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隨想
站在陽臺上,遠處的燈火在雨里顯得更迷離,仿佛這場久違的雨給它加了模糊的處理,近處的樹和更遠處的不夜城,它們像裁剪得當(dāng)?shù)谋尘?,層次分明地襯托著雨中的燈和燈下的雨,這種朦朦朧朧的淡色調(diào)包裹不得不說是一種印象的藝術(shù),至少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若是不到凌晨,安靜的夜是不會造訪西安城的,即便是有雨的時節(jié),街道上爛漫的霓虹和喧鬧的車燈也是不會消退的,正對著我們陽臺的十字路口,這當(dāng)兒正不合時宜地鬧起了堵車,大半個街道匯成了跳動的顏色的海洋,像極了異域風(fēng)情的眼睛眨巴個不停;汽笛聲和喇叭聲也乘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偷開了窗戶的一角,涌進了熟睡者的夢里,想來它是惱人的,室友在床上翻來覆去,被條都快扭轉(zhuǎn)成麻花了;不過這于心緒不寧,故作深沉地聽雨的我,是沒有什么影響的,即使它撲面而來。我想,再沒有什么,能讓我更迷亂了,因為我的心,是真正混亂不堪的。
我沒有抽過一支煙,最近卻莫名地有癮了,總有一種故地重游的熱望在攥緊著我,雖然我倒不曾親身經(jīng)歷過那個境界,如果從隔壁的陽臺遞來一支品格不低的煙,我一點也不憚于把它送進嘴里,然后吞吐吸納。
內(nèi)心的混亂倒也不該算是一種墮落吧,如果我們的心僅是一個有序的譯碼器,那是沒有一點意思的,人是被感情驅(qū)使的動物,所以我們人生中大多數(shù)時間注定混亂,無序。
這場西安城的小雨,我不知道它會在什么時候停。這座城在我的記憶里,是不常下雨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很難在腦海里勾勒出某個畫面:濕漉漉的街道,泥濘的小路和行色匆匆的傘。在故鄉(xiāng)的這時候,知了恐怕正有力地聒噪著,再一個季候之后,就可以在林子里踩著落葉,收獲它們的殼。不過我最懷念的還是青蛙朋友們的多重奏,田間地里,房前屋后,它們不厭其煩,也不知疲倦,用力地歡快地歌唱,在每一個喝飽了的雨后,在每一個想要表演的清晨和傍晚。遺憾的是,在全副武裝的現(xiàn)代文明里,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如同找不到純凈的呼吸,我找不到它們的希聲了。
我想它們都是忠實的“提詞器”,在我忘記該如何寫下去的時候,給我的記憶以合適的溫度。我想起了我的家,一個美麗的水鄉(xiāng),當(dāng)一場雨下來的時候,村莊就像一片黛綠色海洋里溫馨的島,還有小橋流水,當(dāng)然,還有魚,還有人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看一場真正的雨,還是要看南國的。因為南國的雨,尤其是江南的雨,是最有味道的。
在我的家鄉(xiāng),雨像是一個被輕紗籠罩的夢,它們從云端滑落,在和平的田野和山里拉起了千萬道晶瑩剔透的紡線,宛似自在偏擺的珠簾。
雨中的田野,隨時會升騰起恍如仙境的霧氣,說是霧氣,倒也有點不真實,如果比喻成沾濕的炊煙,感覺上是更接近的。如果是現(xiàn)在,莊稼的長勢正好,透出綠油油的生命力,在這一片輕柔的細(xì)雨里,它們化成了動輒即會流動開來的翡翠色琥珀;五月這時候,應(yīng)該是農(nóng)忙,莊稼人總是想趕在六月前收獲油菜籽,然后播種水稻,大概在這場雨后,他們就要忙碌起來。走在通向地里的路上,從近前放眼望去,有一片漫漫的蕩漾著波浪的花海,呈現(xiàn)著美妙的層次和梯度。金黃的油菜花像快樂的孩子,在雨里張著燦爛的歡笑的臉,和它那洋溢著幸福的“臉色”一般,當(dāng)你真正被油菜的花海包圍的時候,你或許會感受到不一樣的青春的力量。而在田野的盡頭,站著幾棵高大的樹,在雨里好像也是酣暢淋漓地呼吸,它們的志向,似乎是筆直的挺立,追逐最高處的風(fēng)。
