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炕與女人

摘自《靈魂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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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的雪很大，我從熱坑上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找不到丁雨澤了，而看到了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男子，他正坐在炕頭笑盈盈地看著我。

另外一個中年婦女，掀著門簾走了進(jìn)來，她當(dāng)時身上穿著一個花格子的棉襖，雖然只有四十多歲，但體態(tài)豐盈的就像是一個大閨女一般。

緊接著，又竄進(jìn)來了一大堆的人，他們睜著大大小小的眼睛，看著我這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其中一個大聲喊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快看啊，這個孩子是從遠(yuǎn)方一個叫城市的地方來的！快來看吶，現(xiàn)在沒人要了，郁曾東真有福氣吶，撿來了一個孩子！”

這個人粗聲粗氣地喊著，他嘴巴上的胡須不斷地抖動著，唾沫星子也四處亂濺著，幾個婦女也在一旁熱烈討論開了：

“城市里的娃都吃什么了？怎么細(xì)皮嫩肉的，好像是個女孩子似的，他該不會真是個女娃吧?！?/p>

“是啊，郁曾東，你可要弄清楚了，咱要這個孩子，他會吃掉你很多糧食的?！?/p>

那個滿臉胡渣的中年男子，他并不為其他的聲音所干擾，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的面孔，像是在觀看一個什么稀世珍寶一樣。

我的眼睛不住地轉(zhuǎn)動著，看著這群稀奇古怪的人，不斷地向墻根縮著，把身上的被子一個勁地往自己身上攏，等身板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挨著冰冷的墻壁時，一股透徹身子的冷凍鉆進(jìn)了我的軀體，我像是被逼上絕路的人兒一樣，看著這些陌生的面孔，一下子就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在冬日里的這個村莊炸開了鍋。

剛才走進(jìn)來的身穿著花格子棉襖的中年婦女，開始連哄帶騙的對我說：

“孩子，不哭哦，這就是你的家了，你的爸爸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好好的在這里等著他們的回來啊?！?/p>

她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回過頭去，對著身后的那些服裝邋遢的人說：

“快別看了，大家都回家吧，等這個孩子以后適應(yīng)這兒了，你們再來看個夠，到時候你們就是他的叔叔阿姨呢。郁曾東，你說是不是??？”

房間里一陣哄堂大笑，坐在炕邊的中年男子，突然轉(zhuǎn)過身子對著眾人說道：

“你們小聲點(diǎn)吧，如今這個孩子就是我郁曾東的孩子了，也就是你們的孩子了，你們都小聲點(diǎn)，別嚇著了這個孩子啊?！?/p>

他說著示意身邊的花格子棉襖婦女道：“把炕洞里的柴火燒的更旺點(diǎn)吧，給火盆里也添上炭火，今天來了這么多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們也得好好招待招待的?！?/p>

郁曾東說著，就吆喝著眾多人們走出了這個小屋子，我趴在用樹木做成的窗子前，探著腦袋向外面望去，只看到一堵黃色的泥土墻，墻上面飄灑著朵朵雪花。

一股冷氣也一個勁的往我脖子里面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就順勢倒在了被窩中，讓那熱氣從被褥里面直直地竄上來，侵?jǐn)_在我的周身。直接挨著炕頭的身體，很快就感覺到熱烘烘的了，我心里頓時充滿了種種疑惑與驚恐。

剛才走掉的花格子棉襖婦女，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進(jìn)來，我嚇得不敢出聲，把腦袋緊緊地埋在被窩中，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里面，似乎是只要一聽到什么危險信號

我就會立馬爬起來投入到戰(zhàn)斗中。然而，走進(jìn)來這個身影在炕頭停留了片刻，把被子向我身上拉扯了兩下，就默默地走開了。

她一走開，我就像是擺脫了什么兇神惡煞似的，立馬長長地出著氣兒，僵硬的身子也癱軟下來，那溫暖更加肆無忌憚地向我周身洶涌而來。但我耳朵里，卻聽到了一陣躁動聲。這些聲音和剛才的一樣

