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后的后窠里，天氣略顯燥熱，一窠蔥蘢，或許是北國的春太晚短，就像失眠的人干急一晚睡不著，好不容易瞇著了，卻發(fā)現(xiàn)已是天明了。夏擦著春的多半身來了，水暖女人知，河邊洗衣服的女人多了，披滿一身綠絲的柳樹下，坐滿了熬過三九和春寒且換上了單衫的老人，晾曬冬春積攢起來的潮濕，驅(qū)散滲透到骨子里的陰氣，一些愛顯擺的媳婦，急不可待的，早已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燥動，早早的穿起了惹火的裙子，在春夏交割還沒有走遠的太陽底下，燒人著。

這時節(jié)，初嘗暖味的人和物騷動著， 太陽的直射拉長了漸次燥熱的天氣，孕育著剛剛蒂落的果實，孵化著一茬茬成熟

“薸子熟了，快摘薸子走哦！”

“等我換件衣裳，就行了”。

“快點，騷窠子，夸你家”！

媳婦姑娘們相互喊叫結幫，雖然是上山，但各個攀比似的穿起最漂亮的衣服，畫了眉，抹了口紅。從各個疙瘩里閃出來，提著小巧玲瓏的竹籃，爿籠，趕向山坡摘薸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鉆滿村口屋巷的吆喝聲，灌進我這個從縣城來此淘金人寂寞的耳里，勾起了想去打熱鬧乘伙吃薸子的興致。這幾年從這里淘金沒掙多少錢，薸子倒一茬茬不落，吃了不少，聽，這叫喊聲又撩撥得我坐不住了，惹得吃薸子聽山歌的癮又犯了，急慌慌的胡亂吃了幾口，就動身了。

一路槐花盛放，香氣襲人，染著一身明媚的陽光，呼吸滿鼻的香氣，頓時心曠神怡。攀著蜿蜒的山澗小道，跋涉而上，天似乎越來越低，離頭頂越來越近，羊腸小路纏掛在蒿草間，點綴著蒲公英花兒，如疊繞的花鏈延伸向遠方，山下如锨拍出的麥田，翻滾著一波波綠浪，亮光閃閃。

放眼望去，一簇一簇的，摘薸子的女人聚綴在半坡梁頂，花蝴蝶般停留在綠草間，圍成一朵朵花牡丹，給山野平添不少妖嬈。不多時，一大片薸子白花花紅嘟嘟的呈現(xiàn)在眼前，嫩茸茸的果食鑲嵌在綠葉紅莖間，像一塊地毯鋪在綠茵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饞得人舌喉酸酸的，口水欲滴。

此時，陽光直射在臉上，熱辣辣的，發(fā)際的汗水滑溜進眼眸，刺激得淚水溢滿眼眶，睜不開眼，由于太累，再加上身旁薸子豐盛，我干脆臥在嫩草上，爬著摘薸子吃，果瓤嫩軟香甜，剛?cè)肟?，綿綿的在舌下化了，入喉清香爽涼。美味蠱惑著我不斷扭動身子攆著薸子。身下的嫩草經(jīng)不住擠壓，散發(fā)著草腥味兒，我像一條肥蠶蠕動在綠草上，餐食著。淡藍的蒼穹似一頂溫暖的幕帳，插搭在遠山，綠坡宛如柔軟的褥毯，我愜意的臥榻，隨意的吃著手抓薸子，享受著大自然賜予的盛宴，放浪形骸的聽著遠處揚來的聲聲山歌。

“哎。。。后窠里的二架梁，哎。。。。有好花兒沒好郎。。?！?/p>

“哎。。。高山的煙霧纏咀里，哎哎。。。夢著和你親嘴里。。?！?/p>

“哎。。。如今社會太好了，哎。。。沒咋享受就老了。。?！?/p>

山歌此起彼伏，余音裊裊，回聲暈開蕩去，交錯回應。穿透了山脈，敞開了女人們懷春的心，敲落在男人蠢蠢欲動的心底。就像這山澗泉水淌著山里女人的歡樂憂傷，濾凈了無限心事，流向遠遠的夢想。

或許，就是這厚重的山河孕育了這純美甜醇的山歌，而這山歌又喚醒了冰凍的沃土，唱開了花，唱熟了薸子，這秦腔吼似的北國山歌，只有這大山的兒女才能唱出蒼涼憂美深情滿滿的韻味，水鄉(xiāng)的人兒是水做的，是吼不出這厚重粗狂的，也只有這北國的山川，才能接得住聽得懂這山歌的，江南水鄉(xiāng)是玻璃的，是承受不住這厚雄的聲波的。

