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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窗閑月

2015-06-18 18:19 作者:碧雲(yún)天  | 25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文\碧雲(yún)天

對于窗,一直情有獨鐘。房子再好,若窗不合己心,便會失了色彩,打了折扣。

窗,須得是雕花鏤空木窗,無需落地,亦無需面朝大海,只需推開窗子的時候,恰逢一簾新月如鉤,或打芭蕉聽漏,抑或清風(fēng)搖曳柳梢頭。窗明幾凈,放幾本喜歡的唐詩宋詞。窗內(nèi)的人望著窗外的月,相看兩不厭,且待清風(fēng)亂翻書。

“今日北窗下,自問何所為。欣然得三友,三友者為誰。琴罷輒舉酒,酒罷輒吟詩?!边@是白居易一首五言古詩。作者稱琴、酒、詩三者為友,于窗下,對著清風(fēng)明月,撫琴、飲酒、吟詩??此?a target="_blank">孤獨的寫照,卻又是這種孤獨,使得這位現(xiàn)實主義詩人“興酣不疊紙,走筆操狂詞”。

隔著歷史長河遙望大唐江山,可以想象出,號稱“詩魔”的白樂天在北窗之下,青衫孑影,或彈一曲《高山流水》,舉杯邀月。興酣時,長袖揮舞,提筆狂草,何等灑脫。

而另一位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在《雨寄北》中寫到這樣的句子:“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边@是一封回信,寫給在長安的親友,也可能是妻子。與李商隱的大部分詩詞表現(xiàn)出來的辭藻華美,用典精巧,長于象征、暗示的風(fēng)格不同,這首詩卻質(zhì)樸、自然,同樣也具有“寄托深而措辭婉”的藝術(shù)特色。他沒有直抒胸臆,表達(dá)相思之苦。而是用了極為委婉的手筆,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哀而不傷,意味悠遠(yuǎn)------你問歸期,歸期實難說準(zhǔn),巴山連夜暴雨,漲滿秋池。何時歸去,共剪西窗燭花,當(dāng)面訴說,巴山夜雨的況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首詩構(gòu)思新巧,跌宕有致,言淺意深,語短情長,具有含蓄的力量,千百年來吸引著無數(shù)讀者,令人百讀不厭。

記得十幾年前,我剛來蘇州,常常與親友寫信便用這兩句。那時在蘇州相城區(qū)陽澄湖鎮(zhèn)上租的房子,租金很便宜,環(huán)境相當(dāng)好。白墻黛瓦,臨水而居。烏篷船從窗下劃過,留下一路漣漪。時不時還會傳來饒有興致的阿婆唱著采蓮曲,小橋流水,纏纏綿綿,人便在畫中游了。楊柳青青,江水初平,推窗一片碧波來。尤其一到季,河兩岸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兒直逼你的眼睛。真真是詩詞里的江南。而那窗,正是鏤空木窗。簡單、精致,泛著時光的舊。那舊,不是朽木之枯,而是歲月的印跡,一橫一豎,皆是日子。我在那窗下度過了最青春美好的幾年時光。后來搬家時,特意叮囑房東阿姨一定會回來看望她。在阿姨家住了幾年,每每不上班時就坐在院子里或者在自己房間里打開窗子看她刺繡。阿姨的動作嫻熟認(rèn)真,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和我聊天。到后來之所以喜歡蘇繡,也是因了當(dāng)時的些許了解??傊龑ξ曳浅:?,素日里常常拿來一些小點心給我,且?guī)状螌⑽医榻B給她姐姐家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的兒子。