有說有笑，從冰冷的空氣中傳播而來，從厚厚的墻壁間穿透過來，深深地鉆進(jìn)了我的內(nèi)心。

在長久的躁動中，我終于忍不住爬下了熱炕頭，蹬著一雙嬌小的、有著花紋的運(yùn)動鞋，躡手躡腳地走向了門口，用小手輕輕地推了下那扇黑色的木門。

“咯吱”的一聲輕響，木門間就露出了一個細(xì)長的門縫，從那門縫間我剛好看見了那個有著滿臉胡渣的郁曾東，他高高地坐在一個高大的黑色桌子邊上，挨著他的是一連串的男人和女人，他們緊緊地圍繞著這個高大又寬闊的桌子，雙腳都踩在桌子下面，雙手也不停地在桌子下面搓來搓去

我看到了一堆火紅的炭火在黑色的盆子里靜靜地躺著，看到了那些或粗糙或細(xì)長或厚實(shí)的雙手在這盆炭火上面擺過來擺過去，時不時地雙手握在一起，弄出皮肉摩擦的聲響。

待我再次看到郁曾東時，他身上已經(jīng)披著一件厚重的黃色大棉襖，棉襖的領(lǐng)子是黃黃的毛發(fā)，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動物的毛發(fā)被他披在肩膀上一樣。

同時，我看到了他腦袋上多了一定同樣厚實(shí)的帽子，帽子的邊沿也都被厚厚的黃色毛發(fā)所圍繞著。郁曾東身子傾斜了下，他把一只手探到桌子下面，然后夠著了一個金黃色的銅壺來，這個銅壺的嘴巴里面不斷冒著熱氣

不久之后，這樣的熱氣就跑到我的鼻子里來了，我狠狠地嗅了兩下，火辣辣的氣流直直地鉆進(jìn)我的鼻孔里，開始在我喉嚨里面攪動起來。我打了噴嚏。

這個噴嚏就像是從天而降的霹靂一樣響徹在我的耳朵里，同時也傳進(jìn)了那些圍繞在大黑桌子的人們。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大家都轉(zhuǎn)過了身子向我這邊望著，而他們身邊的桌子上都穩(wěn)穩(wěn)地放著喝酒的白色小杯子。

那個穿著花格子棉襖的女人走了進(jìn)來，我來不及脫掉鞋子就滾進(jìn)了被窩中，用厚厚的被褥把我整個腦袋都捂了起來，那個女人在炕邊摩挲了一會就走開了。

我再次從炕頭爬起來行走在冰冷的房子里，把目光從門縫中望出去，看到了那些熱氣騰騰的酒杯還有那些已經(jīng)面紅耳赤的人們。

突然，一陣狂亂的狗吠聲強(qiáng)烈地震蕩在每個人的耳朵里，郁曾東和在座的人都站起來，紛紛地向窗外望去。而那扇緊閉的大門“哐當(dāng)”的一聲就被打了。

隨之，一個渾身是雪的人沖進(jìn)了房子，他來到了人群邊上并強(qiáng)悍地擠進(jìn)去，把雙手放在黑木桌子下的火爐上烤著，口中不斷地喊著：“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在這個出現(xiàn)的人的身后，從門縫里擠進(jìn)了另外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他們帶著高高的棉帽子和白色的手套，肩膀上都扛著一個長長的家伙，這個家伙一半是木頭的、一半是鐵的，后來我才知道它們是一個冰冷的武器，能發(fā)射子彈的槍。

這些扛著槍進(jìn)來的人渾身也被積雪覆蓋著，他們的肩膀上除了扛著一桿長槍之外，還合力抬著一個龐然大物：

有著龐大的四肢，光滑的身軀，大大的腦袋，尖尖的牙齒，鮮艷的花紋……郁曾東站了起來，他從牙縫里努力地擠出了兩個字：“豹子？”

