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游走
開封游走
朱麗冰
看完天安門廣場的閱兵式,人們就忙著享受這意義重大而又難得的三天假期了。
從建國到現(xiàn)在已經有66個年頭了,這個節(jié)日是遲到了大半個世紀呀。現(xiàn)在終于被共和國念起并且以法律的形式強制執(zhí)行,應該是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該能在人們心頭產生相當分量的民族存亡意識吧。
我們是在三日下午出發(fā)去開封的,這也是放假時就列定好的計劃的一部分。要去的地方不算遠,而且往返火車方便,所以,和我們有同樣想法、同乘一列車出游的有相當多的人。現(xiàn)代人對于時間,都學會了精打細算——這已經成為生存必不可少的手段——他們多是在閱兵式結束后就整理行囊的,現(xiàn)在候車室里已經擠滿了人。由于買票較晚,上了車才知道很多人像我們一樣也沒有座位?;疖嚿虾軘D,加上推著小車賣東西的列車員勤懇工作,頻繁往返,我們這些站在中間通道上的人兒就要不停地挪移轉騰,雖然難受但是大家都能忍受。畢竟假期不易。在生活和工作都提倡高效率的今天,能夠閑下來幾日四處走走該是多么的奢侈和難得呀。
“吹吹風,放放空”。(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大家匆匆促促乘車,大大咧咧看景,慌慌忙忙享受美食,再火急火燎地趕回工作。趁一切還來得及,盡可能地多穿插一個項目就多了一番旅途經歷,比如,乘車過程中聽歌、玩游戲、發(fā)呆、面對面地和陌生人聊天,每個人都忙著做一些自己喜歡卻又沒有時間做的事。那種因小摩擦而賭氣爭斗的事件明顯少了——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吵嘴瞪眼?再說了,早就是文明社會、和諧社會了,做那樣的事兒跌份兒。
好不容易到了開封,像久學放假的小學生,人群剎那間四散而去,都沒有來得及看清彼此的相貌。這種在一個狹小空間相聚幾個鐘點的緣分早已被當代人漠視,像很多其他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樣,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我和愛人也從不同的車廂下了車碰了頭(同樣是站票,我是六車廂,他是五車廂,原打算上了車碰面,誰知車廂里堵得水泄不通,根本無法挪動),便打的趕往開封市中醫(yī)院。
匆忙地買禮品,然后趕往中醫(yī)院住院區(qū)看望我們的大伯。大伯八十有余了,最近查出肝癌晚期,生命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了。接到電話,我們大吃一驚,然后便開始了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見面安排。
看見大伯時,他正坐在病床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喘得很厲害,他正全力對付這跟隨他幾十年的老慢支,右手邊放著垃圾桶,以便隨時吐痰。
生命的衰邁和疾病的折磨使生命的尊嚴消失殆盡。
聽見我們,大伯還是支撐著要和我們說話,他試了兩三次,我清楚地看到,他用兩手使盡按壓著扶手想站起來,可是沒能實現(xiàn)。我們讓他做好,說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他還不知實情,他以為自己是到醫(yī)院里看肺病的。也不能多和他交談,因為,他喘息很困難。稍稍說了一些話后,我們就離開到街上隨便走走——這是我的主意——我喜歡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隨便走走,看看那熙來攘往的車流和人群,瞅瞅那不熟悉的市井場景,聽聽那不同的交談與發(fā)音。我想這種心情和被主人清晨牽到公園溜的小狗差不多,撒撒歡兒,舒展一下緊縮的肢體,放縱一下人性的真,應該也是一件好事。
晚上,開始下雨了,有兩陣還特別大。我在睡夢里聽到了沙沙的風雨聲,像是來自草原的風撩撥著長熟的麥田,激起一陣陣麥浪。第二天天一亮,我們就出門,拐過一道街口,就到了開封的城墻下。蒙蒙的細雨中傳來清新的舞曲,慢三慢四節(jié)拍,悠閑愜意,望去,在城墻下的一片空地上有一群老年人在跳交誼舞,舞步宛若此時飛灑的雨點,輕輕揚起再輕輕叩擊,讓你不禁聯(lián)想到平靜的湖面被驚飛的小鳥翅膀掠過蕩起的瀲滟微波。
我們沿著城墻走。地面上已經全濕了,右手邊的城墻上半部分是用新磚壘砌的,很明顯比不過我的年齡;下半部分大概是明清時期的老磚,這些老磚表面被刷了一層漆,只有很少一部分裸露著蒼老遒勁的面容,讓人浮想聯(lián)翩。幾百年的風雨滄桑,這些城磚見證了世事紛擾,朝代更迭,我們卻不能。在這個世界上,人不能做的有很多事。可是人不能做,其他的事物如山、水、沙漠、砂礫等卻都可以見到。
我們沿綠化帶走,沒有打傘。濕濕的雨澆息了這個城市一部分的喧囂躁動和浮華,所以,在這個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三輪車、公交車、出租車你推我擠的時刻里還稍顯寧靜。很難得。
繞過城墻,進了城門就是那個愈發(fā)熙攘的城市了。我們無心再逛,就乘車到了書店街。時間尚早,只有一部分店鋪開門營業(yè),其余的仍像嬰兒一樣沉浸于睡夢中。我們便逛起了書店,不多時,就挑了幾本書,我的心也隨之明快起來了。拿著書,就像拿著一份沉靜和歡悅;品讀書,就像和諸多知己促膝暢談。書,是當今世界的精神鴉片呀。
雨驟然大了,我們便買了一把大大的雨傘接著游逛。并不十分寬敞的街道上一轉眼成了雨傘的河流,各色的傘蓋漂移在兩列古樸的房子中間,就像浮游在江南的小河灣,自有一番情趣。但愛人卻因為我的照顧不周,鬧嚷著身體全濕起來了,急著回醫(yī)院。我呢,困得不行,走不動,竟想躺下了。于是,我們找了一家飯店,要了吃的喝的,慢慢吃喝著休息。幾杯啤酒下肚,我終于在微醺中來了些力氣,我們便去醫(yī)院看望大伯,同時也是告別。心情很是凄然。
下午回家,車上更擠,雖然這次有座位,卻因為同意別人擠坐也并不舒服。在人似乎要滿溢出去的車廂里,你無法不邀請別人擠坐。幫助一個是一個,自己心里也安心。
戴上耳機,腦子里浮現(xiàn)的是大伯消瘦的身體,殘喘的的呼吸,衰邁的容貌,還有,那長長的指甲——早該剪了。我很想為大伯剪剪指甲,可是怕愛人擔心,他說這種病傳染,不要我過于親昵。雖然覺得如此提防過于冰冷,但也只能如此。我想,大伯的老母親若是尚在,肯定會親昵地拉過這雙手心疼而落淚,并為他小心地剪去那厚厚的長長的指甲。而現(xiàn)在,老母早已離他故去。雖然他有三兒四女,但我猜想,最后為他剪去指甲的肯定是比他還長幾歲的老伴??上铱床坏竭@幅動人的畫面了。
人世倉皇,所幸者是夫妻同心共苦難。但若夫妻貌合神離無真意,這世間,便真成了人間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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