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秦淮桑

五月的最后一天，我從使君子花廊下穿過，看見蒼然的綠葉子層層疊疊，堆滿花架，小朵小朵的花簇在一起，開得興興的，是這里水土捧出來明媚人心的禮物。

花葉陰涼，落在發(fā)上肩上，如蝶，翩翩翩翩，心里浮起清朗朗的歡愉。又想著，如此良辰美景，是個適合舉行婚禮的日子。

當有一對新人，執(zhí)手從花廊下走出來，風(fēng)吹起姑娘的頭紗，他看向她，不用說一句話，她就能從他眸光中讀懂，“山河歲月，今生今世”。

這八個字，是兩本書的名字，簡靜，達觀，仿佛翻過去就是一生，并無半點牽纏與不甘。我在書店看到他的書，《今日何日兮》，《山河歲月》，《禪是一枝花》，問店主人，可有胡蘭成的《今生今世》？答曰，售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禁悵然，大概是因為喜歡吧，因為喜歡，而不得。

他在《胡村月令:暑夜》中寫，“只見好大的月色。漸漸起露水，人聲寂下去，只聽得橋下溪水響”。又寫“火螢蟲飄落庭前，閃閃爍爍掠過曬衣裳的晾竿邊，又高高飛過屋瓦而去。我捉得火螢蟲，放進麥莖里，拿到堂前暗處看它亮……”

說的是他的小時候，樁樁件件，如在眼前，一言一行，都是孩子的樣兒，不輕慢，也不慌亂，字字平淡如同家常，一點兒也不像他寫村中井頭的一株桃花，“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當真不喜這番難收難管的爛漫，畢竟是過分狂野了，仿佛有妖艷的氣性，開得愈是絢爛，凋亡時便也愈驚心，試問一場冷雨過后，薄涼花事誰拾誰收？

于我，一時的難收難管，不如一句“今生今世”，平淡而篤定的，雖布衣素履，雖淡飯粗茶，亦能相依到老。但是一個人的今生今世啊，怎能輕許？

我想，他應(yīng)當不曾對張愛玲說過這樣四個字吧。如此想來，“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再溫暖再美好，終究也只是“愿”，令人嘆惋。

今生今世，原只是一個人的山河歲月，不若珍重故人心。

讀到雨里青山夢里人的文章，開篇便是“世間事也不盡是凡庸瑣碎，而真就有那等令你驚其美艷的”，極喜歡這樣一句，珍重故人心，是含了慈悲喜舍在寫，一字字，一聲聲，一往情深。

你知道，花會凋零，草會枯萎，書會泛黃，茶會陳舊，不變的，唯有故人心，多少讓人珍重感念。也真的，有那等令我驚其美艷的，不是故人心，是路邊遇到的紫色小花，吊鐘一樣低低垂著它的朵兒，似見著了喜歡的人，有一些羞澀，還有一些癡憨。

有那么一瞬間，心動了。走上前去問，跟我回家好嗎？但見它低眉不語，楚楚的樣子，別有情致。細細的花穗垂下來，上面別著已開的花和骨朵兒，極其清美。它若是臨水自照，只怕也會為自己的姿影傾倒吧？

帶回來的花穗放在桌面上，凈瓶插花枝，是如此清妍流麗。我聽歌，看書，寫字，它看著，安靜不說話，這般美好，不由人不心生淺淺歡喜意。

翻書到倦了，取一條花穗編了一只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襯得手指纖長秀美。紫色小花清淡無味，開了一朵兩朵三朵，是輕巧恬淡的模樣，數(shù)枚骨朵兒青澀飽滿，似含著一枚溫柔的夢，靜靜在風(fēng)里睡著了。

我看著自己戴了花環(huán)的手指，竟生出“盟定終生”之感，與這流水光陰，與這不知名姓的花兒，今生今世，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只為喜歡，無關(guān)風(fēng)月。

2015.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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