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某一天湖南長沙碼頭上，劉老爺正在家里休息，下人小順子來報：“老爺，門外有個婆娘帶著小孩在哀求?！眲⒗蠣?shù)溃骸按蟀滋斓?，吵什么吵？去問問到底什么事，沒事，趕緊打發(fā)他們離開?！?/p>

小順子來到大門口，那個還穿著孝服的年輕寡婦哀求道：“老爺，行行好，收留了這孩子，他父親得癆病死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根本無法養(yǎng)活這孩子。我還等著用他的賣身錢回去葬了他的父親?！?/p>

劉老爺聽到此事，上前看了看那孩子，倒也長得眉清目秀的。劉老爺想：自己這幾年來所生的孩子都一一夭折了，何不買了這孩子，積點德，也許以后自己的孩子就能活下來了。

劉老爺問了問那孩子的年齡，剛好4歲。就給了那女人4塊大洋，并叫來了文書，寫好了賣身契 ，一式兩份，一份自己拿了，另一份給了那可憐的女人。

劉老爺給孩子取名叫云軒，送回江西老家由自己的老婆照料。因為這孩子進了劉老爺家，兩年后劉老爺老婆所孩子果真活了下來。

當然隨著劉老爺親生兒子的降臨，小云軒的日子也就越來越不好過了。小小年紀的他就必須照料弟弟。好在與劉老爺不住在一起的劉老爺?shù)?a target="_blank">母親劉老太太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會經(jīng)常來看看這可憐的孩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就過了13年，小云軒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劉老爺想：賺錢的工具是不能讓它浪費的，劉老爺當然也將云軒帶到長沙碼頭當搬運工。會打小算盤的劉老爺想：眼見這小子長成一個男子漢了，如果給這小子討個老婆要花費我很多錢，不如先給他找個童養(yǎng)媳，這樣就可以省了我大筆錢。

事情就是這么巧，在湘潭的一位王姓人家因為孩子太多了，為了給孩子一個好的出路，正想把自己13歲的閨女送給人家做童養(yǎng)媳。

事情一談就妥了。只是那叫桂英的女孩一直是哭哭啼啼的，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桂英淚流滿臉，如果不是9歲時，自己的生母死了，無論如何父親都不會把自己送給別人做童養(yǎng)媳。當然，無論怎樣哭鬧都是無濟于事的，劉老爺把桂英送回江西老家。在那個語言不通的環(huán)境里，鄰居經(jīng)常聽到桂英的哭聲。好在慈祥的劉老太太時不時過來，看望這可憐的閨女。

新中國成立了，劉老爺帶著云軒回到自己的老家。

劉老爺?shù)睦掀趴粗L得越來越漂亮的桂英，心中又打起來鬼主意：我要讓她成為一棵搖錢樹。她不讓云軒和桂英交往。

不久，美國侵略朝鮮，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也為了躲避劉老爺夫妻的折磨，云軒報名參軍。他告訴桂英要好好照顧自己。

在朝鮮，云軒被編入炊事班，他手腳勤快，不久就入了黨，并被任命為炊事班班長。

桂英長得越發(fā)漂亮了，而且有一副好嗓子，十里八鄉(xiāng)都出了名。劉老爺?shù)睦掀耪焱诳招乃枷胫绾斡霉鹩Q大把大把的錢，因此她總是勸桂英嫁給有錢的人家，無賴桂英不理她，她就找桂英的麻煩，好在劉老太太始終都幫著桂英，才使這苦命的閨女有了安慰和依靠。當然，因為桂英長得好，來提親的人也不少，但桂英絲毫也不動心。

抗美援朝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云軒回到家鄉(xiāng)，在鄉(xiāng)政府工作。1954年與桂英結(jié)婚，1956年，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

國家建設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聽說附近煤礦招收轉(zhuǎn)業(yè)軍人。云軒報名當上了煤礦工人。作為一名煤礦工人，云軒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他每天都努力工作。他沒有什么時間能顧得上家里的事情。1960年底，已是兩個孩子媽媽的桂英挺著一個大肚子忙里忙外，有人給她出主意說：“你一個人在農(nóng)村太辛苦了，趕緊到鄉(xiāng)政府和礦上找一找，把自己和孩子的戶口遷到礦上去吧?！鳖A產(chǎn)期將近的桂英硬是挺著大肚子來回奔走著把事情搞定了。