沉醉在這勾人心魂的山歌里，不覺飽了，出神了，這韻味和著山風，暈著暖陽，這份妙不可言的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過的，甚至連夢里也沒有過。更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城市沒有的，對于久居城里的人是無法消受的，還有不懂山里的人，就是一輩子，也是無緣領略的，這里的山歌唱著這里的花謝花開，這里的山歌唱著這里的風調(diào)雨順，這里的山歌唱著這里人的喜怒哀樂。

或許，這山歌是這山河的魂，

或許，這山歌能解花語，能知草木心。

回味在山歌中，我醉了，呆了，傻了，忽然一聲“哎。。。高山風吹涼又涼，請問哥哥是啊里的郎。。?！卑盐殷@醒了，不知何時身后走來一群女人，每人手腕里挎著滿爿籠薸子，有的唱著山歌，有的嬉笑著，像一群蝴蝶，剎那間撲到我面前，放肆的浪笑著。我頓時面紅耳赤，驚慌得不知所措，竟忘了如何應付。這時，站在前面的一位鵝蛋形臉的窈窕媳婦嬌嗔問“看你文文的，咋連個山歌都對不上來”？

看來，唱給我山歌問我的是她，她身材豐滿高窕，穿著粉紅色的緊身綿軟運動衣，臀圓乳豐，得體性感。看這些和她穿著差不多的女人，用一種挑釁輕傲的目光火辣辣的圍著我，不由自尊心迫使我慌亂的說“我能對上，就是唱不出來”。

“喂你說咋對”？

“低處的車跑快又快，我在西和城里把你待”。我低著頭偷看著她顫悠悠的胸脯怯怯答道。

“看不出來，你肚子里還有點墨水”。

“薸子甜不甜？吃好了沒？”另一個媳婦媚邪的問我。

“吃好了，甜的很”。我不自然的回應著。

或許是她們看出了我的窘態(tài)。不想再嬉笑我，還是那個鵝蛋臉媳婦關切的說“天氣長，肚子餓了，我的一起諞傳回去吧”！

“好”！我感激的應著，說實話剛才感覺薸子吃的飽飽的，現(xiàn)在經(jīng)她這么關切一說，還真有點餓了，再說和美女搭訕同行，也是一件樂事，于是，順勢跟在她后頭往回走。

路上灑滿她們的山歌，嬉戲聲，有點浪，似乎還略有點邪，但更多的是可愛。這或許就是媳婦們暫時沒有家的束縛的真性情吧！和美女閑聊走路真的忘了累，很快跟著她們抄著截路下山了。

路過一條小河溝時，我看見兩旁的薸子又大又熟，剛要伸手摘吃，猛的一聲“你不要吃河邊的薸子，有毒”制止了。原來說話的是前面的餓蛋美婦。

“為何有毒”？我不解的問道。

“你不要看這河邊的薸子又大又熟，還這么方便，為何留到現(xiàn)在沒人吃，因為這里淘金礦的人堆浸金子，淌到河里的水有殘硫酸氰化鉀”。

我剎那間豁然開朗，是的，我們這些淘金礦的人，把浸泡過礦石的廢水沒有處理直接排放了，從堆場附近流過的水多半殘留化學藥品的，河溝附近的水草那么茂盛，沒有人敢給牲畜割吃，就是這個原因，剛才和美女聊得太高興了，我忘乎所以，頭腦發(fā)熱懵住了，才冒然敢摘。

“這些年，我們鄉(xiāng)里人跑到城里打工，把樓修高了，把路修寬了，把廣場修美了?？赡銈兂抢锶?，跑到山里，把山炸塌了，把水污染了，把樹砍光了?！彼譄o奈不平的訴說著。我無言以對，不一會兒，到了分路口，她們硬要給我允些薸子，說是帶給城里的家人吃，我要給她們錢，她們豪爽的推說不要，是她們的心意。就果斷大步走開了。

我怔怔的站在哪里，望著她們成熟婀娜的背影，不知是不舍，還是歉意，眼里有點濕，喉鼻酸酸的，多好的一群女人啊，美麗善良，純樸寬容。這些年，她們把日子都過好了，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幾乎和城里人沒多大差別了，到城里打工把城市建美了，可我們卻跑到山里淘金，破壞了生態(tài)，污染了環(huán)境，一點點掠奪著毀壞著她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慢慢玷污著這山歌唱甜的薸子，褻瀆著這靈秀的山水孕育著星火相傳的山歌，滴滴冷涼著山歌滋潤下純美的心，我們卻不可饒恕殘忍的，撕扯著這張瓢子山歌女人與大自然和諧的融和成的一幅世上最美的畫卷，真的對不住她們了，該是我們城里人收手反思了。

或許，這里的薸子，這里的山歌，這里的女人，我這輩子忘不掉了。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82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