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時代_by屈遠志
洪荒時代_by屈遠志
文/屈遠志
摘自《靈魂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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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在的位置,在地勢稍微高的地方,那洪水雖然還沒有到來,但它在一面兇惡地吞噬著對面的山坡,還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們這邊沖蕩過來。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向身后跑去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則迎著那洶涌澎湃的洪水迎上去,在雨水的沖刷中呼喊著:“爸爸——爸爸——”(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個小女孩正是郝妮子,她在呼喊著他的父親郁家明。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在與我們相隔的這個洪水的對面,在對面陡峭的山坡上的攀爬人群中,正有著郁家明。
郁家明正像一個勇士一樣,在向山坡的高處攀爬著,那洪水始終在他身下的山澗,卻近不了他的身子。但郝妮子卻奮不顧身地向洪水跑去,想去找自己的父親郁家明。
顯然,她這一膽大妄為的行動不會得逞,周長祖從人群中沖出去,迅速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并把她整個身子都抱了起來。
這個絕強的小女孩反抗著,掙扎著,但已經(jīng)不能阻止周長祖的腳步,她很快就安全地被放置在了一個地方,我們所有的人們,爬上了那個臺階的頂端,進入了袁方所躲藏的那個屋子里面。外面的狂風暴雨在繼續(xù)著。
“這可怎么辦啊,我們回去的路被洪水沖斷了,我們怎么回家啊?”郁子戈在屋檐下擺動著自己廋弱的身軀,邊說著話邊來回地走動著,周長祖用濕漉漉的手扶住了他的身軀安慰著:“孩子,別怕!這洪水很快就沒有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金后山始終站在我的身邊,他把身上的厚厚黑色外套脫了下來,再把里面的一個長衫脫下來,整個身軀上就剩下了一件單薄的短袖了,他的臂膀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然后,他把脫下的那個長衫披在我的身上說道:“穿上它吧,會暖和些的。”這個長衫在我脊梁上,我感覺到它沉甸甸的,一種暖流也在我身軀上竄動起來。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突然感覺到他是那么的高大、威武。而他已經(jīng)不再理會我,只顧自己把剛才最先脫下來的外套朝自己的身軀上批,這個外套看著很是厚實,但它早已經(jīng)被雨水浸濕了。
“看,快看吶,那不是郁京忠嗎?他剛才跑哪兒去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周長祖突然說話了。大家的眼光開始望向那個黑色的大鐵門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那里搖晃著,然后就有一個身影從門縫中擠了進來。
“長祖叔啊,您看那不是令天亮嗎?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怎么跑到我們這兒來啦?”郁子戈也跟著喊了起來
周長祖附和著,然而佝僂著身軀的趙蟈蟈早已迎上前去,他的身影在雨水中沖刷著,聲音也在雨水中穿蕩著:“是令天亮啊,他給我們帶好消息來啦,他定時給我們帶好消息來啦!”
他的孫子趙磊從黑乎乎的房間里跑了出來,一面跑一面哭喊著:“爺——爺——別丟下我啊,別丟下我!”
許久沒有說話的周老虎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他一把拉住了趙磊的手臂,阻止著這個孩子的莽撞舉動,并強硬把他抱進屋子里面去??墒牵w磊很快就又跑出來,他還想再次沖進雨水中,只見趙蟈蟈早已站在了臺階上。
郁京忠在雨水中重新打開了那扇大鐵門,迎來了從外面跑進來的令天亮。令天亮一直向這邊跑過來,邊跑邊喊著:“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到他跑近前的時候,已經(jīng)氣喘噓噓的了,但他站在屋檐下依舊不屈不撓地說:
“水庫沒了,水庫的大壩被毀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敘述著,而在一旁的周老虎一言不發(fā)地走進雨水中。
大家伙的目光隨著周老虎的身影移動著,移動向空曠的大地,移動白色墻壁外面那巍峨的山脈。
“我們就守在這兒吧,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令天亮口中在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
趙蟈蟈在屋檐下不斷地來回踱著步伐,他一會兒看看對面的山脈一會兒又回過頭來看看身邊的人,他接著令天亮的話說道:“是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山上的人兒會回家的,我們也會回家的。”
