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妙飄香情誼濃

劉水騰

蓮花縣三板橋鄉(xiāng)有條古韻悠悠的石子路，沿西安溪綿延十余里，為東西一線之咽，贛湘門戶之連。歷代騷人墨客，商賈往還，多集于此。明初內(nèi)閣首輔解縉道出此間，茍有宿留。幾乎每個生長于斯的三板橋人士，都能對解縉與鄉(xiāng)賢劉南周不解之緣的故事說上幾句?！疤氖心项^初識君，春風(fēng)煙樹亂晴云”的佳話，更是流傳至今。正所謂：衣被百代，墨妙飄香；其人與事，了然在目。

明代政壇風(fēng)云變幻，宦海進(jìn)退沉浮。江西吉水人解縉，穎悟過人，十八歲中解元，一舉成名。次年，與長兄解綸、妹夫黃金華同榜登第，震動京師。太祖對其文采和見識大加贊賞，恩寵禮遇深厚。成祖即位，進(jìn)翰林學(xué)士兼右春坊大學(xué)士，凡大制作，皆解之手。建文四年，入文淵閣，專典密務(wù)。主持編撰《永樂大典》，功垂后世。但人世紛爭不定，命運(yùn)多變不期，直前任事時，危機(jī)已釀成。解促成祖立高熾為皇太子，得罪高煦和“靖康”集團(tuán)；獎掖鄉(xiāng)人，黃楊難受；勸阻發(fā)兵，冒犯成祖。無事尚可生非，何況有隙可趁，流言蜚語紛至沓來，任解有渾身解數(shù)，難擋眾人倒墻之力。永樂五年，解被貶廣西布政司參議。

解出京城，蹈浙江，踰淮河，泛贛江，渡禾水，登吳楚雄關(guān)?！昂擦侄嗉?，朝士半江西?！比鍢蛉嗣穹浅＞粗丶耸浚锬蟿⑹舷茸媾c解同邑。方舟泛行，水邊接風(fēng)是高規(guī)格禮節(jié)。劉時敬聞解將至，欣喜之余，與仲子南周在鲇陂渡口列尊俎而待，甚見禮遇。并從容舉薦南周曰：“老夫耄矣，才器無取。男兒南周粗學(xué)援毫，性復(fù)恭恪，如謝公不以犬子之微，愿令事左右?！苯馑煺僖?，以神精爽惠，性情淳厚，言辭投洽，十分憐愛。鄉(xiāng)賢名士爭睹偉人風(fēng)采，趨之若鶩，至新安寨城痛飲宴饗一天。游行道中，囂塵自遠(yuǎn)，是真名士，自得風(fēng)流。不斷有人指著解說：“這就是劉氏開基祖的同邑人。處眾人之中，猶珠玉在瓦石之間?！壁M西邊陲風(fēng)物人情，詩酒文會美好場景，解信筆闌入詩行：“棠市南頭初識君，春風(fēng)煙樹亂晴云。竹林樽俎承高宴，賓從階庭總好文?！保ā督鈱W(xué)士文集》卷 之三）

乾隆版《田南劉氏族譜》載：“南周公，永新田南里人。翰林解公嘗客于家，解春雨學(xué)士外補(bǔ)廣西布政參議，道出田南，一見公定交焉，留田南者凡三月。”解劉因緣際會，可謂精契神交。南周視解為精神導(dǎo)師，求學(xué)仰慕，如饑渴于食飲。考覽記書，參詳故老曰：“南周宅南百米，有一棵大楠樹，解在樹下朝東而坐，夜常不臥，燒燭達(dá)曉，招引諸生，與之談?wù)?，每有新議，出人意表，晚輩咸服。民間細(xì)事，調(diào)笑逗趣無所不為。解為一代文宗，亦不以此恃才傲物，對于后進(jìn)之徒，接引無倦。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傳寫成誦，遂被贛西，家藏其本。后逢喪亂，惜多散失，存者十余篇，錄入《解學(xué)士文集》。”未必當(dāng)年盡子虛，牢騷半籍偉人抒。入住屋難別，久用器亦珍。解留劉家三月，有人說：“天上仙僚何與汝事？” 南周說:“師也者，所事也，非事人也，所謂以道得民者是也。賢者也，吾知禮賢云爾?！贝藭r的南周籠罩在無邊難得喜悅之中，為二十多歲之記憶，最為幸福時刻，即便殷武丁之夢傅巖，周文王之悟姜太公，也不過如此。所謂有周朗之逸朋，寒素麇至，視比麟鸞。(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故鄉(xiāng)遠(yuǎn)挹層巒疊嶂，近臨多曲山澗。煙云深處，與間月亭邊無異；雞犬聲中，和臨邛道士相似。漫步碧綠田埂，有唐代詩人常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詩意。解屏居田南，負(fù)弩射雉，恣情閑放。眾伎雜藝，頗多閑解。愛假豪素，以寫幽情?！督鈱W(xué)士文集》卷之三《留別劉南周二首》載：“禾水云陽地勢連，君家習(xí)隱在南田。條桑種杏閑清晝，何必桃源別有天？”又“待我懸車返故山，相從吹笛月明間。鷺江螺浦尋漁伴，便勝神仙共往還?！辈輳]風(fēng)悠悠，精神低徊留。解對南周說：“您非將門之后，非富豪之家，渴望立業(yè)，才有今天。望你思奇謀略，有個美好結(jié)局。敞開朱門待貴賓，彪炳聲名流芳冊，大丈夫矣！”問渠見意果何如？或似禾水最深處。當(dāng)年敲句人何在？幸有幽芳照林丘。

