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櫻下——《草原遺夢》續(xù)

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蕩一年,最終石萍又回到出發(fā)時的那個城市。畫了一個圈,起碼想做的事試過,心也坦然。熟絡(luò)了一圈外地的老同學(xué)和老朋友,也結(jié)交了新的,大家依然通過各種方式相互關(guān)心著問候著,只不過有些人有些事就像看完的電影,細(xì)節(jié)很快模糊了,甚至連電影的名字也忘了。
有一聲問候總是飄揚(yáng)過海,來自東京的一個小姑娘,一直親切地稱呼石萍“中國姐姐”,時不時發(fā)給她一些照片,多次邀請她去東京玩兒。旅游的路上,經(jīng)常撿到這樣的妹妹,大家海闊天空沒大沒小地暢談,石萍喜歡偶遇陌生人時的這份無拘無束無牽無掛,聊完了,大家繼續(xù)各走各路。同樣地,一轉(zhuǎn)身這些人的樣子名字就走向淡忘,而這個在中國草原上結(jié)識的日本小姑娘美櫻卻讓她印象深刻。當(dāng)大家在蒙古包里接受哈達(dá)時,當(dāng)看到石萍一飲而盡時,當(dāng)看到她的日本老板也毫不示弱時,她也大口地喝完,開心地披上了哈達(dá)??芍蟮乃阍诿晒虐囊粋€角落,枕著哈達(dá)睡著了,一直睡到大家離開。第二天,石萍問她,不會喝酒怎么還喝那么多,美櫻笑得眼睛像彎月亮,“因?yàn)槲蚁矚g那條藍(lán)色的圍巾。”
過了冬,過了年,來了春。在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城市,日子平淡地過著,平淡到甚至讓石萍想到“麻木”這個詞。我的味覺,我的嗅覺,我的觸覺,都跑哪兒去了?為什么感受不到年輕時的春天了?
當(dāng)美櫻又來郵件邀請她去東京玩的時候,看著東京二字,石萍思考了幾秒鐘。印象中的東京一直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子,而現(xiàn)在也只是一個轉(zhuǎn)機(jī)時的過場。看著附件里美櫻和閨蜜們拍的照片,看著櫻花下她的笑容,笑得和赤名莉香一樣可愛,石萍也莞爾一笑。
……
一路向東,日本東京。(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有時因?yàn)橐痪湓挘袝r因?yàn)橐粡堈掌?,便成行。飛機(jī)就要降落了,窗外的景致似乎連著天空中的云朵都整齊有致起來。
美櫻說給她訂好了酒店,在一個交通很方便的地方。石萍拖著行李箱,努力地回想酒店的名字??熳叩降诌_(dá)的出口時,還是一個字都沒想起來。沒法子,只能再查查郵件了,正準(zhǔn)備低頭擺弄手機(jī)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非常熟悉的四個中國字,一張A4紙上整齊的打印著“中國姐姐”,一個小姑娘把它高高地舉過頭頂,很期待地四處張望著。
“美櫻,我在這兒”石萍心頭一暖,手也高高地舉過頭頂揮著。美櫻開心地接過行李箱,緩緩地拖著,客氣過之后,石萍開玩笑地問道:“只記得我是中國姐姐了?難道把我的名字忘了?不擔(dān)心接錯人接成其他中國姐姐了?”“
”當(dāng)然不會,你很特別?!?/p>
……
做旅游那么多年,都是給別人操心,訂這訂那,東奔西跑,這回也算是享受下別人為我的安排吧。酒店位于日本橋和東京站之間,這兩個地方都是東京地鐵交通樞紐站,可以直達(dá)很多地方。還有幾個路口就到了,路兩旁的櫻花逐漸多起來,出租車就在櫻花最密集的地方停下了,“姐姐,喜歡這兒嗎?“來到房間,來到窗前,除了對面和遠(yuǎn)處的樓宇,眼下就是那一片櫻花,遮住了整條馬路。陽春三月,還不是櫻花盛開的時刻,卻找到這樣一個櫻花環(huán)繞的住處,看來這個日本小姑娘真是用心了。
“一開窗就是櫻花,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公園賞櫻了?”石萍邊以這樣的措詞贊許美櫻,邊舉起手機(jī),對著窗外選取拍照的角度,花間有一個身影從鏡頭前走過,白襯衣,瘦瘦高高的……有點(diǎn)熟悉。怎么可能?不可能。
“我做了飯團(tuán)和壽司呢,應(yīng)該夠我們兩人吃了,休息一會我們就去上野公園。那里才是櫻花最漂亮的地方。”美櫻拍拍她的肩挎包。
……
從地鐵的上野站步行不到五分鐘,便可以“花見”了。偌大的上野公園,風(fēng)過之處,落“櫻”繽紛。櫻花樹下,除了如織的游人,就是藍(lán)色的墊布了,一片連一片,像一道長長的露天榻榻米,人們?nèi)齻z倆席地而坐,開懷暢飲,談笑風(fēng)生。即便是平日里軟語溫存的日本女孩子,在這時也可以大聲說話大聲笑。白日放歌,青春作伴,“忍夠了”的日本人在這時是不用忍的。櫻花的花瓣落在地上,落在身上,落在紙板箱搭起的桌子上,甚至落到美食里,全然不知,全然不顧。年輕時的春天,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游人比想象中要多,很多是中國游客?!翱梢詭臀覀兣囊粡垎幔恐x謝!”一位中國游客跟美櫻說道,“可以,不客氣!”而往往是日本游客用很客氣的日語麻煩石萍拍照。怎么會是這樣?兩人每每相視一笑。
終于找到一處空出來的紙板桌了,美櫻習(xí)慣地脫掉鞋子,就像回到家里一樣坐在了墊布上。打開包,拿出飯團(tuán)和壽司,然后又掏出一聽啤酒和一瓶水,笑笑“姐姐,這是給你的,我喝水?!笔家恢北贿@個日本妹妹照顧著,很是感動,“最近還經(jīng)常去中國做翻譯嗎?”