隨著生活的安定，對家鄉(xiāng)對父親的思念，讓桂英徹夜難眠。一個湖南老鄉(xiāng)聽說此事，詳細詢問了桂英所記得的有關(guān)家鄉(xiāng)的情況，父親的姓名，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老鄉(xiāng)幫桂英寫了一封家信。遠在湖南湘潭家鄉(xiāng)的父親和后母，收到此信后，很快從家鄉(xiāng)出發(fā)，趕了幾天幾夜，來到煤礦，見到了分別10多年的女兒。

苦水里泡大的云軒感謝新社會給了他幸福的生活，在工作中總是埋頭苦干，幾個人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常常是一個人就把它完成。

一天，有個工人跑到桂英家里告訴他，云軒受傷了，桂英心急火燎的趕到醫(yī)院，看到手指裂開的云軒正一邊開玩笑一邊讓護士給他縫針。事后，桂英聽說云軒當時沒有打麻醉藥，就問他：“你就感覺不到痛嗎？”并提醒云軒以后做事要小心點。

1963年12月，云軒和桂英的第四個孩子降身了，取名小雪，因為桂英的大妹妹結(jié)婚許多年一直都沒懷上小孩，桂英的父母就同桂英商量好把小雪送給妹妹做女兒。但是，平時一向大方，親戚朋友有了困難，熱情幫助的云軒這次說什么也不干。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父女緣”吧。

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作為保皇派的云軒加上曾給劉老爺做過兒子的那段歷史，他很快成為造反派打到的對象，他要求組織給他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但由于自己賣出時年齡太小，再加上劉老爺始終不肯將賣身契給他。他就無法找到自己的親人，他當時感到非常的委屈和苦悶。當然，由于平時他工作的努力，與人交往時的熱情，他雖然也經(jīng)常要帶高帽子游行，但畢竟所受到的沖擊還不是很大，只是內(nèi)心感到痛苦，他在劉老爺家做牛做馬，從來沒有享過福，卻受到如此的待遇，他不明白為什么就說不清，當然沒讀過什么書的他是不會理解這一切的，他總是懷著僥幸的心理想到：如果哪一天我的母親找到了，那一切就好辦了。

在幼小的小雪眼里，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是一個什么都能干的多面手。他教小雪唱《找朋友》“找呀找呀找，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握個手，你是我的好朋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革命軍人各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荒萌罕娨会樢痪€……”；他教小雪彈“鳳凰琴”，學會的第一首曲是《東方紅》“嗦嗦啦吶，哆哆啦吶；嗦嗦啦哆啦嗦，哆哆啦吶……”；吃完飯后，他經(jīng)常將碗在手心上轉(zhuǎn)一轉(zhuǎn)，然后把手反過來，碗心朝下，叫小雪拿碗，但小雪總是拿不下來，小雪想：爸爸力氣太大了，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從爸爸手上把碗拿下；他還喜歡把鄰居的小狗逗得團團轉(zhuǎn)，一會兒讓小狗直起身子走路，一會兒又讓小狗在那里翻腰子，讓一旁的小雪開心得不得了；家里買了好菜，作為曾經(jīng)的炊事班長的他總愛露上一手，每次爸爸一出手，害的小雪吃得小肚子總是撐得受不了；每次包餃子，爸爸又可以露一手，他一人搟皮子，四五人都包不贏。

當然，在小雪眼里慈祥的爸爸要是發(fā)起脾氣來，那也是挺讓人害怕的。

有一次，小孩子打群架，小雪的兩個哥哥也有份。小雪眼見著爸爸手里拿著皮帶抽打兩個哥哥，小雪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有這么難看的表情。他一邊打一邊說道：“為什么要跟別人打架，打了架還不回家，還往外跑，真是氣死你老子。請你們給我記?。阂院螅蛄思芫蛻摶丶腋嬖V父母，讓我們知道是什么回事，別人告狀了，我們也好跟人家解釋，不然的話，別人會說我養(yǎng)子不教；還有，打了架就應該主動來到父母面前，接受懲罰，而不是東躲西藏的，你們越跑，我就越用力打?！惫鹩⒃谝慌圆煌５牟裂蹨I，小雪就大聲地哭著，求爸爸不要打哥哥。

