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冰冷的夜

一
天空開始泛白的時候下起了幾片白雪,把勻城這座南方的小城市點綴上了一層薄薄的雪白。天空完全透明的時候雪已經(jīng)止住了,只是空氣中還殘留著雪后的冰冷。
陳達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約見作家詩魂還有兩個多小時,于是又睡下去了,可卻怎么也沒了睡意,他在腦海中幻想著作家長什么樣子,一會兒見了面第一句話要怎么說,談話間應(yīng)該聊些什么話題等等,越想越?jīng)]了睡意,索性跳出被子隨便將被子一卷便從床頭上摸出棉衣套上,推開爬滿了灰的窗戶往外邊一看,看到對面樓頂上一層薄薄的白雪,就又關(guān)上了窗戶自言自語“又是一年了,唉,我的暗淡的前途啊!”他這樣嘆氣了一番便下了樓。
兩天之前他的老師將一個筆名詩魂的人介紹給他認識。他的老師愛好寫作和書法,教書之余寫一點詩歌散文發(fā)表,于是一幫文友便組織了一個文學(xué)團體,三天一筆會兩天一研究會,在自己的文學(xué)世界里徜徉樂此不彼,相互吹噓相互吹捧。他的老師曾邀請他入會,但他果斷地拒絕了,說是和一幫大文學(xué)家談不來,自己又無什么才華,怕是影響了大家的雅興。言下之意是我陳達不愿與你們?yōu)槲?。他的老師?dāng)場氣得直跺腳,一連幾個月都不找他談?wù)撐膶W(xué)也沒再向他夸耀自己的作品又在某某報刊發(fā)表了。他倒是落了個清凈,兩天之前他的老師又找他說新認識一位在文學(xué)上很有造詣的作家,在網(wǎng)上一搜便能搜到他的好多優(yōu)秀的作品,要把他介紹給他認識。
他在樓下買了一包好煙便踏著雪花前往大西門,從大十字到大西門只要兩個站,所以他一路步行了過去。街邊的門面已經(jīng)在招攬生意,巨大的音響躉放在門面的一側(cè),響亮的音樂從音響里發(fā)出,震耳欲聾。街上的行人形色匆匆,每個人的穿著和神色都不同,卻又都是只顧低頭走路。公路上擁擠的車流焦急地按著喇叭,把一條寬敞的街道鬧騰得要蒸發(fā)起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口中的煙霧連同熱氣一起哈出口腔,隨著微風(fēng)裊裊地擴散在人群中。
來到大西門時四下尋找了一番卻不見一個人長得像作家的,于是掏出電話又撥了一次,對方不慌不忙地說快到了再等等,最后說了他穿什么衣服,讓他見了他之后要記得叫他。陳達連連點頭答應(yīng),掛了電話又掏出煙點上,煙霧又在空中裊裊擴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詩魂是個中年男人,人瘦高瘦高地,一排門牙被煙染得金黃,頭發(fā)蓬松烏黑,一雙爬滿了魚尾紋的眼睛一見到陳達就笑得瞇成兩條縫。陳達見了他點頭問了好伸手握了手后便給他遞煙,他用右手接煙左手插在腰桿子皮帶上,挺直了并不大的肚子,然后把煙塞進嘴里等待陳達給他點火。陳達卻不給他點火,自顧點了火之后在心中暗罵“擺什么臭架子,你還真當(dāng)你自己是作家了?”然后眉開眼笑地說“老師還沒吃呢吧,找個館子坐下您好好跟我講講文學(xué)?!痹娀陮焺e在耳朵上走在前頭將陳達領(lǐng)到一間小飯店里,從桌子上拿了菜單便點起菜來,點了五六個菜后說“隨便吃一點吧。”陳達心里大不舒服,心想“老子一天就兩包泡面,你一下子給老子點了五六個菜還說隨便吃一點,真是獅子大開口?!彪m然心里極為不滿意,可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裝出一副豁達的樣子說“沒事的,多點幾個也沒事的?!痹娀隂]理他,又叫來了一瓶白酒,打開蓋子用一次性杯子倒上一小半杯便自顧抿了起來。
一頓飯下來沒說幾句話,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一瓶白酒,陳達給他發(fā)了一支煙便去結(jié)賬,老板拿出賬單一看,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摸了摸自己干癟的口袋,所有的錢加起來不過也就一百多塊錢,還差一百多塊呢,這一下子讓他上哪去找。他窘了半天,斜過眼睛去看詩魂,看到他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抿酒,嘴巴還吧嗒吧嗒地響。陳達本想讓他出一半的,看到他那副模樣便厭惡不已,掏出電話給他的朋友加林打電話。加林駕車趕來付了飯錢,將醉醺醺的陳達扶出小飯店。陳達跟詩魂招手作別,詩魂一臉嚴肅地說“年輕人記住了,成熟的稻子總是低著頭,想有大作為首先學(xué)會謙虛,首先學(xué)會做人,老師今天要教你的就是這些?!