一場罕見的大暴雨迎接來了魔鬼般的洪流,人們在災(zāi)難的面前除了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之外,就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又一個寒冷的黑夜,但大家始終都堅信著終會有那么一天的到來:陽光照耀大地,歡歌笑語重返山林。
人們的愿望最終還是實現(xiàn)了,在整整三個日夜之后,那場大暴雨就停歇了下來,山谷間的洪流也慢慢地消減起來,陽光也開始傾灑在人們疲憊的面孔上。
我們大大小小幾十個人站在白色墻壁的對岸,隔著一條洶涌的河流向著對岸的人們在大聲呼喊著,對岸的人們在山坡上也在向我們呼喊著,一邊呼喊一邊向我們這邊投擲著食物。
接下來的幾天,是漫長的等待……等待著那些洪流慢慢地消失——只有肆虐的洪流消失了,大家才能重新跨過河流回到家里。
……
最終,決堤的洪水消失在山脈之間,崇山峻嶺之下又展現(xiàn)出了往日的氣象:陽光是暖暖的,風兒是柔柔的,溪水也是緩緩的……但是,還是有一些景象刺眼地展現(xiàn)在藍天白云下,那被被洪水沖亂了的田地喝山路,
那展現(xiàn)在山脈底下的道道溝壑和處處堆積的泥沙,還有那些善良而又溫和的人們面孔上的黯然傷神——這些共同構(gòu)成了馬角山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的災(zāi)后狼狽。
這場災(zāi)難給生存于此的人們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人們的思想就像是如泛濫而又洶涌的洪水一樣,在腦海中無聲無息地洶涌翻騰了起來。災(zāi)難后不久的一天,人們開始聚集在郁曾東的院子里,對他們的現(xiàn)狀和未來議論不休。
“水庫沒有了,我們得趕緊把它修起來,這樣,我們馬角山的水才不會枯竭?!?/p>
金后山在極力地建議著,我當時就傻傻地站在他的身后,而我的身后是郁京夫、王美玲夫妻倆,他們的身邊是自己的小兒子郁夢華。
他們的大兒子郁子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天村子里的小孩都被大人們帶到這個院子里來了,他當然也是不可能再回到學校里給孩子們上課的。
我沒有去在意郁子戈到底去干什么去了,但我的心思卻幾乎都放到了人縫中的一個小女孩的身上。她被一個面龐陰郁的中間男子拉著,她的身子一個勁地往人群外面掙脫著。
中年男子一邊想辦法拉住這個小女孩,一邊用響亮的聲音發(fā)表著自己的意見:“正因為是水庫決堤,才導致了河水的泛濫,如果我們不聚起那么多的水,那么我們就不會遭遇如此大的洪水?!?/p>
“京忠哥,你的意思倒是我們錯了,我們不該修那個水庫的?那水庫可是曾東叔和來水叔帶領(lǐng)我們大家一塊修起來的,修的時候你不說啥,怎么現(xiàn)在反對了?”一個聲音尖銳的年輕人反對著。
“不是那個意思。天亮,我不是那個意思!”郁京忠眼睜睜地看著手上的小女孩就要掙脫了,他還要應(yīng)對令天亮的質(zhì)疑。
其實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質(zhì)疑的,大家不知道郁曾東的這個二兒子是怎么想的,他們很想透過這個老二了解到郁曾東的想法。
但郁家的老大沒有給大家機會,他仿佛早就猜到了似的:“我大現(xiàn)在下不了炕了,這些小事情,我們就別再打擾他了。不就是修路的事情嗎,我們就干吧,連被沖夸的房子、田地,我們一塊給他整好了!”
“郁老大說的是啊,我們得趕緊把道路和學校修起來?!币粋€深沉的聲音大老遠就傳了過來,眾人順著聲音向外面望去,看到一個身披長衫的男子,正從河邊的道路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大家很快就認出來,這個人正是昔日的“土匪”周老虎。
人們的眼睛里劃過一絲驚異之色,神情很快就緩和了下來,這是在常年累月中所積累下的反應(yīng)。
之所以這樣,那道理再簡單不過了:起初的周老虎,是一個無惡不作、人見人怕的土匪,但在社會形勢之下,他卻意外地放下了渾身的邪惡,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來幫助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起來。
他的轉(zhuǎn)變,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自從被抓到縣城里被“教育”之后,他再次回到馬角山后就帶領(lǐng)起許多人來修正道路起來。他的積極踴躍表現(xiàn),在之后的日子里更是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
我清楚地記得,郝軍把我脅迫上九層樓的那一天,是周老虎帶著人把郝軍的母親接到了九層樓下面,讓一個母親召喚回了自己孩子的心智——我才因此而得救。
我也清楚地記得,正是在大雨磅礴、洪水肆虐的那個下午,是周老虎依然決然地走進了雨水中……洪水最終消失了,但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卻倒下了,是因為從光滑的山坡上滾落下來的。
而這個魁梧漢子從山滾落的原因是,有一個年邁的老人在體力嚴重透支后,順著滿山的橫木滑落山坡。
這個體力透支的老人是郁曾東,他因為看到自己的孫子郁子戈、郁夢華和更多的鄉(xiāng)親被困在洪水對面,幾天幾夜的回不來家,他在情急之下帶領(lǐng)著村落年輕力壯之人,在洪水的另一邊大肆地砍伐樹木,想在洪水之上搭起一座天橋,好讓對岸的孩子們早日回家。
