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十二月，又輪到我去照料母親了。自從二0一三年三月父親病逝后，年邁孤獨、八十五歲高齡的母親就由我們六姊妹輪流照料，每人照料二個月。我的姐姐、妹妹和二個弟弟都在武昌，去年的四月，她們就把母親接到了武昌，一直輪流照料著母親。我這次從北京去武昌，想把母親接回到老家去住二個月。

十二月四號早晨七點，我乘坐的列車就到了武昌火車站。我走出車站，連忙乘上511公交車，來到我妹妹住的小區(qū)。當我來到小區(qū)的小廣場上，老遠就看到母親一個人在廣場邊散著步。我趕忙走近母親，叫了一聲媽：〝您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散著步？〞媽回頭一看是我忙說：〝你來得好早呀。我在家里睡不著，醒得早，就出來走一走，溜達溜達。〞母親看我手里拉著箱子又是提著袋子的忙說：〝看你手里拿著這些東西，我們趕快回家吧！〞于是，我和母親向妹妹的家走去。我看著母親的精神面貌比以前好多了，臉色有了紅潤，走路也比以前健朗多了，就問母親：〝您郎到武漢來住了幾個月，人的精神比原來好多了，人也健旺了很多，還是姐姐妹妹她們照護的好呀！〞母親聽我說到這些連忙接過話頭說：〝你還別說，我到武漢來住了這幾個月，他們確實把我照顧得很好，特別是你的姐夫和妹夫，他們對我可好啦！每天變著花樣跟我買早攴，只要是好的水果就買來給我吃。他們對我的好比自己的兒子還周到些......〞母親嘮嘮叨叨地說著，說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和母親說著話，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妹妹家的門前，敲門妹妹開了門，見我和母親來了，妹妹說：〝北京的列車來的好早呀。〞我連忙說：〝現(xiàn)在的交通發(fā)展快的很，這還是坐的一般列車，晚八早七，睡一覺就到了武昌。要是坐高鐵的話，五六個小時就到了，一天可以跑一個來回。〞我和妹妹正說著，這時妹夫買了早攴回來了，妹妹招呼大家吃早攴。在吃早攴時，妹妹對我說：〝現(xiàn)在母親可吃得啦，早攴一頓可以吃三個糖包子。她郎不僅吃得，心情也好多了，有時還唱歌呢。〞我疑惑地對妹妹說：〝你是在開玩笑吧？〞妹妹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才不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前幾天，我把母親帶到歌廳去唱了二次歌，我的幾個同事還夸母親的歌唱的好呢！〞

妹妹的話說的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為打從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聽到母親唱過歌。我的母親沒有上過一天學，一字不識。一九四0年她的父親被日本鬼子的飛機擲炸彈炸死后，十歲就開始做大人的事，每天洗衣做飯，過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十五歲那年，母親就嫁給了我的父親，在這邊生兒育女，辛勤勞作、操持家務，哪還有心情去唱歌，所以妹妹說的話我不信。

妹妹見我不相信的樣子，就把母親去唱歌的原尾跟我說了一遍。原來妹妹的朋友她們幾個買了一張卡拉OK歌廳的月票，除重大的節(jié)假日外，她們都可以 到歌廳去唱歌和娛樂。妹妹硬是把母親帶去玩了二次，妹妹的朋友要母親唱一唱歌，玩一玩，開始母親不肯，最后在妹妹的朋友她們幾個的一再要求下，母親唱了幾首歌 ，她們還夸母親的歌唱得好呢。