這個龐然大物“啪”的一聲，就被摔在了地板上，花格子棉襖婦女聽到了這個聲音從屋外沖了進(jìn)來，她看到這個摔倒在地板上的龐然大物后，驚叫著又跑了出去。

那些扛著槍走進(jìn)來的人，向黑木桌子聚攏過來，大家便紛紛站立向一旁分散開了，那個最先走進(jìn)來的人伸手拉下了頭頂?shù)拿弊?，不斷地向木條凳子上甩去，帽子上的雪花也紛紛地掉落一地。

憑借著從窗子外面投射進(jìn)來的光線，我看到了他短短的頭發(fā)和年輕的面孔，看到了他的面孔展露出了笑容，也看到他張大了嘴巴喊了起了起來：

“馬維娟嫂子，這個豹子嚇著您了，兄弟們向您道歉了。”他說著就站起身來向門口望去，沒有找到那個身影，他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高坐在桌子邊的郁曾東說：“叔，我們總算有收獲了，今天我們可以大餐一頓了?！?/p>

那些扛著長槍的人抖動著身上的雪花，就挨著坐下來，整個屋子開始被擠滿了。我靜靜地從門縫中向外面張望著，看著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在不斷地吆喝著、吵鬧著，身上忽然有了力氣，就拉開了門縫跑了出來，有一個人突然就喊了起來：

“快看啊，小孩？”

這個聲音立馬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紛紛地向我投來了目光，而我正好看到了不規(guī)則地躺在地上的野獸，看到了這頭嘴角滲著鮮血的野獸，我害怕的跑的更快了。郁曾東喊了起來：“馬維娟，孩子跑出來了！”

這個聲音剛一結(jié)束，我的身體就碰到了另外的一個身體，軟綿綿的。從屋外走會進(jìn)來的女人一把摟住了我，她不顧我的反抗就直接把我重新抱回了屋子。

又是在熱炕上，這個女人她細(xì)聲細(xì)氣地告訴我說：

“我叫馬維娟，你現(xiàn)在是我的孩子，可不能亂跑了！看到地上躺的那頭豹子嗎？你跑出去的話，會遇到更多的豹子的，還有老虎和狼。”

她說著，聲音就粗大了起來，像是在嚇唬一個小孩子似的，而我不再哭泣，只是緊緊地把被子向我身上裹著。

她說了很久就走開了，屋外卻走進(jìn)來了另外的幾個人，我看到了其中的一個留著短短的頭發(fā)，臉上沒有胡茬，他目光中像是有什么亮光在閃爍著。

我認(rèn)出了這個人，就是剛才率先走進(jìn)這個大廳來的那個年輕人，他混身不再有雪片了，肩膀上的雪花已經(jīng)融化了，留下了濕淋淋的肩膀。在他身后的幾個扛著長槍的人，也眼睛直溜溜地向我張望過來，我不斷地回避著他們的目光

等到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我的目光中就出現(xiàn)了一個佝僂著身軀的人，他從人群中走出來，口中不斷地念叨著：“沒人要的孩子，沒人要的孩子……”

“來水叔，您也來了！我是令天亮啊，您快來看啊，我們又打了一頭豹子！”那個肩頭濕漉漉的男子說著，就拉起了這個佝僂著身軀的人向外走。只見對方樂哈哈地拒絕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現(xiàn)在在看這個孩子，你們也看看吧，大家都看看吧?！?/p>

他說話的時候，郁曾東和馬維娟也擠了進(jìn)來，他于是又對這兩個人說：“你們兩口子真有福氣啊，撿了個小子回來，看把你們樂的?！?/p>

馬維娟不等郁曾東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說：“金來水，我們以后還不知道怎么辦呢，這個孩子有六七歲了吧，他萬一跑了怎么辦？大家給出出主意吧。”