樹木在山坡上傾倒著,他的體能在消耗著,但當洪水消逝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所設(shè)想的那座天橋還沒有搭建起來——他已經(jīng)不需要再搭建天橋了。
山坡上勞累了幾天幾夜的人們開始停下來,他們欣喜地看到,對岸的孩子們已經(jīng)開始橫跨了河流。
周長祖帶領(lǐng)著眾多大人和孩子,從被洪水沖刷的快要倒塌的教室里走出來,穿過了已經(jīng)消減的差不多的河流。
山坡上勞累了幾天的人們?nèi)拥袅耸种械母^和鋸子,向自己的孩子迎接了上來。但唯獨有一個人仍舊仍舊站在山脈之上,他只是遠遠地望著跨過河流的孩子們。
周長祖看到了山脈上的這個身影,他像是預感到要發(fā)生什么一樣,在光滑的山坡上攀爬著,向那個身影緊緊地靠攏過去——幾乎除過我之外,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一反常的一幕。
我伏在金后山的脊梁上,金后山小心翼翼地趟著那已經(jīng)消減了許多了的河水。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不斷向山坡上面移動的周長祖,也看到了山脈上靜靜地站立的那個身影。
近了。他們離得越來越近了!眼看周長祖就要爬到那個身影邊上了??墒?,那個身影卻晃動了一下,在山頭微微地晃動了一下。
陽光是明媚的,風兒是輕柔的,那個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身軀在山脈上面晃動了——僅僅是一晃動,他的身軀就向山脈跌倒下來。
身軀跌倒在光滑的山脈上,又滾落在密密麻麻的橫木上,順著橫木向山坡下滾落下來,就像是山頭的巨石轟然倒塌下來一樣。
原本已經(jīng)接近上來的周長祖,他眼看就要來到那個身軀的跟前,只要他稍微快點的話,他就可以扶住了那個身軀的??墒?,他還是晚了一步,轉(zhuǎn)眼間那個身軀已經(jīng)砸落在山脈上,而且向他自己洶涌而來。
那是一個傾盡了所有力氣、再也堅持不住了的身軀,這個身軀在災(zāi)難消失后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在巨大的壓力和疲勞之下,已經(jīng)不可能再屹立在山脈之上了。
一個血肉之軀在干完它所能干的事情之后,就像是屹立在山脈上的樹木一樣轟然倒塌下來。
周長祖看到這個轟然倒塌的身軀,他毫不猶豫地讓自己的身軀一躍而起,像是從山頭飛起的老鷹一般,一下子飛起來撲向了滾落下來的身軀上——他的身軀撲到在滾落下來的身軀上,兩個身軀交纏在一塊在山坡上滾落起來。
山坡上靜靜地躺在的橫木,猶豫被人們砍掉了樹干和枝葉,只剩下了光滑、赤裸的軀干,它們在雨水的沖刷下,原本還可以勉強擠在山坡上,但當滾落下來的兩個軀體撞向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沒有了力氣在擁擠在山坡上。
這些被砍伐掉的樹木就像是有了生命力的動物一樣,徒然爆發(fā)出“嘭嘭嘭”的聲音,順著山坡滾路下來。
我在金后山的軀體上看的分明:那些積木在人的身軀的沖撞下,順著山坡滾落著,而人的身軀也隨著積木的滾落越發(fā)的滾動了起來。山脈上爆發(fā)出萬木“咆哮”的聲響來。浩浩蕩蕩的積木從山坡上滾落下來。
山脈下河水兩岸的人們都驚呆了,他們慌忙地向山坡上張望起來,有些人的雙腿還在核實的沖撞中,還沒有站穩(wěn)身體。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抵擋,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悲劇在眾目睽睽中上演了:
許多積木從山脈上滾落下來掉在河水中,然后又順著河水飄蕩開去,而更多的積木則被各種各樣的樹木阻擋在了山坡上。那兩個傾倒下來的身軀沒有從山坡上面滾落進河水,而是被壓在了積木之下。
河岸兩邊的人們奮不顧身地沖向了山脈,他們手忙攪亂地在眾多積木中刨著,兩個人兒在等待著他們的拯救。
周老虎的就這樣被壓在了積木之下,他的一條腿也因此而傷殘了,在院子的外面走來的他也因此一瘸一拐的。
像是一個戰(zhàn)場上受傷的戰(zhàn)士一樣,身負著傷勢回到了自己的故鄉(xiāng)?,F(xiàn)實中不是戰(zhàn)士的那么悲壯,但也絕對不是日?,嵤乱话闫降?。
那天,周老虎奮不顧身地沖上去挽救那個傾倒在山坡上的身軀,他跟隨著那個身軀一起滾落山脈,因而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摧殘,他的事跡傳唱在馬角山每一個人的心目中。
從那天之后,盡管有許多人開始重新去認識周老虎,但有一個人卻是打心眼里感激他。這個人就是那天從山脈上滾落下來的郁曾東。
郁曾東在經(jīng)歷了幾天幾夜的奮戰(zhàn),他砍倒了數(shù)不盡的樹木,想要搭建一座天橋來迎接孩子們的回家,但最紅還是在精疲力竭之后滾落進自己所砍伐的樹木中,要不是周老虎及時的挺身相救,他現(xiàn)在不知道還在什么地方。
郁曾東時感激周老虎的,他感謝周老虎在自己危機時刻能挺身而出,盡管沒有阻擋自己的身軀滾落,但郁曾東被對方那種行徑所感動。
此刻,周老虎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郁家大院,郁曾東本人呢?他怎么不出來迎接自己的這兒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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