男子二十冠而字，敬其名，名以正體，字以表德。三板橋素為禮儀之鄉(xiāng)，有“賜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藝；教子一藝，不如賜子字號”傳統(tǒng)習(xí)俗。南周求解，請制別字?！督鈱W(xué)士文集》卷之十《劉南周別字說》載：“永新田南劉氏,其先吉水同江人,今十余世矣。南周其佳子弟也,其字之義取普徧而無偏黨之私,盡周旋而無砥滯之患,其義善矣。南周猶以為深遠(yuǎn)也，請為別字以自最，余為之字，曰：咨詢，取《詩》周爰咨詢，亦斷章取義。而凡人之為善者，必取于人而不自用乃為可貴，謙恭遜志虛已下人不恥下問，以成其美，是所望也。若夫異端他歧，則又所不必泛咨也。傳曰：乏周遠(yuǎn)思勞而無功，咨詢勉之”。我讀解文豁素襟，典型雖遠(yuǎn)留遺音。博今通古文章奧，命意措詞性道深。解的出現(xiàn)，像一盞黑夜中明燈，照亮著南周迷惘心靈。鄉(xiāng)賢贊曰：“解公蓋廬陵之神再降而福星茲郡，郡之民沐公之遺澤而更奉其新程?！?/p>

宋南渡時，劉慶甫從吉水桐江涉三板橋田南，解與吉水劉氏族屬，溯流窮源，姻戚之誼彌篤。迨解將辭去，南周念前系世遠(yuǎn)莫稽，修新譜以傳其實，乃以譜牒之修問序于解。解曰：“懿哉！是舉也。其即老子所謂物蕓蕓各歸其根者乎？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返本之思固人情所不能已；而仁孝尤肫肫焉?！薄督鈱W(xué)士文集》卷之五《永新田南劉氏重修族譜序》載：“予吉水劉氏族屬，蓋多有之，率皆蕃衍而派別甚嚴(yán)，不以毫發(fā)混淆也。若同江之劉，出于翟斜，在宋，公非兄弟顯名時稱。臨江三劉，其先世則歐陽文忠公所謂共父，墓銘詳矣。然亦言自其祖父始，大獨(dú)南嶺劉氏，謂出于翟斜而上泝長沙，定王為始祖，不知其何以云也。今永新田南劉氏，元末之亂失其宗譜。世積長厚，隱約閭里，但知其出于同江之上世，若翟斜，若長沙，定王未嘗遠(yuǎn)引以為華胄。予甚喜其不與夸詡者類也。若南嶺本與同江源委一致，在元，文敏也生重修譜牒，則所書嚴(yán)甚，可疑者皆闕之。于是其所以分合，皆不可知。予所謂不以混淆者如此。而尚患其遠(yuǎn)引長沙也，夫譜貴傳信將來而已。若田南此作，初無浮泛之辭者，信夫！吉水之譜牒家法有所自來也歟！”古人治譜書，只記載事實，親而貧賤者必書，遠(yuǎn)而富貴者不紀(jì)。子孫能賢像狄青借好運(yùn)上位，何必資于狄仁杰？倘其不肖，像韓侂胄弄權(quán)亂來，能不玷辱韓琦？人亦自顧，能否振作高升，何拘泥門第出身呢？解序譽(yù)為碎金之作，而斯譜之善，則又見于斯序。

解西遠(yuǎn)行，南周夢一白鶴從帳幕飛出；永樂八年, 解返京奏事，南周又夢白鶴飛回。解在京城謁見太子，不料被漢王高煦抓住把柄，致解于死地。顯赫一時的絕代才子，匆匆結(jié)束了一生歷程，時年四十七歲。贛西人民莫不服其明而懷其恩，所以仙去之日，遠(yuǎn)近號幕，識與不識，莫不冤惜。南周曾說: “上天不善，使您忽然去世，我震慟于心。雖殷之失去保衡，周之喪失二南，何能表達(dá)我此刻哀情！”解全其節(jié)，令問不已。身雖云沒，書名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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