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個什么東西
作為中文系學生的我,其實很是有點汗顏。在上大學之前,我對于文學家的認知幾近為零,只是記得家中有一套《西游記》,謂之上中下三冊,七歲起開始讀,一直讀到十九歲。在浩如煙海的文學海洋里,我只是小酌這一小口,便無知者無畏地踏上了“文學青年”的道路,人模狗樣、裝腔作勢地一直走到了現(xiàn)在。有時被人或玩笑或真誠或調(diào)侃或認真地稱為所謂“才子”、所謂“大師”,直是百芒在背,背身悄悄拭去額上些許汗滴。
沈從文是我教書之后才逐漸認識的一位大家,一向膚淺的我對于不熟悉的作家,總是很高深地認為不過只是燦爛之中的一個星點。印象中讀過他的《邊城》,由于年代的久遠和閱讀的不經(jīng)意,我差點和小時看過的一武俠劇《邊城浪子》混為一談,幸而沒人和我討論過這篇小說。基于此,沈從文作品給我營造出的便是一種潮潮的、濃濃的、灰灰的,充滿平靜、恬淡的氣息的生存狀態(tài),它是一種死水般柔性的生活,緩慢、粘滯。
有幸讀到《生》,它讓許多掙扎于如墨色深夜的游魂以點點螢火,雖照不亮前途,至少看到少許的慰藉。
這是沈從文作品中較少涉及的一種生的形式:小說從一幅平凡的生活畫面切入,以北京什剎海的坪場作為背景,路邊的閑人和民間藝人共同組成了生活的一幕,于是,主角上場,故事便開始了。一位年過六十的老藝人,扛著一對大傀儡來到坪場,他靠表演傀儡相毆的把戲招引看客,靠與傀儡的親昵對話和自言自語供人歡笑。但他親熱的話卻只說給傀儡中那個白臉的“王九”聽。老藝人表演傀儡摔跤時總是讓另一個被喚作“趙四”的傀儡占上風,但“王九”卻是永遠的勝利者。
故事敘述之緩慢、之繁復、之拖沓到了一種極致,在老藝人的整個表演前后,作家或濃墨重彩或看似閑筆將在公園玩耍的孩童、似投水的憂郁的大學生、收稅的巡警、眾多無聊的看客一一登場亮相。
在讀者不知所以,甚而有些失去看下去的耐心和勇氣的時候,作家說:“他把話說得那么親昵,那么柔和。他不讓人知道他死去了的兒子就是王九,兒子的死,乃由于同趙四相拼,也不說明?!薄巴蹙潘懒耸?,老頭子在北京城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趙四也有了十年,那個真的趙四,則五年前在保定府早就害黃疸病死掉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得史鐵生在《一個謎語的幾種簡單猜法》中說到了:一個古老的謎語有三個特點:一、謎面一出,謎底即現(xiàn);二、己猜不破,無人可為其破;三、一俟猜破,必恍然知其未破。我想謎底應該是生吧,或者我們稱之為“活著”。
生是個什么東西?蕓蕓眾生,各有其生。每個人的生存規(guī)則、狀態(tài)、期盼都不盡相同,你有你的生的世界,我有我的。你走不進我的,我也走不進你的,你我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就像文中那些無聊的看客一樣,他們永遠不會去了解別人的生命,他們因熱鬧而聚而散,就如偌大廣場之上聚合的鴿子,只是為了食物,食凈則四散。所以相愛、相恨中的人其實都應當明白,你的愛與恨都無法讓你成為別人生命的主人。愛失落了、恨消淡了都不必介懷。
生是個什么東西?正因為上述的原因,所以我們都無法去體查別人的苦楚和辛酸,??艿睦先说?a target="_blank">悲傷是沒人知道的,他也不會向人訴求理解的。訴求有用嗎?像祥林嫂,她的痛楚不過是別人口中的談資。我很是反感那些災區(qū)的人們被各個電視媒體大肆報道宣講,讓那些人在舞臺上展示自己的堅強、軟弱,“快樂”、悲傷,最后主持人總是要強作正色、滿面嚴肅、極盡夸張地的大聲喊道:相信偉大祖國,相信千百萬人民一定和你們站在一起等諸如此類的廢話。沒有經(jīng)歷黑暗、恐懼、疼痛、絕望的你有什么資格唱高調(diào),對于別人的“生”的經(jīng)歷從未有過體驗的你憑什么說崇高。在這些經(jīng)受災難的同樣柔弱的生命面前,我們只有陪他們一起笑一起哭,語言在這時是多余的。
生是個什么東西?想起余華《活著》中那位叫福貴的老頭,曾經(jīng)在一位老師的文章后留言探討關于《活著》的主題的問題。余華告訴我們活著就是活著,與堅韌、頑強無關,他就是一種生命的形態(tài)。福貴相繼失去了家產(chǎn)、親人,最終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他依然快樂地在大地上耕耘。在福貴身上我們更應當看到的是人對于生命的妥協(xié),以及妥協(xié)之后的豁達,很難說這種豁達究竟絕望還是希望。生命從來不會給予我們希望,也不會給你絕望,希望與絕望都是你的感受。
生是個什么東西?村上春樹說,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延續(xù)。這句話最大限度內(nèi)詮釋了沈從文的這篇小說。我們生著的每個人內(nèi)心都有一些死去的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事。這些死去的東西只是在一個一個孤絕的深夜、雨天的午后、風起的早晨漸起于腦海,彌散于心胸,就像無力自救的落水之人,看著水藻纏繞住手腳,渾濁的河水漫過頭頂,然后在這種情緒中下沉、下沉……蘇菲瑪索在《如浮宮魅影》一片中曾歇斯底里地喊道:“死去的人讓活著的人安寧了嗎?”那種痛苦與決絕讓人無法掙脫。悲哀的是我們不也要在后人的“生”中延續(x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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