我再也受不了他們火辣辣的目光，就把整個腦袋又重新埋進(jìn)了熱炕中，整個屋子都沉浸在喧囂中。

在此后的許多個日日夜夜中，我的日子都是在這個狹小的屋子里面度過的，我每天除了面對形形色色的面孔，就是不斷的吃飯和睡覺，我的世界中沒有了自由，時刻都有目光在注視著我，就連我上廁所都會有人形影不離地跟著我。

當(dāng)然，我還是在一個黑夜，偷偷的跑了出來。但卻被一個身影緊緊地跟著，那個身影在狂亂地喊叫著，并且不失時機(jī)地狠狠向我左小腿咬了一口，我慘烈地叫了起來，郁曾東在雪地里跑了上來，扶起了栽倒在雪地中的我，開始訓(xùn)斥著那條咬傷我的大黃狗來。

我再次躺在熱炕上，馬維娟點(diǎn)亮了一盞煤油燈，讓淡黃色的燈光在冰冷的空氣里跳躍著，我透過沾滿淚珠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盞煤油燈，仿佛看到一個小女孩正在搖曳著婀娜多姿的身軀，在黑夜中翩翩起舞。

這種情景看的我眼花繚亂，我很快被疼痛折磨的哇哇大叫起來。在這個燈光下，馬維娟熱乎乎的手臂在我的傷口上劃來劃去，弄得我更加疼痛了。

但郁曾東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的妻子在給我包扎著傷口，剛才那條咬住我的大黃狗跳過了低低的的門檻，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野中，他不再叫喚，只是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看郁曾東又看看我，然后開始在郁曾東的雙腿邊蹭來蹭去。

這時，那個小木門“咯吱”一聲打開了，隨之出現(xiàn)在門口的是一個彎腰駝背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有著長著一副長長的臉龐，臉龐雪白而又清肅，沒有一絲一毫的胡渣，光從他的相貌上看，他是一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但他在走進(jìn)來的那一刻卻身子顫顫巍巍的，行動木訥而又遲緩，就像是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一樣。

等我仔細(xì)打量起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走進(jìn)來的這位年輕人，他不僅彎腰佝背，而且有著一雙彎曲了的雙腿。

雙腿彎曲而又細(xì)長，艱難地支撐著他那結(jié)實(shí)的上肢，上身被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大衣的下面還另外穿著幾件單薄的長衫，長衫里面似乎還在緊裹著淡黃色的毛衣。

這個年輕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的眼睛緊緊地向我望了過來，口中不斷地發(fā)出“呵……呵……”的聲音，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不斷地行走的前方一揮一揮的，仿佛在用手來向我說明一些什么問題似的。

這個奇怪的年輕人，他的到來似乎并不受歡迎，郁曾東向他投來惡狠狠的眼光。但他理也沒有理，一直從走了過來幾乎是挨著炕沿了，那只在空中揮動的手碰到了馬維娟的肩膀，馬維娟沒有理睬，他的手臂然后再次揮向了馬維娟的肩膀。

那條在地下跑動的狗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跑到了這個年輕人的腿縫間，這個年輕人低下頭去，看著地面上那條跑動的小狗，臉上露出了癡癡的笑容來。

他笑起來，嘴角就裂開成了一條縫，牙齒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馬維娟只顧給我包扎傷口，沒有去理會他，而郁曾東則開始抖動著長滿胡渣的嘴巴，不耐煩地嘮叨著：“我怎么要了這樣的一個孩子啊，現(xiàn)在又來給人添亂子了！”

馬維娟白了郁曾東一眼，我突然感覺到傷口一陣奇痛，不覺地低聲呻吟起來。這個女人又連忙轉(zhuǎn)過神來，他慌里慌張地查看著我的傷口，用著急速的語氣幾乎是喊了起來：

“呀呀呀，咱家的這條狗也太厲害了！都把娃都咬成這樣了，這可怎么好啊，天這么冷，這到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啊。娃他爸，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趕緊去找我們這兒最好的先生來，得找先生好好地看看，快去啊。”

