幫一些工程隊打打下手，總不會閑著。我總以為沒地種了，我媽會閑下來，好好過過城里人的生活，把自己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恢復做以前那個美女子，我常勸她：現(xiàn)在我和姐姐都有工作，不用家里錢，而且你和爸都買了養(yǎng)老保險，干嘛還找活干，好好耍嘛，每天有空天氣好就出去轉轉，不然就去鄰居串串門，或者去姐姐學校幫著帶外孫，把自己搞那么累有啥好處嘛？我媽不聽。

姐姐的孩子三歲了，是媽媽一手帶著的，現(xiàn)在要去上幼兒園，和姐姐他們一起，媽媽很舍不得，但是知道挽留也沒用，所以也不阻擋，只好默默忍受?，F(xiàn)在就和老爸倆人在家，沒事兒干啊，以前的老家拆遷搬到城里了，串門也不能打發(fā)時間了，只好去找活干了。昨天臨走的時候，媽媽忙動忙西，不斷往我包里塞吃的，這個別忘帶了那個多帶一點，忙前忙后，然后囑咐姐姐，孩子上幼兒園要怎樣怎樣注意，我突然說了一句：媽，我覺得你好可憐！然后就好想落淚，我媽回了一句：“我不可憐，你才可憐，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生病不能拖，要及時去看……”。然后，旁邊的小侄女也靜悄悄的不說話，她每天晚上都要跟外婆一起睡，半夜會醒來喝開水，不知去上幼兒園了，會不會想外婆呀？

有人說，家是碗，母親是碗中的清水，人們常常只看到碗，卻忽視了碗中的清水。我不以為然，我媽撐起了我家的半邊天，她的精神、心情、健康左右了我們家陰晴風雨，不能想象，等到她視茫茫、發(fā)蒼蒼、齒牙動搖、毛發(fā)日益衰、志氣日益微的時候，我們家會是怎樣的一幕，我希望那天永不會到來，如果真的不可逆轉，我只能祈禱那個過程是慢慢的、緩慢的，不要突然到來，我要那個過程里有我，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陪著你，看著你，我們一起變老，因為，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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