“草原的那個項(xiàng)目談完后,沒有再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中文還需要學(xué)習(xí)。你呢?和楊先生……”
“和你差不多,當(dāng)時我也是臨時幫他忙的?!?/p>
“不過,聽說楊先生有時也來東京……”
聽到這些,石萍心中莫名地有了小小的期許。為什么期許,期許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很多游人似乎并沒有走的意思,不少紙板桌前,依然是歡聲笑語。燈光下的夜櫻,感覺距離更近,因?yàn)闆]有白天刺眼的陽光,可以睜大眼睛近近地欣賞。櫻花的花瓣依舊婆娑地舞著,地上一層櫻花雪,不過人一多,也就感受不到夜櫻的靜美了,這是石萍的一個小小的遺憾。
回到酒店,石萍邀請美櫻一起吃晚飯,美櫻推辭不掉,于是兩人來到酒店的自助餐廳?,F(xiàn)在只想吃一碗熱熱的湯湯水水,石萍就在烏冬面的窗口排隊(duì)等著。
“沒認(rèn)錯的話,應(yīng)該是石萍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世界真是小!”
石萍一陣慌亂,但在轉(zhuǎn)過身之前,就恢復(fù)了平靜,“真巧!楊總,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那個項(xiàng)目怎么樣了?”還是有些不自然,話題突然就蹦到了這里。
“草原上多虧你幫忙,一切進(jìn)展順利。還在忙后續(xù)的一些事情……到這邊我們一起坐吧?!?/p>
美櫻也認(rèn)出了楊峰,熱情地打著招呼。還好有她在,否則石萍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皸钕壬挛绲臅r候我們還談到你呢,你果然在東京?!睏罘蹇戳艘谎凼迹嫉哪抗馐冀K聚焦在烏冬面上。
“你還在這個項(xiàng)目做翻譯,怎么一直沒有見到你?”楊峰轉(zhuǎn)向美櫻,“沒再做了,還有很多不足?,F(xiàn)在繼續(xù)學(xué)習(xí)中文?!?/p>
“我也在學(xué)習(xí)日語,一些日常用語都比較熟練了?!睏罘彘_始用日語和美櫻對話,美櫻連連稱贊。石萍在一旁聽著,驚訝于楊峰的語言天賦和學(xué)習(xí)能力。但氣氛還是尷尬,不知怎么緩和下來。
“那我可以考考你嗎?”談到學(xué)習(xí)語言,美櫻來了興致?!昂与?,日語怎么說?”這個沒有難倒楊峰?!澳侨サ簟印?,‘豚’在日語里是什么意思?”楊峰皺起了眉頭,美櫻掠過一絲學(xué)霸考倒學(xué)渣的得意,等了幾秒鐘,字正腔圓地用中文說,“豬!豬的意思?!?/p>
“啊噗——”石萍口中的烏冬面差點(diǎn)飛到對面,“啊哈哈哈,啊哈哈哈……”石萍咯咯地笑個不停。而楊峰很難看地不停地向四周的客人道歉,“吵到大家了,非常抱歉!吵到大家了,非常抱歉!……”
美櫻對這位中國姐姐突然的大笑很是不解,但看著楊峰漲紅的臉,直覺告訴她,這個“豬”的翻譯似乎不妥,很不妥,雖然字典里是這樣寫的。石萍趕緊幫她岔開話題,“晚上不是還要和男朋友約會嗎?別遲到了?!?/p>
美櫻給楊峰制造的尷尬,反倒化解了楊峰和石萍之間的尷尬。談話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對了,晚上我們?nèi)ツ睦锕涔洌咳ド弦肮珗@賞櫻如何?”
