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2015-07-13 09:32 作者:時緋羽 0人讀過 | 12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時間也就是六月中旬左右，鳳翔村，不、應(yīng)該說是鳳翔鎮(zhèn)，盡管像其他山村一樣偏僻落后。倒也還有所高中，總之校門口貼了大榜，學(xué)生都黑壓壓的擠在一起，何滿強就在對面的墻根蹲著，從兜里摸出打他爹那里偷出的卷煙，點上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他當然受不了那辛辣的味道，嗆得眼淚直流。

【1】

滿腔回家的時候，見他娘頭巾還沒摘。“娘，上哪了？”

“還能上哪兒？”他娘嘆了口氣，“去醫(yī)院給你爹取藥了，”屋里很配合的傳出何老爹的咳嗽聲，滿強就著草垛躺下了，他一輩子就恨銀行和醫(yī)院，一個折子一張紙就把血汗錢套的干干凈凈，后者還得感恩戴德，低聲下氣得道謝。

“強子，高考咋樣?。俊?/p>

“沒看。”滿強感覺嗓子噎得難受，“反正咱家也上不起?！?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強子，你別怨媽，誰讓你爹……”其實滿強也知道，他爹的病是好不了了。吃藥能好的病，自己挺個十天半月也就沒事了?？烧l也沒轍，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算屋子越來越空、活的越來越難、就算自己的大學(xué)成了泡影也得讓爹吃藥。

見他半天不吭聲，滿強他娘只好進屋了。滿強出了一身汗，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不過他懶得管了，想了半天，他就這么傻笑，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這就是命啊，誰讓我窮呢？”也許是自嘲，破敗的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

輟學(xué)之后的日子過得挺快的，那天滿強睡醒覺，一開門凍得全身一哆嗦。翻開日歷一看，都已經(jīng)入秋了。感覺沒過幾天，全家收了麥子，也閑下來了。可滿強心里怎么也不是個滋味，畢竟讀過幾年書，就不再愿意呆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一直到爛在這。

滿強偷著翻出以前當書包的蛇皮口袋，塞了幾件衣服，第二天天沒亮就偷著出了門，兜里只有一把上學(xué)這幾年從牙縫里剩下的毛票，也就二十幾元，不過夠了，到城里找個活干，掙點錢回家過年，他也就這么個想法。

柴門在晨風(fēng)里忽閃忽閃發(fā)出難聽的響聲，滿強輕輕一躍就跳了過去，把準備好的信夾在門上，他爹字到認識幾個，可還是當了一輩子的睜眼瞎。回頭看看，十歲時貼的福字還掛在門上，就剩下一張粉紅的爛紙，揚了揚手不知和誰告別，然后就這么轉(zhuǎn)身踏上了十幾里山路。

【2】

到了城里滿強就懵了，周圍的房子比家里不知高了多少倍，四周到處是刺耳的車鳴，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怎么注意他，但他自己也知道，站在那多扎眼?；问幜税胩?，滿強見到長途車站門口蹲著不少像他一樣的人，頓時懸著的心落了地，跑過去剛要問他們?nèi)ツ睦镎一罡?，那些人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小子，過來等著吧?！睗M強不知道要等什么，但還是拖著口袋走了過去。不一會兒，就來了兩卡車把他們?nèi)祭吡恕?/p>

到了地方，滿強才知道，原來是他們要給工地當力工，在家里農(nóng)活干慣了，他倒也沒什么計較，可三四袋水泥往他身上一放，他還是有點吃不住勁，咬牙走了幾步，一個趔趄差點嗆在地上。不過還好有人扶了一把，滿強感覺肩上一輕，扶他的勞工說了句：“新來的，多跑兩趟就得了，別那么拼命。”說完幾步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干了一上午，滿強慢慢地也習(xí)慣了，向工友問了清楚，工程結(jié)束就發(fā)工錢，平時供吃供住。午餐就是冷面條，沒什么菜，遠遠地看見了上午幫他的勞工，他跑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大叔，今天謝謝你了?！?/p>

“哦，你就是今天新來的小娃啊?！彼蛄恐鴿M強，“就叫我全叔吧，看你和我兒子差不多大，”

“誒，全叔，你兒子還上學(xué)嗎？”

