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他們與我的我
小時候讀先生的《秋夜》,主要還是被那悠遠綿長的文字所打動,在豐滿而放誕的想象中構(gòu)出一幅后園秋夜圖來。在一種寧靜而祥和的清露中,用手輕撫落盡了葉子的棗樹,忌憚著鬼眨眼的令人不安的天空,嘆息著亂撞的小飛蟲。是夢嗎?不是。一副尋常的鄉(xiāng)村秋夜景給了先生最初的靈感,而靈感為什么要這么抒發(fā)卻是far beyond me,令我迷茫困惑。那是的我的眼中的先生的文章只是文字,實在是對先生的大不敬。
五年了,偶然的機會再讀先生的文章,一翻便是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秋夜》,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種緣分,給我以再想一想的機會。
先生的開頭,是首先讓人琢磨不透的。文字精巧洗練的先生會故意把一句話拆成兩句?也許正如魏晉時的名士一樣,先生是在傳達一種風(fēng)骨吧。“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多么傲然,多么孤高!先生也是這樣的,“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誰通”,不禁讓人想起先生的雕版畫來。先生一如清癯的棗樹,在茫茫而略有冷意的秋夜中,做的只是直立,但卻有捅破死寂的天空、攪動這一團沉默之勢!縱使天空是那樣的“奇怪而高”,還閃著冷眼,棗樹的口角也只是大有深意的微笑。微笑是一種輕松愉悅環(huán)境中極為隨意的一種表情,然而面對一團死寂,面對著那么多的別人的冷眼,又是否會有一種頑強的精神在奮斗、在狂吼,凝聚出能支撐一個微笑的強大力量?
先生是堅強無所畏懼的,但是同時又是生活中細膩的美好的欣賞者和發(fā)現(xiàn)者?!拔矣浀糜幸环N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現(xiàn)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小粉紅花在別的專家學(xué)者眼中,象征著備受摧殘但希望仍存的弱小的知識分子形象。確實很有道理。但是為何僅僅局限在知識分子呢?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像小粉紅花一樣,雖然備受打擊而不能做些什么,仍然默默屹立在秋夜的寒冷中期待春來的平凡而善良的普通人們都不會缺少,也同樣不會被時代所拋棄。這些平凡而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平和、謙讓、忍耐、樂觀、和諧,恰恰是組成一個穩(wěn)定社會最不可缺少的幾種品質(zhì)。知識分子只是這一批人們中比較突出的一部分,先生想必不會只看到在泥淖中掙扎的知識分子吧,他的視野一定是以整個社會為出發(fā)點和落腳點的。
心理學(xué)家提出的一種關(guān)于“人因為什么而幸福”的解釋中有這樣的說法:一些小而確定的幸福的事情給人以滿滿的幸福之感。小而確定,何其精準(zhǔn)!真正的幸福不是因為中彩票這樣給人極大刺激的事而到來,往往是在人與人、人與社會的日常接觸中慢慢積累而成的。人的幸福是這樣,社會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推動歷史變革演進的哪一次是由一位英雄來完成的?是許許多多微小不起眼的意愿在做推手。
不要瞧不起平凡,偉大也從中而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此背景下的棗樹又具有了更深的內(nèi)涵。他落盡了葉子,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他知道落葉的夢。他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他是一株怎樣的棗樹?他同情、體貼著整個社會,對于社會中哪怕是彼此意見不合甚至相互對立的人不加選擇的接納,對于黑暗冷寂的天空和窘得發(fā)白的月亮卻毫不留情。這是一種涵納天下的大境界與大氣度,只有站在如此的高度,才有俯瞰一切的能力,才有包容一切的不凡視野;最重要的,這更是先生大智慧的體現(xiàn),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而且不以是否與自己觀點相同或相反作為判斷標(biāo)準(zhǔn),這又是何等的智慧呀!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才能更好的打擊共同的敵人。這是先生對時代的召喚與拷問,是自己孤軍奮戰(zhàn)的無奈與頑強。先生的嫉惡如仇與團結(jié)同志的品性在這之中可見一斑。
偉大的人總是痛苦的,而唯有這種痛苦能夠把深沉給予我們。
濃烈的夜恐怕也是嚇人的,更不消說伴著夜游的惡鳥的濃烈的夜。嗚呼,是多么濃烈的夜讓先生有了回房的意愿。房中點起唯一的一盞亮,便吸引了小飛蟲與小青蟲。“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的小粉紅花,與他們又有很大的相似之處吧。是許廣平嗎,先生?兩個都是欲追求新生的新人,難免會擦出志趣相和的激動與喜悅。先生聽見了“夜半的笑聲”,是他自己在笑吧。是激動的笑,還是無奈的笑?是掙脫桎梏的爽朗,還是嘆息有緣人不能在一起的悲???“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毕壬f不定真真正正的對許廣平產(chǎn)生了火一般的感情,可是理性的先生又怎么會忘記家鄉(xiāng)的那個人。確實,忽略年齡而單從合適與否來考慮,許廣平近乎完美。然而理想中極為完美的事,又有多少能成真呢?許廣平也許也是像那小青蟲,縱然撞了進去,也只不過淪為灰燼,可悲可嘆!可愛可憐!她自己也以為不幸否耶?
世間的美好往往是稍縱即逝不可捉摸的,小飛蟲無比的喜歡熱愛光,可是真真正正遇到光、摸到光之時,也恰恰是他灰飛煙滅之時。我愿意叫它“實行的悲哀”。走的太近太快,會讓以前的暢想中的美好加快破滅的進度,還會因為走的太近看的太仔細暴露出原來并未發(fā)現(xiàn)的陰影來。在遠處看而喜歡并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走進了看過之后還不愿放棄才是真正艱難的事,生活畢竟還是平淡的。無論乎誰的夢都是美的,如果因為走近了而失望,也許“對你的感情已經(jīng)開始淡漠了”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吧。
但是小飛蟲們這些蒼翠精致的小可愛們并沒有那么可憐,至少他們的生命結(jié)束在愛人的懷抱中,怎么著都是愿望的達成。先生也是如此,對于這些無辜犧牲的盲目的追隨光明的理想主義者,還是抱有祭奠、緬懷之意。廣平,不知道當(dāng)時的你看到先生這樣的話,又是怎樣的態(tài)度呢?傷心還是占主要吧,我想。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因此而放棄,不會因此而放棄什么。
夜深了,先生,您感覺到了今晚皎潔的月光嗎?我卻是在這燥熱的夏夜中感受到一絲秋的廓大與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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