母親還會唱歌，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等母親吃完早攴，我來到母親面前就問：〝老媽，您還真的會唱 歌呀，我怎么以前從來沒有聽到您唱過歌。〞母親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說：〝我哪里會唱歌喲，是她們幾個硬要逼著我唱，我推不脫，就把我心底里知道的幾個歌唱了唱，那哪是唱歌喲，那是瞎在喊......〞這時妹妹走過來說：〝哥哥，你不聽她說，老媽子唱的幾首歌還蠻好聽呢，不信，你要老媽子唱一遍給你聽。〞在我們再三的要求下，老媽子終于愿意把這幾首歌唱給我聽。(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老媽子清了清嗓子，用她那渾厚的嗓音唱起來了，我也趕快掏出手機，打開錄音的按紐，把母親唱的歌錄起來：〝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起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們都發(fā)出最后的吼聲，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進！〞母親一口氣把這首《國歌》唱完了，雖說唱的不是那么流暢，但還是唱的那么堅定和有力。我不知道母親什么時候會唱《國歌》的，就用驚奇的目光問母親：〝老媽子，您是怎么會唱《國歌》的呀？〞母親用很興奮的口氣回答我說：〝這還是剛解放的時候，我進掃盲班識字時學唱的，就一直記在心里，有的時候在心里默默地唱一唱，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忘記。〞我一邊聽母親在講一邊在心里想，我年邁且記憶力不好的母親，居然還能把《國歌》完整的記在心里，我不得不用敬佩的眼光望著母親，佩服她老人家這么大的年歲了，心里還有一腔愛國的熱情。

等母親說完話，我又問母親：〝您郎還唱的什么歌呢？〞母親回答我說：〝我唱的是打日本鬼子的歌。小時候我們最恨日本鬼子了，我們家離岳陽近，日本鬼子的飛機經常從岳陽的機場飛過來丟炸彈，我們一聽到飛機的響聲馬上就進樹林鉆地洞，躲避飛機的轟炸。我的父親就是在一次躲避日本鬼子的飛機時被炸死的，所以我最恨日本鬼子了。〞說到這里，母親的情緒有些悲憤和激動，她提高了嗓門接著說：〝那個時候為了民眾抗日，有一支抗日宣傳隊經常到我們這里宣傳抗日，并教我們小孩們唱一些抗日救國的歌曲，到現(xiàn)在我依稀記得幾句，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歌名，反正就知道唱這么幾句。〞于是母親用那種渾厚有力的嗓聲跟我唱了幾句：〝打敗日本鬼子，除掉漢奸，民眾武裝起來救中國、救中國......〞母親雖然只唱了這么幾句，但她把埋藏在心底的家仇國恨充分表達出來了。我知道母親現(xiàn)在年歲大了，記憶力非常差，有時候中午吃的飯說的是晚攴，把晚上說成是白天，但她把對日本鬼子的仇恨牢記在心，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忘記。

等母親停歇了一會后，我又問母親：〝您郎還唱了哪些歌呢？〞我妹妹連忙說：〝她郎還會唱民歌，而且還唱的蠻好聽呢！〞于是我硬要母親把那首民歌唱給我們聽一聽。母親看著我們硬要她唱歌的樣子，她就用回憶的眼光想了想說：〝那首《姑娘哭嫁》，還是我在娘家做姑娘時跟她們學唱的，到現(xiàn)在還記得一些，我把我記得的跟你們唱一唱，于是母親用悠婉的腔調唱了起來：無娘女，會做鞋，做幾雙，做八雙，陪八個豬，陪八個羊，陪八朵桃花送姑娘，哥哥送我到瑤坪，嫂嫂送我過九江，過了九江不尋常，天雨淋，地雨淋，想起爹娘心不平，把我說到湖洲坪，回趟娘家天地遠，夜夜恩念總難眠......〞我一邊聽母親慢悠悠地唱著《姑娘哭嫁》的歌謠，一邊看著母親唱歌時的忘情眼神，仿佛像看到母親在幾十年前和她的姊妹們在一起唱歌謠，暢想美好未來的情景?？墒菐资陙恚赣H都是含辛茹苦地過著日子，哪還有愉快的心情去唱歌。只有到了現(xiàn)在，兒孫們都成家立業(yè) ，生活無憂，日子過得幸福美滿，社會安定祥和，她老人家才感到舒心快樂，才有那悠閑的心情唱出自己心底的歌！

離開母親又有半年多了，現(xiàn)在每當清閑的時候，或是夜里躺在床上，我都打開手機的錄音，聽聽母親唱的歌。這歌聲讓我感到親切，感到欣慰和放心，因為這是從母親心底飛出來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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