“那當然了，都大二了，就在本市上學(xué)，這有照片給你看看?！睗M強記過照片，全叔兒子長得挺白凈，眼角有一小塊暗紅，似乎是胎記，不過一點也沒讓人覺得難看?！跋鹿ち?，你不去看看他？”老全拍拍滿強，“傻小子，這不怕被他同學(xué)瞧見，給他丟人嗎？”

滿強實在不明白有什么好丟人的，不過既然不愿意說，也就算了“全叔，你怎么那么干凈，不像我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

老全指指樓頂：“我是瓦匠，不像你們干粗活?！?/p>

下午照常上工，干了一天活，滿強渾身又酸又痛，吃過飯，一群人在水泥地上鋪了張草席，倒頭就睡著了。第二天天還沒亮，工頭就把他們一個個喊起來，催著干活，老全見了憨憨一笑：“習(xí)慣就好了?！睗M強也確實習(xí)慣的挺快，白天干活，晚上下了工，老全教他點瓦工活，日子一天天倒也過得挺快，沒幾天就入冬了。

【3】

這天醒過來，和往常沒什么一樣，只不過沒看到老全，滿強倒也不在意，正往樓上太水泥的時候，不知下面出了什么事，不少人圍了過去，不過工頭很快就趕了過來，攆鴨子一樣把他們轟走了。

后來一連好幾天，也沒見老全出現(xiàn)過，中午，和他一批來的大牛湊過來問：“跟你關(guān)系挺好那個老瓦匠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了？”滿強一臉不解。

“你不知道??？”大?？戳怂胩欤娝幌袢鲋e，“他前幾天從樓上掉下來了，不過還有口氣?！?/p>

“那，送醫(yī)院了嗎？”滿強突然覺得，醫(yī)院也不是那么可恨。“誰知道呢！”

后來幾天，滿強一直都安慰自己，老全應(yīng)該不會有事。明天就是發(fā)工錢的日子了，工程最后收了尾，力工沒什么活，早早的就睡了。第二天工頭真的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催他們上工，但滿強還是被這群人吵醒了，到處都是叫罵聲，有人掄著鐵鍬，把工頭的房子窗戶砸得粉碎，滿強聽著旁邊人罵著攜款私逃的工頭，雙腿像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了。

【4】

跟著工友圍在警察局告了幾天，剛開始民警還勸他們先回去，有了消息會聯(lián)系他們，但幾天之后，警察們就有些不耐煩了。城里大多數(shù)工程都收工了，三天也沒找到活，帶來的錢已經(jīng)花得精光。

家是回不去了，又沒有去處，茫然的滿強望著街頭的行人發(fā)呆。不遠處，一男一女爭論著什么?！拔?，上次那件衣服什么時候買啊？”

男人滿臉堆笑，就像母親在醫(yī)生面前如出一轍的諂媚：“馬上馬上，過兩天我找我爸，就說要交學(xué)費?！?/p>

“哼，你爸？你連生活費都快沒了，打電話他接嗎？”滿強恍然看見他眼角有塊暗紅的胎記，似乎見過一樣，只是記不起來了。

“喂，那要飯的怎么一直盯著你？給他點錢打發(fā)走，看他煩心?！?a target="_blank">女孩指的就是滿強，那男子丟下十元錢，踹了滿強一腳：“快滾！”

滿強怔了一下，撿起錢走了。

【5】

天黑得很快，四周冷冰冰的樓房，窗中透著點點亮光，快一天沒吃東西了，滿強看看手里的錢，這上又打開，還是十元，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滿強找了家小飯館，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店里一個人也沒有，老板不知道為什么穿的很喜慶：“一定是吃餃子吧，稍等?！?/p>

滿強沒有反駁，餃子就餃子吧，反正別的也吃不起。街上零零落落的響起了鞭炮聲，老板版煮好的餃子放到他跟前，隨即拿出一幅大紅福字往門上貼，滿強才記起今天是除夕。

盤里有幾個餃子漏了陷，好像被人開了膛破了肚，內(nèi)臟花花綠綠得往出淌，夾起一個放在嘴里，渾身沒了力氣，怎么也嚼不動，就這么含在嘴里。滿強不知道明天他能去哪，不知道他出來是對是錯，不知道父母會不會擔心，也不知道老全現(xiàn)在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