“下午和美櫻去過了,那里人太多。我們?nèi)ツ亢诖ò?。?/p>
我們。
……
還是地鐵,還是直達(dá),出了目黑站,一路沿著指引,當(dāng)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停下腳步的時候,便是目黑川河賞夜櫻的地方了。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被修葺整齊的一條小渠,被兩岸密密的櫻花一路夾道歡送著,流向遠(yuǎn)方。不同于其他賞櫻的公園,目黑川的櫻花樹立于居民區(qū)內(nèi),與房屋交疊,無拘無束地生長,不少枝丫甚至伸向陽臺。每天迎著朝陽映著夕陽,走上這樣的陽臺,身旁是近在咫尺的櫻花,這該是多么美的生活!石萍想著走著,停在橋中央,靜靜地看著泛著光的河水,有些櫻花枝幾乎要觸碰到水面。
“知道嗎?這里是很多日本片子取景的地方,最美的開始最美的結(jié)束,都在這里?!睏罘鍥]有回應(yīng),也許是被眼前夜櫻的美震住了,也許是被夜櫻下石萍的美震住了。
河岸除了漫天簇?fù)淼臋鸦?,就是各種特色小店,遇到別致的,石萍最多駐足看一下,并沒有進(jìn)去打探一番的意思。這里的游人不多,擦肩而過的多是一口地道日語的本地人,漫步其中,多了隨性,幾乎忘記這是旅行。
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橋,每過一座橋,石萍都會在中央停一會。夕陽還未西下,樹間的祭路燈就亮了,粉到幾乎是白色的櫻花一下子紅潤起來。泛黃的燈光透過粉白相間的燈罩,把河面照得愈加清晰,原來隨著漣漪起起伏伏翩躚而去的是一片片的櫻花花瓣,水邊是一簇簇被沖上岸的花瓣,仿佛為整條目黑川河繡上了蕾絲。這份美讓人窒息,想停止在這里,融入畫中。
不知什么時候,楊峰把手搭在了石萍的腰間?!拔覀冞€會再見面嗎?”
“看到那些在落的花瓣了嗎?據(jù)說櫻花飄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太慢太快,都不美。如果心急地撕下花瓣投到河面,那他得到的只能是對美好的破壞……”石萍整了一下外套,很自然地?cái)[脫了楊峰營造的戀人間的姿勢。
“走吧,記得再往前有一家活魚料理?!睕]幾步,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大樽”的招牌,整個店還保留著日本傳統(tǒng)的裝飾,黃藍(lán)相間的小燈籠圍繞在二層通透的大玻璃窗外,用餐時一扭頭就是櫻花,蠻有情調(diào)的一個地方。楊峰這樣想著,石萍卻繞過了這家店,在旁邊一家不起眼的壽司店停下了腳步,“真好,這家店還在?!?/p>
石萍點(diǎn)了一瓶清酒“櫻正宗”,幾乎把所有配有三文魚的都端了下來,楊峰象征性地拿了幾樣別的?!皝?,為重逢干杯!”楊峰舉起酒杯,“為這美麗的櫻花”石萍說完一飲而盡,依然如草原上那般豪爽。
“這里的三文魚還是以前的味道,一點(diǎn)都沒變。多少年前來吃過,回到中國一直找不到這個味道?!笔即罂於漕U著,久別的美味讓她心滿意足,話匣子也打開了?!坝幸淮挝铱吹叫迈r的三文魚,急匆匆地買回家,卻忘記買芥末…”楊峰笑笑,剛要問她最后怎么吃的,石萍卻和吧臺里面的廚師用日語聊了起來,聽著熟悉的高八度,楊峰低頭啜了一大口櫻正宗。聊了有好一會,以他現(xiàn)在的日語水平,幾乎沒聽懂什么,石萍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楊峰問“聊的什么?”還未回答,石萍先咯咯地笑起來,“我問他如果沒有芥末三文魚怎么吃,他講得太專業(yè)了,以我的廚藝水平,沒聽懂多少?!闭f完繼續(xù)咯咯地笑著。看到她那么開心,就沒再繼續(xù)追問,“干杯!”
回想蒙古包里,酒桌旁不少石萍沒翻譯的,也許真的就翻不過來,但讓客戶喜歡這個話題滔滔不絕得意地說一番,就已經(jīng)達(dá)到熟絡(luò)的目的了。楊峰愈發(fā)地欣賞石萍的這份率真。
“東京見面,應(yīng)該不是巧合吧?”石萍突然問道,楊峰趕緊從蒙古包回來,“你說男生追女生,有多少巧合是真的巧合?即使是巧合,也會統(tǒng)統(tǒng)被女生認(rèn)為不是巧合?!笔夹南?,這個家伙,我竟無言以對。只能,“干杯!”
……
走出壽司店的時候,最后一班地鐵早已開出。回望目黑川河,月光下的櫻花、小橋、祭路燈宛若都在童話里,河面泛著燈光,櫻花泛著月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再見了目黑川,再見了夜櫻,再見了年輕時的春天,石萍在心中默念撒由那拉。
不一會兒就回到了酒店,下出租車時,明顯感到空氣涼了許多,石萍有些暈,但仍可以堅(jiān)持著一個人走,楊峰挽住她的腰,她沒有推開。沒有問前臺,也沒有問石萍,電梯準(zhǔn)確地停在她的樓層,楊峰扶著她準(zhǔn)確地停在她的房門前。
……
像在草原上一樣,楊峰最終為她關(guān)上了房門。
(完)
莫默磨墨先生
深圳蛇口
2015.08.20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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