還有一次，讓小雪感到爸爸恐怖的事是：集體把花生挖完之后，許多人家的孩子都拿著鋤頭和籃子跑到地里，看看能否揀到落在地里的花生。小雪的哥哥姐姐也去了。爸爸知道此事后，發(fā)了很大的脾氣，狠狠地揍了小雪的哥哥姐姐，并教育他們說，集體的東西是集體的，我們不能貪圖小便宜。最后，爸爸還給我們們講了“小時偷針，大大時偸金”的故事。

有時候，幼小的小雪不明白大人的做法，記得有一次，小雪的姐姐端著飯蒸，腳底一滑將一蒸飯都打翻在地上，小雪心里可緊張了，這一次爸爸不知會把姐姐打成什么樣子，那可是全家人一天的糧食。媽媽也不知該怎樣辦?？墒?，這一次爸爸卻對媽媽說到：“趕緊去看看孩子有沒有摔傷，燙傷，再去蒸一蒸飯吃?！笔潞?，小雪的媽媽說：“你爸爸說，你想讓孩子做事，肯定會有差錯，他這次做不好，你打他，他下次就不敢做，也做不好了。”

由于云軒努力的工作，他由組長，做到值班長，到70年代初，已是奪煤大隊長了。經(jīng)常來家里做客的都是一些努力工作的積極分子。讓小雪感到害怕的是：有一次，有位叔叔一家人來小雪家做客，爸爸和他談得很開心，難而第二天那位叔叔的遺像就掛在了電影院的禮堂里，那位阿姨抱著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在臺上哭的死去活來。小雪害怕爸爸也會這樣離她而去。70年代中期的某一天，煤礦的救護車不停的叫，小雪知道井下肯定又出大事了，她的心緊張起來。有人來小雪家告訴小雪的媽媽，小雪的爸爸被煤煙熏到，昏迷了好幾個小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了。小雪的家人趕緊去醫(yī)院看望小雪的爸爸。原來是井下發(fā)生瓦斯爆炸，小雪的爸爸為了救其他礦工，所以也被熏到了。那次瓦斯爆炸死了好幾個人，小雪好害怕呀。

每次云軒外出開會，小雪都會在夢中見到爸爸，說也奇怪，每次做夢的第二天，云軒準回家，而且肯定會買上好吃的。所以，每次小雪告訴桂英：“媽媽，我夢見爸爸回家了?！惫鹩⒍紩χf：“又想東西吃了吧！”雖然爸爸每次都記得給孩子們買吃的，但小雪記得爸爸從來也不收別人送的禮物，也不讓家里人收。別人偷偷留下的，他一定讓媽媽給人送回去，并讓媽媽捎上話：能辦的事，我一定辦好；不能辦的事，送禮也沒用，不要浪費錢。

70年代末期，云軒擔任分管基建的副礦長，在別人眼里這是一個肥差，然而，云軒卻保持著一個革命軍人、共產(chǎn)黨員的本性。不拿國家一針一線。不用手中權(quán)利給自己謀私利。

常年在井下第一線工作，云軒也像不少老工人一樣得了職業(yè)病——矽肺病。到80年代初，他的矽肺病已到了三級。

1982年8月，桂英的父親去世了。云軒帶著桂英和孩子們?nèi)ズ辖o老人辦喪事，云軒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母親，他就像兒子一樣對待岳父岳母，自從找到老人之后，逢年過節(jié)他都要寄錢給岳父岳母。喪事期間，他盡到一個兒子應該盡的責任。辦完喪事后，桂英的哥哥對云軒和桂英說：“爸爸已經(jīng)去世了，以后你們沒必要再寄錢給后母，如果不是她，桂英不可能會送給別人做童養(yǎng)媳。而且后母還有自己的親生女兒。”云軒說：“岳母已經(jīng)大把年紀了，我們還是應該孝順她?！?/p>

1984年，由于身體的原因，年僅52歲的他就退休了。小雪這時已經(jīng)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有人對云軒說：“女兒遲早是人家的，你沒必要培養(yǎng)女兒上大學?！痹栖幮χf：“女孩男孩都是人，只要能考上大學，無論男孩女孩，我一定供他讀?！彪m然退休了，但云軒并沒有停下來休息，而是帶領(lǐng)著退休工人為維護礦山的環(huán)境工作著。

當時，礦區(qū)周邊有人在挖小煤窯 ，因為云軒在這方面非常有經(jīng)驗，所以小煤窯老板多次找到云軒對他說要高價聘請他，遭到云軒的拒絕。他們又勸云軒說：“你只要說出，哪個地點有煤就行了，我們不用你出面，但照樣給你那么多的錢?！痹栖巿远ǖ幕卮鸬剑骸巴谏鐣髁x墻角的事情，我是堅決不會干的?！?/p>

