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熟了
梅子這半生里,有兩個男人最讓她難忘。一個是她的父親。在梅子小的時候,有一次,她爬在院子的窗戶上看見自己的父親和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而那個女人就是梅子的鄰居姐姐,大梅子10歲。另一個男人是她的初戀。兩人高中剛畢業(yè)的時候,就找了個小旅館開了房間。后來,大一下學期還沒過,就分手了。
梅子說,父親曾是她心里的一棵樹,但沒想到,在樹下納涼的不只是她和她的母親。后來,她以為交了個三年的男朋友就可以代替父親這棵大樹,又沒想到,她所期望的不過還只是一棵嫩苗。
后來,梅子在大學里就沒談過戀愛了。畢業(yè)之后,也很少跟同學們聯(lián)系,包括曾經跟她穿同一件內衣的我,也不知道她后來的蹤向。轉眼好多年過去,許多同學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但也有許多還在單著。我不知道梅子怎么樣了,每次聚會大家都會提起她來??赡苁敲纷娱L得太漂亮了,每次提起的都是那些單身的男同學。
就在年前的一次聚會上,梅子突然現(xiàn)身了。
這就像是火星撞地球一樣,惹得大家議論紛紛。突然發(fā)現(xiàn),結了婚的,有了小孩的女同學就跟市井里的小婦女一樣,圍在一塊七嘴八舌,紛紛八卦。而那些單身的男同學平時嘴皮子耍得一流,等見到梅子真人了,竟然個個都拘謹起來。鬼能相信,一個個都快是三十歲的人還能害羞得這么認真?估計喝了點酒,晚上回家就得是一番臆想了吧。畢竟,梅子確實太漂亮了。這么多年過去,她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變,長長的頭發(fā)落在腰間,整個人一直安靜的坐在一旁,不喝酒不吃肉,只點了一杯檸檬水。席間,偶爾一笑,兩腮的微紅簡直是教坐在身旁的男同學欲罷不能,酒還沒多喝,人就醉了。
當時,我的眼睛是一直沒從梅子身上移開,她的氣質簡直勝過在場的每一個女同學。(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后來經打聽,才知道原來她畢業(yè)之后,就在老家開了一間旗袍店,在平江路上,還是個老門面,據說是她親戚家的一座老宅子。
梅子讓我抽個空去一趟。她說,這么多年來,最不能忘的就是那條白色內衣,承載了太多年少輕狂。
后來,我將事給忘了。櫻花謝了,石榴花開了,小區(qū)里種著的話梅快熟了,我才想了起來。我給梅子打了個電話,說過兩天準備去蘇州一趟。電話里,她高興壞了,說來蘇州怎么著也得去平江路。她還說,她給我留了件旗袍。這讓我挺意外的。沒想到,“失散”這么多年,她還記得我曾有一個穿旗袍的夢想。只是那時候,身材尚好,但沒錢去買,太貴了。后來,等買得起的時候,我的身材竟然走樣了。所以,旗袍的夢也就被擱淺在塵埃里了。
我去蘇州剛下高鐵的時候,就看見梅子張望著的眼神。
“梅子。”我招手喊道。梅子見到我,先是一個擁抱,然后拉著我的手,走出了車站。這一刻,我和梅子好像回到了那個青澀的年代。
其實,我不止一次來過蘇州。剛畢業(yè)的時候,就一個人來蘇州旅行了。后來,又幾次來到蘇州,但從來沒去過平江路。梅子說,她一畢業(yè)就回到了蘇州,在平江路租下親戚的老房子,開了個旗袍店。生意一直都不錯,只是沒存到錢。梅子說,她喜歡流浪。店里招了一個小姑娘。經常是她一個人看店,而梅子則是卷著錢去流浪了。等沒錢的時候,她再回來。梅子告訴我,她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但唯一遺憾的是,沒遇到一個好男人。
剛到她的旗袍店沒多久,梅子就給我拿來了一件藏青色豎條紋的旗袍,摸著料子,看著顏色,分明就是雨巷里的江南染布。我以為會是一件蠶絲蘇繡,但梅子說,染布符合我的氣質。我試了試,站在鏡子跟前,我沒想到曾經的夢想一下子被梅子就這么的喚醒了。
“真好看,就是有點胖?!?/p>
“旗袍無關身材,重點贏在氣質?!泵纷痈嬖V我這話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一個自信的女人。
后來,我在梅子的店里待了一下午,她跟我說了一籮筐的故事。我聽著不可思議,原來梅子有戀父情結。一下子這讓我想起張愛玲的《心經》,好在那里頭的悲劇不是形容她的。但梅子說,她起初看這本書的時候嚇了一跳。但她又說,是流浪治好了她這個怪病。
曾穿同一件內衣的我們果然是性子相近,都愛流浪。但我沒跟梅子說這些年我也去了很多地方。我也試圖讓流浪遺忘一些往事,但后來發(fā)現(xiàn),我不過是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晚上,梅子帶我去喝了茶,又給我唱了一段昆曲。茶館里,她認真的模樣真是美極了。恰好,她今天又穿了一件素色的旗袍。