這時候,我應(yīng)該想起村子里那條溫柔的母親河,它在雨中蜿蜒著沉入村落的深處,鉆入幽深的樹塢,流進明暗相間的回憶里,好像用它不知疲倦的流淌娓娓道來著很多不被知曉的故事;它的記憶有多悠遠,應(yīng)該比村子南頭那兩位德高望重的梧桐爺爺還要古老,我們的父親小時候還一起合抱過那兩位和藹的老爺爺。這條古老的河流,正像是村莊倔強的脈搏,在現(xiàn)代文明的夾縫里求生的心跳;當(dāng)我們的城市變成用現(xiàn)代文明和物質(zhì)壓縮的精致的沙丁魚罐頭,當(dāng)我們的生活即將被來自自然以外的侵略者充塞得“人滿為患 ”,我相信我們的母親河和她勇敢守護的宛若空島般的村落,是散發(fā)著陣地氣息的充滿榮耀的凈土,直到現(xiàn)在,母親河還在充滿活力地為我們呈現(xiàn)著許多類似傳奇的故事和光景,而在淪陷區(qū),原生態(tài)得不到任何一陣自由的風(fēng)的聲援,它們漸漸失去了本來的顏色,直到最后放棄了掙扎。
傳奇或許將會被長久津津樂道,但我只喜歡那些平凡的畫面。它們也許是,在一場有規(guī)模的雨后,伯伯拿起傳統(tǒng)的捕魚叉,站立在小河的出水口,漲高的水位把各大水系的魚兒們送到這個“風(fēng)口浪尖”,他貓著腰,密切地盯著河里的動靜,細(xì)致地移動著,同時做好精簡的準(zhǔn)備動作,等到有魚兒乘著水流順勢要匯入村外的河,說時遲,那時快,他電光石火般地擲出魚叉,十之八九能收獲一條大魚。他總喜歡叫住我,把用青草串好的戰(zhàn)利品和魚叉交給我,讓我先帶回家;我也懷念起來那位當(dāng)兵的堂哥,他和伯父一樣,有一手好的捕魚的活計,我最近常常想起有一年夏天他捉魚的樣子,那次,下了幾天幾夜的暴雨,雨后,各門各戶的池塘水位驟然被抬高,跟母親河相平,有經(jīng)驗的漁人全副武裝地著上連著膠靴的雨衣,哥哥也穿著一身相似的衣服,站在齊腰深的河水里,一點也不害怕,別人都拿著網(wǎng)兜或魚叉,他只拿著一個笨重的拱形雞罩(關(guān)養(yǎng)雞鴨時用的),讓所有人困惑不解,只見他探到魚的所在,一罩子扣下去,然后游刃有余地從上面的開口處摸出一條條大魚,他呼喊著我的小名,笑著把魚扔到岸邊的草地上,我提著桶在岸邊等著,笨拙地把捉到的魚撿到桶里,一上午我們就捕到了一大滿桶魚,所有人,包括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都對哥哥翹起大拇指。
當(dāng)時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個天才和英雄。
在母親河一脈相承的奔流里,我以為,只要她還在,她不老,一定會有另一個孩子,憧憬另一個弄潮兒的哥哥。
如果有一天,當(dāng)孩子們睜開眼睛,河不在了,魚沒有了,人們只能抬頭張望灰黑的天空和黯淡的群星,活在圍城里;如果有一天,比如今的我小上十幾歲的孩子,比我更早地被生活囚禁,他們又該饕餮哪一份滿足,我想不到,網(wǎng)絡(luò)或是虛擬的光影能為他們松綁;如果有一天,那些孩子們不能再回到自然,只是在淡漠筑起的高墻里,像被畫格子似的,給自己畫起了邊界,不合時宜地復(fù)雜或感傷,就像我在這場雨中做的蠢事一樣。
或許,我變得復(fù)雜了,變得不像我自己了,或許我也在等著,遠在家鄉(xiāng)的人們或是一程山水為我疲累和灰黑的心松綁,為此,我苦苦掙扎至現(xiàn)在。
在這個季節(jié)里,我希望在西安城逢著一陣南國的雨,它靜靜地下,我什么也不想,只是聽著…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60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