标愡_聽不下去,卻故意做出一副已經(jīng)深受教誨的樣子點頭稱是,見詩魂走遠了便朝他去的方向狠狠唾一口唾沫罵道“什么東西,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一副老學(xué)究的樣子,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彼男睦飳υ娀赀@樣的人極為厭惡和反感,他們仗著自己多吃了幾年飯多走了幾段路便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臭架子,見著人就要跟人講為人處世的大道理,你得低著頭聽著,而且還時不時拍拍他們的馬屁,若是意見與他們的意見相悖,那便給你扣上一個不尊師重道的帽子,貼上不會做人,素質(zhì)低,人格差等等標簽。
二
陳達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已經(jīng)是早上的十一點鐘,他覺得腦袋疼得厲害,便脫了鞋襪上床睡了一覺,迷迷糊糊又夢到了夢茹。等到醒來腦袋已經(jīng)不是那么疼了,天也已經(jīng)黑暗了下來,他翻了個身,覺得腹中空空一點殘渣也沒有,接著胃痛便隱隱發(fā)作。他用手按了腹部,深吸一口氣爬起來,走到墻的一角提了提溫水壺,水沒了,又提著燒水壺到門外接水來燒。
他接了水,住在他的隔壁的兩個中年男女正提著水桶出來接水煮飯,見了他招呼一聲“達,你又睡了一天么?”陳達放下水壺掏出煙給了那個男人一支說“早上喝了點酒腦殼疼了一天,睡了一天。”那男人說“晚上不用煮飯了,今天工地沒開工,我和你嫂子上街逛了一天了,買了一只豬腳來,晚上燉來一起吃?!标愡_說“那好,我也懶得煮了?!闭f完便提著水壺回到自家的房里燒了起來。
他的胃病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患的,疼了有快一年的光景了,一開始疼的時候沒注意,后來越疼越厲害。那時他還在一家大型公司里做事,有一次應(yīng)酬喝得太多竟吐出了血來,到醫(yī)院里一查,醫(yī)生說患了胃病了,開了些藥吃又叮囑他此后再不能喝酒吸煙了,后來他便很少喝酒了,但是煙還是吸得很厲害。
喝了兩杯熱水才覺得腹中熱乎一些,佇立在窗邊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手指間的煙頭裊裊升著青煙,經(jīng)過微風(fēng)一吹,便向窗外飛散去了。他又想起了夢茹,那個夢一樣的女人他怎么也不能忘記。
三
半年前因厭倦職場的黑暗和齷蹉憤而離開了做事三年多的公司而心情沮喪,在一個枯黃的夜里一個人沿著劍江河畔漫步,在種滿了柳樹的河邊獨自彷徨惆悵,看著只有幾點微星的昏暗的天空心情也隨著天空的昏暗而昏暗起來。他彎腰撿了一個石子,口中罵了一聲“日,”便將手中的石子狠狠地丟進了河中,隨即一波波的漣漪蕩漾開來,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銀光。他站立了一會兒又低頭走路了,瘦長的影子長長地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他一邊走一邊想“此情此景,倘若有一個和我一樣落寞的女人,也同我一樣地滿載著陰郁的心情,同我一起遙望著這滿是昏暗慘淡的夜空,相互傾吐心中的不快和寂寞,哪怕是用了我的生命去換取,只為換取一時的傾吐和依偎,那我也甘愿了,不管她是丑的還是美的,只要她能讀懂我的心,哪怕是一個婦人,那我也甘愿了?!彼@樣想著,陰郁的心情又更陰郁了,抬頭看看天空,長長地哀嘆一聲“唉!世上哪會再有一個同我一樣病態(tài)的心理的可憐人呢!”于是將手上的煙頭丟到地上用腳去踩滅了。抬起頭的那一瞬,忽然,在一堵爬滿了蔓藤的籬墻上,隱隱約約靠著一個年紀與他相仿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的女人,那女人口中含著一桿煙,濃濃的煙霧慢騰騰飄上了她的頭頂。他只看著了那女人的影卻看不清她的面容的輪廓,于是搶上幾步縮在她的不遠處窺視。那女人上身穿著一件低胸的黑色衣服,下身穿著一條牛仔短褲,雪白的大腿就白晃晃地顯露在他的眼中。他的心里涌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欲望,想要上前去和她打一聲招呼,哪怕只問一句“你好!你怎么會獨自一人在這里呢?”縱使她對他冷眼一橫,扭頭便走他也無悔的。他果真就上前去了,近了,近了,卻又駐足不前頓在那里,癡癡地望著她。那女人似乎感覺到他的存在,猛然一回頭眼中透著一絲不安和恐懼來,這令他也恐懼起來,生怕她以為他不懷好意而跑掉或是大叫起來。她卻沒跑掉和大叫,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又自顧吸她的煙。