我漸漸發(fā)現(xiàn),我跟梅子其實是兩個世界的女人。
“梅子,你結婚了嗎?”夜幕下,平江路變得冷清起來。她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十分纖瘦。我忍不住問了一句。梅子頓了頓,笑著說:“結了,又離了?!蔽乙汇叮瑲夥疹D時尷尬起來,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澳阒浪钦l嗎?”突然,梅子反問我。我再一愣,搖搖頭。
“是我高中男朋友?!?/p>
“你的初戀?你們不是分手了?”頓時,我倍感詫異。
“是分手了。畢業(yè)之后,又遇到了。緣分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我們竟然結婚了。過了兩年,又離了。他說我懂得生活,卻不適合過日子。”梅子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表情似乎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與她無關。是不是所有喜歡流浪的女人都是懂得生活,卻不會適合過日子呢?三毛就是這樣的。
梅子的旗袍店有一個閣樓,那是她的小閨房。晚上,我就是睡在這里的。梅子也在。事隔這么多年,我們還能擠在一張床上,又教我想起那個青澀的年代,只是我們不再相擁而睡。第二天,我跟梅子去了同里。本來說好是住在敬儀堂的,我喜歡這個三百多年的老宅子,還有一個院子,院子里有一個葡萄架。記得前年來的時候,也是夏天,我小住了七八天。那葡萄架下有我搖晃著藤椅的記憶。只是不巧,遇上周末。敬儀堂的房間訂滿了。所幸,又遇上了馀德堂。也是一座三百多年的老宅子。只是院子不及敬儀堂那般雅氣,但房間的小姐床,隔簾,煙榻,卻是比敬儀堂用心。
當然,梅子也喜歡。
“女人就該睡這么嬌貴的床。那些賓館酒店的床鋪簡直是就給粗魯的男人準備的。”梅子側身躺在小姐床上,抱著枕頭,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吃個飯吧,順便坐坐船,喝喝茶?”盡管我也很想躺下來,但更想出去走走。梅子很隨意,她起身走到銅鏡跟前理了理長發(fā),還抹了一下口紅,淡淡的,水水的。我以為這將是一個平凡的旅途,和梅子之間的點滴只在尋找回憶當中。跟梅子站在一起,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人群里的焦點。但我知道,那些人的目光多是投在梅子身上。大多都是男人。梅子倒是無所謂,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她走在路上,只是跟普通人一樣,我想她心里會有落差吧。梅子說,她一直在等人群里某個人的一眼。
“兩位小姐,我可以跟你們拼船嗎?”就在我們買好船票準備上船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跑了過來。他脖子上掛著兩臺單反。
“當然可以。不過要40塊錢?!泵纷痈f話的時候,眼神在發(fā)光。
“好?!蹦腥颂统鰞蓮?0塊錢遞給了梅子,但梅子卻塞給了我。上船的時候,我單獨坐在一邊,他們兩個坐在我對面,有說有笑,完全不像是個陌生人。倒是我,被隔離了他們的世界之外。其實,這對我而言沒有什么不妥,看風景,拍照,一個人就夠了。只是全程下來,梅子沒跟我說一句話。等上岸的時候,我們之間就多了一個人。
“你們找到客棧了嗎?”男人突然問道。這句話算是帶上我了嗎?
“我們住在馀德堂。”
“真的呀?我也住在馀德堂。就在一樓?!蹦腥艘幌伦蛹悠饋怼?/p>
“我們也是在一樓。進門靠左?!?/p>
“進門靠右?!?/p>
“哈哈…”接著,他們同時笑了起來。
而我,就完全成了一個多余的人。晚上回到客棧的時候,我先洗了個澡躺在了床上。那個男人給梅子發(fā)了個短信,說是去天臺喝茶,看夜景。梅子借機出去后就一晚上都沒回來。
第二天,我們準備回蘇州。
梅子沒有跟我解釋昨晚為什么沒有回來,但我們都心知肚明。我跟梅子之間確實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么多年過去,回憶還在,但這并不能說明我們跟從前還是一樣。梅子也不再是從前的青澀,她熟了,或許說,這只是需求,我應該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梅子說,不要妄想跟一個男人上床之后,就盼著他對你負責。首先,你就已經不自愛了。
我以為,梅子是受了婚姻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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