我聽著她的聲音像是被鼓舞了似的，也就時不時地發(fā)出一些呻吟聲來。在地下面跑的那條狗，它跑到遠(yuǎn)處的墻角之后，又回過頭來對著我發(fā)出“汪汪”的叫聲。

郁曾東似乎是不耐煩了，他在向門外走去的時候?qū)ψ约旱牟荒蜔┑仄拮诱f：“都大半夜的，人家都睡覺了?！痹谡f完之后，他又很快地瞥了一下大黃狗，用一種沉重的語氣說：“狗子，來！狗子！跟我走！”

而在馬維娟身旁的那位佝僂著身軀的年輕人，他的嘴巴張大更大了，嘴巴中更發(fā)出一陣奇怪的聲音：“嗷——嗷——嗷——”

郁曾東喊著大黃狗走出了屋子，關(guān)著了這扇小黑門，傳來了他在地面上走動的聲音，也很快傳來了他打開這個大屋子另外的一個木門的聲音。我聽見了他的腳步在臺階上，在院子里走動的聲音。

緊接著，聽到了“咯吱”的又一聲響聲，我知道他已經(jīng)邁過積雪的院子，走過了圍繞著這個屋子的四合院，打開了這個四合院的大門。

“哐當(dāng)”的一聲緊閉大門的聲音響起，我拎起的心也“噗通”的一下掉了下來。馬維娟不再忙活了，她開始坐下來靜靜地看著我，旁邊的年輕人則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張開的嘴巴和鼻孔中不斷地冒著熱氣，他手臂也在空中一揮一揮的，好像是在向我說什么的。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把受傷的小腿向被窩中挪去，耳朵中聽到了狗吠的聲音。

馬維娟走出了小屋，過一會兒提著一個木質(zhì)水壺走了進(jìn)來，把一個涂著淺藍(lán)色的洋瓷碗，擺在炕沿邊的高木凳子上，左手熟練地拔開了水壺塞子，右手把熱水壺傾倒下來，就有一股熱氣騰騰的白開水流淌了出來，傾灑在洋瓷碗中。

然后，這個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熱水壺，捧起那個已經(jīng)被白開水盛滿的碗，小心翼翼地向我靠攏過來。我看到了那個冒著熱氣的婉兒在空中移動著，撅著嘴巴把臉轉(zhuǎn)向了墻壁。

馬維娟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我起來：“娃兒，乖啊，喝點(diǎn)水吧！先生馬上就來了……”

她說話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了狗吠聲，她就側(cè)頭傾聽著，但佝僂著身影的年輕人已經(jīng)在邊上嘻嘻哈哈地?fù)]舞著手臂。馬維娟回過頭對他蹬著眼睛，惡狠狠地說：

“還不睡覺去，還笑到幾時去？”但對方渾然不動，他笑的更加肆無忌憚了，馬維娟無奈地回過頭來，又對著我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天生下來就不是個正常人，走路又瘸，又不會說話，養(yǎng)著這么個兒子可讓人受罪?。　?/p>

我似懂非懂地望著眼前這位殘疾人，對方也向我張望著，鼻孔里流淌出來了鼻涕，他也不去擦拭。

這當(dāng)兒，狗叫聲越來越響亮了，院子里的腳步聲從窗戶傳了進(jìn)來，馬維娟走到了這個小屋子的門口，很快就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的面孔。

這個男子把身子從門縫中擠了進(jìn)來，身后又緊接著出現(xiàn)了一位穿著艷麗大紅襖的少婦，她的面孔蒼白而又嬌小，顯然又被凍得發(fā)紫。在她的懷中，還抱著一個正在襁褓中的孩子。

她走進(jìn)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馬維娟驚喜地把他們讓進(jìn)屋子來，讓他們坐在炕沿邊上，不斷地拉扯著家常話：

“家明回來啦！我們郁家的媳婦也來了！我們的孫女哦，長得多可愛啊……”

她說著話的時候，不忘回過頭來對著我說：“你們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吧，那個狠心的人把這娃留在這兒，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們還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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