在那期間倒是和他見過幾次面,在窗外的油菜花地里談天說地,在窗內(nèi)借著月光翻看我讀過的書籍。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南方人,溫柔、體貼,人也長得清爽。只是,緣分這個東西就是如此,沒人能說得清。他成了過客,而那扇窗卻成了我后來多年的回憶。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yīng)恨夜來霜”。易安的詞向來哀婉。“瑣窗”即是雕有連瑣圖案的窗欞。我在想,在那樣一個蕭條的寒日,易安定是一個人孤寂地坐在窗下,從月落到日出,百無聊賴之時填出了這闋《鷓鴣天》。梧桐早凋,恨霜落其葉。草木本無知,所以,梧桐之恨,實為人之恨。從而借景抒情,描繪出了作者的孤獨和寂寥。她應(yīng)是一個人在那扇窗里,看盡綠肥紅瘦,忽而才下眉頭,忽而又上心頭。任窗外流水匆匆,日復(fù)一日。

這幾年倒是跑遍了蘇州的大街小巷。每到一處,便尋一處臨水飯館兒,靠窗落座。店家先來一壺茶,這茶當(dāng)是碧螺春,茶具當(dāng)是青的瓷映著瓷的白。木桌,木椅,木窗,青瓷,白盞,與一人,相視不語。也特特為了一窗明月,待到晚上去了平江路的“隨柳居”去吃那里的酒釀小圓子。軟軟的,糯糯的,像江南的女子。也或者只是為了找尋十幾年前的蘇州,以及十幾年前的自己。坐在窗下,新月悄悄上簾櫳,而景非那時景,人也已是昨日黃花。

就像曾經(jīng)的房東阿姨,后來隔了兩年我回去探望她,像回娘家似的,還買了一些禮品。那時鎮(zhèn)上正在拆遷,阿姨說新房已經(jīng)拿到了,不久這里就要全部拆掉重建。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再次去了那里,業(yè)已找不到當(dāng)年的蛛絲馬跡。現(xiàn)代化的建筑物使人目不暇接,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鋼筋混凝土的味道直讓人鼻子泛酸。那些流水人家,那些白墻黛瓦,那些雕花木窗,早已不見影蹤。之后再也沒去。不知那個對我像女兒般的房東阿姨還記得我否?

在江南生活的久了,不免學(xué)會了江南小女子的柔婉溫情。實則骨子里還是那個“碧海云天”的人,故也常常讀一些豪放的詩詞。或者AB血型的人生來就是兩種性格吧。

“窗含西嶺千秋,門泊東吳萬里船”。杜工部這首絕句歷來被人拍案叫絕。詩人用了對仗的句式,憑窗遠(yuǎn)眺西山嶺雪,嶺上積雪終年不化,積聚了“千秋雪”。用一“含”字,此景仿佛是嵌在窗框中的一幅圖畫,近在眼前。觀賞到如此難得見到的美景,詩人心情的舒暢不言而喻。下句再寫向門外一瞥,可以見到來自“東吳”的船只停泊在岸邊?!叭f里船”與“千秋雪”相對,一言空間之廣,一言時間之久。詩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胸襟何等開闊。

隨著年歲的增長,也陸陸續(xù)續(xù)讀了一些古人的詩詞,越發(fā)的感慨頗多。 常常東施效顰,大言不慚,于窗下望月興嘆,寫下幾個不成熟的長短句,時而豪放,時而婉約。婉約處,嘆落花流水春去春回,有“鈿箏暗流韶光怨,西窗明滅難從”;豪放時,也曾抖擻狼毫自風(fēng)流,不讓須眉,有“竹影搖窗,松濤入耳,眉間十里春風(fēng)”;思鄉(xiāng)時,也曾寫下“煙花十里姑蘇地,念吳門煙柳,月上梢頭。半掩紗窗,爭掩住鬢邊愁”;思人時,也曾寫下“月上簾櫳花照影,人瘦也,小窗閑、又一春”。不為悅?cè)?,但為悅己?/p>

此時,月照西窗,綠蟻新醅,楊柳輕拂。任由清風(fēng)隨意翻開一頁,我便隨著短短幾行字去感懷古人起承轉(zhuǎn)合間借景抒情,平平仄仄里一詠三嘆。去體會那人,那窗,那一簾風(fēng)月閑。而那年的江南,那年江南的人和事,也早已隨著一場場蒙蒙煙雨,埋在水墨江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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