退休后的云軒帶領(lǐng)著退休工人一直在為礦區(qū)建設服務著。小雪1986年7月畢業(yè)，回到母校教書，1988年1月出嫁，1989年1月，小雪的女兒誕生了，云軒和桂英對小雪的女兒傾注了非常多的愛。

1989年7月4日，患有高血壓、矽肺病的云軒因為連日來沒有好好休息，下午14:00鐘在會議過程中突然倒下了，人們迅速將他送往醫(yī)院。云軒昏迷不醒，經(jīng)醫(yī)院會診是腦溢血，他在病床上昏迷了許多天，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后終于憑借堅強的意志站立起來了。然而卻留下了右手右腳行動不方便的后遺癥。

由于夫妻不在同一個單位工作，1993年4月，小雪夫妻了一同來到了順德的一所中學任教。當時，順德的經(jīng)濟發(fā)達，教師的工資比小雪原來的單位要高，小雪回到老家笑著把這里的情況告訴了父親，云軒把小雪叫到身邊對她說：“做人還是要低調(diào)點，不要到處說自己有那么多錢，這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p>

1994年勞動節(jié)，小雪突然感到頭很痛，她很快服下了幾粒銀翹解毒片，平時吃一次就好了，但不知這么回事，這一次是連服了三天都不見效。事后，接到母親的電話，父親第二次中風，連續(xù)幾天昏迷不醒，聽到這一信息，小雪頓時淚如泉涌，父女連著心??！

云軒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很快好起來，可以到廣東來看一看小雪工作的環(huán)境。他嘗試著用各種各樣的藥物和治療方法，但這一切，都沒有給他帶來希望。在小雪的家鄉(xiāng)，有初一給小孩利是錢的習俗，1998年年初一，小雪的二哥在給每位小朋友派完利是錢后，也拿著一封利是給云軒說：“爸爸，祝你身體健康，開心、快樂！”云軒淚流滿面，也許，這時他已預感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

1998年5月12日，小雪學校的領(lǐng)導告訴她父親病危的消息。小雪和丈夫及女兒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鄉(xiāng)。在醫(yī)院，他們見到了吊著氧氣、打著吊針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云軒，當他們大聲喊著：“爸爸！”“外公！”時，小雪分明看見眼淚從云軒緊閉的眼里流出。主治醫(yī)生告訴他們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但小雪卻幻想地認為：爸爸會向以前那樣挺過來……

醫(yī)院院長告訴家屬，云軒已經(jīng)腦死亡了。來醫(yī)院看望的親戚朋友們說：“把氧氣拔下吧！這樣，太可憐了。”但小雪一家人都不愿意這樣做，他們在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

人力是無法扭轉(zhuǎn)天意的，萬般無賴，小雪家人用救護車將云軒帶回家。在家里，打著吊針、吸著氧氣的云軒，聽到親朋的一聲聲呼喚，緊閉的雙眼時不時流出眼淚。

1998年5月17日早晨，云軒的血壓已低到40，脈搏已相當微弱，藥水已打不進了。小雪學醫(yī)的妹妹強忍淚水拔下了氧氣和針頭。傍晚時分，云軒永遠離開了的妻子、孩子和親朋好友。小雪大聲喊道：“爸爸呀！”就再也出不了聲。

出殯的那天，小雪最后看了看他那慈祥的父親，他象平時睡覺那樣安詳?shù)靥稍诠啄纠?。送行的人們擠滿了馬路，從小雪家里一直到墓地，人們在馬路兩邊燃放鞭炮，來送他們的老礦長、好領(lǐng)導、好黨員最后一程。

小雪始終不明白，父親怎么就這樣離開了她。有人說，人死后會變成蝴蝶飛回來，小雪每天等候著；有人還說，人死后會托夢給自己的孩子，小雪盼望著。小雪想，如果自己不去廣東，能陪著父親身邊，也許他走的就不會那么快；如果自己從小再乖巧些，每天逗爸爸開心，也許父親就不會這么早就得病。

“子欲養(yǎng)時，親不在?！泵慨斂吹诫娨暲锎认榈睦先耍⊙┚拖肫鹆俗约旱母赣H；每當看到路邊蹣跚的老人，小雪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小雪想：如果父親還活著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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