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開得正好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p>
賀知章寫這首詩的時候,心里一定滿是落寞哀傷:少年離家,光光的大路、高高的心氣、殷殷的期盼、滿滿的不舍、鼓鼓的行囊,少年頭也不回,定要在外謀得一份家業(yè)。時光荏苒歲月蹉跎,不知經歷多少風雨,少年子弟江湖老,這少年也終于成了老年,兩鬢蒼蒼,兩眼茫茫。一口鄉(xiāng)音的老人回到故鄉(xiāng)時卻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故鄉(xiāng)已成他鄉(xiāng),昔年舊人已去,如今新人不識,只有小兒笑問,客人,你從何處來的?!翱腿恕倍?,當如一聲驚雷,響在耳邊,原來,我已成自己家鄉(xiāng)的客人,何等傷懷!小兒這一笑成了老人的一份黯然神傷,難怪這詩看似淺顯卻是傳誦至今的經典。
還好,我還沒遭遇此情此景,還可以有些小慶幸。家里荷花開得正好的時候,回去了一趟。一路從荒山戈壁走到青山綠水,心情很是暢快。那個小縣城還是沒什么大變化,那個小山村也還是安穩(wěn)地坐落在山間,那些山正青水正綠,家門前的荷花長得正好。大大的荷葉高低錯落擠滿了整個池子,是最好的綠色,葉子下面的葉柄粗壯結實長滿扎手的小刺,張揚出荷池淤泥的肥沃,也張揚出它自己的清潔,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最表面的意思就在這里了。沒遇到下雨,不然,定能看到水珠在荷葉上滾動的畫面,一點一點亮晶晶的水珠匯集成一灘荷葉承受不起的水,然后葉柄一彎嘩啦啦一聲響全部傾入池水里,整片荷葉便又亭亭玉立在水上。池子里荷花不多,花苞卻不少,約好了似的按順序盛開,一個個謙恭有禮,你開罷我才登場。我喜歡它們花苞還小時的青綠,慢慢長大又微微帶些粉紅,再盛開卻是潔白無瑕,一露自己天生而來的性格。就像一個人的成長一樣,由青澀到害羞的少年再到謙謙君子,最后終于成熟老練如花謝果熟。我喜歡這種花如自己親手種下時的小心翼翼呵護備至,要一天到晚看著它,看它一點一點的成長變化。看花苞慢慢張開,慢慢盛放,開到正好,然后慢慢合攏,慢慢又睡著成一個花苞,第二天又跟我們一樣,起床、清醒、精神旺盛、困倦、睡著,一直到花期過,花瓣一片片凋落,然后,下一朵。不知不覺用心,竟真的能看到花開的過程,聽到花開的聲音一樣。(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家門前除荷花外,桃樹只剩葉了,花和果沒有等我;梔子花也沒有等我,香氣早散到不知哪里去了;那株銀杏早不復我上一次見它時的瘦小單薄,竄到二樓樓頂還高的地方不知干什么,它根本不會等誰;香樟也沒有等人的習慣,呼啦啦枝繁葉茂;那邊的桔樹掛了小小的果,看來也不會遷就我;柿樹也不給面子,一樹青青的澀口的果子,我也沒有陪它成熟的時間。除了這間我長大的房子還是老樣子,其他的,都沒有在乎我在外多久,它們照樣長它們的。房子里住的人像房子一樣年年等我回來,房子外的人,照樣生活他們的。
到家那天已晚,偶爾從門口路過的人看到我,都說一聲“喲,這娃回來啦,幾年沒回來了,過得還挺好嘛”,我也笑著跟他們寒暄。后面幾天,陸續(xù)見到這些看我成長的人們,叔叔伯伯哥哥姐姐,有來找我爸然后見到的,有偶然路過見到的,有聽說了然后專門來看我的,聽他們東家長西家短閑嘮嗑度過長長的午后,跟這個說幾句跟那個笑幾句,日子就像回歸了一樣,平靜安詳。他們的責怪好奇閑話嘮叨里,都帶著善意,就是對自己看著成長的人的關心。我以前不懂,嫌煩,現(xiàn)在,不說懂,卻能陪他們喝茶閑扯開玩笑。有些人走了,又有人來了,我也一樣;很多人見到了,很多人也許再也見不到了,我也一樣。能跟他們閑話家常,也很好!
現(xiàn)在還沒人問我客人你從何處來,但已有我不認識的小孩長成了大孩子了,等到這些大孩子有了小孩子,我想,那個時候我再回鄉(xiāng),也許就有小孩問我:“客人,你從何處來???”客人我怎么說呢?要不,就說一句:“客人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喲,你們這里的荷花開得正好嘛!”
還好,荷花不會這么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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