他心里寬松了一些,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含在嘴里上前說“朋友,借個火給我好么?”那女人拿出嘴里的煙頭遞給他說“諾,自己點著?!彼憬舆^那女人的煙頭點上,又掏出一支煙給那女人說“你也是來散步的么?”那女人說“一個人無聊,出來吹吹風(fēng)。”這時他看清了那女人的臉面,她的臉蛋極美,泛著一點點黃種人最純正的黃,一雙眼睛大得有些突出,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皮上下跳動,鼻尖像是打磨過一樣地光滑,嘴唇鮮紅而滑膩,嘴角左下有一顆小小的難以被人發(fā)現(xiàn)的黑痣,她的頭發(fā)染得金黃,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金黃。他想“城里的姑娘都一個樣地漂亮,一個樣地讓人想心疼啊?!彼⒅戳颂?,她便有些不耐煩了,面無表情地說“你看夠了沒有?”他這才從夢幻中驚醒過來,一臉歉疚地說“你太美,忍不住多看了,實在不好意思?!彼齾s笑了,那一抹笑中飽含了苦澀和酸楚。她說“你們男人見著誰一開始都說美,可是得到之后卻又都厭煩了,不是么?”陳達啞口無言,竟找不出話來,便輕輕地笑了說“或許也是這樣吧!”那女人點上他給的煙便轉(zhuǎn)身走了,這時他才想起來還沒知道她的名字,便喊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告訴我么?”那女人頭也不回地說“別人都叫我夢茹?!?/p>
此后他再也忘不了夢茹了,每每想起那一晚的偶遇,心情又低落下來,于是在日記中寫道:
夢茹啊夢茹,夢一樣的女人啊。自從那一夜的邂逅之后,我是怎么也忘不了你了呀,我的整個身心我的血脈里好像滿滿地都是你,想抹也抹不掉了。那樣寂寥的夜和那樣寂寥的城市,那樣寂寥的河畔和那樣寂寥的天空,還有寂寥的你和我,在那樣寂寥的處境中讓我遇見了你,這是怎么樣的一種緣分啊。我多想再見你一面,可是人海茫茫,夢茹!我又到哪里去找你呢,或許你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是我的無能沒有找到你罷了,又或許你已經(jīng)離開了這座城市,那樣我又上哪里去找你呢!
他的思念思緒把他帶到一種無底的悲哀和苦悶里,他本就消瘦的面額更加顯得消瘦,一雙眼睛深深地陷落了進去,兩頰的面骨高高地凸顯出來,像是要撐破他的皮肉一般,這樣消沉頹靡的日子一連持續(xù)了一個多月,他的朋友加林從北方回來時見到枯柴般萎靡的他心疼不已。他向他的朋友傾吐了一肚子的苦水后,他的朋友說他的病根是缺了女人了,于是帶他到一家洗浴中心去泡了個澡,兩人便掰著腿靠在沙發(fā)上休息。他的朋友加林招呼一個中年女人過來貼耳跟她說了幾句話之后便打發(fā)他跟她去了。
他跟著那女人走出休息室經(jīng)過一條走道時聽到兩側(cè)的房間里傳來粗粗細細的喘息聲和嬌嗔聲,心中便涌上了一陣不知名的壓抑感,好像有一股氣體從腹中一下子竄上了他的喉嚨口,令他感覺胸中發(fā)堵發(fā)慌。那女人領(lǐng)他到了一個房間對他說“先生,您稍等,姑娘就過來了?!彼雴柺裁垂媚飼r,那女人已經(jīng)掉頭走了。他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子想“加林這是做什么呢?叫我跟著那女人來治病,怎么也不見醫(yī)生?”他正這樣想著,門口便走進來一個女人。他聽到有人進來猛然后頭,立時歡呼起來“夢茹,怎么是你呢?”夢茹好像不認識他了,眉頭皺了皺說“沒見你來過,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陳達比劃著說“那一晚在劍江河畔,我跟你借火來著,你記不得了么?”夢茹略加思考回憶了一番臉上露出喜色說“是你啊,我都忘記了,真是不好意思?!闭f著便開始脫衣服,只是那么往后一翻,兩只小巧的手便將薄薄的上衣掀開了,露出一對黑色的罩子,又低頭下去解皮帶子。陳達驚了一下趕緊撲上前將她的衣服翻過來裹住她那頂起來的胸,赤紅著臉說“你這是要做什么呀?”夢茹頓了一會兒,噗嗤一笑說“做什么你不知道么?來這地方除了嫖還能做什么?”他慌了,腦海中閃過兩個字“妓女?!北銈?cè)身從她身邊逃了出來,在經(jīng)過那條走道時又聽到了兩邊房中的呻喚聲,不禁陣陣胸悶心口發(fā)慌。
他逃到休息大廳已經(jīng)不見加林的蹤影,問了服務(wù)員才知道加林已經(jīng)走了,他就氣憤了,跑出洗浴中心在街上狂奔,奔到一處黑暗的角落時停了下來,軟綿綿癱坐在地上自己生氣,慢慢地就傷心了起來,“她那么好的一個姑娘怎么會是妓女呢?我陳達苦苦思戀的竟然是一個千人騎萬人跨的污穢骯臟的妓女。”他越想越覺得哀傷和生氣,可隨即又覺得幸運了,“我還是找到了她,雖然她是妓女,或許她有她難言的苦衷呢?世界上很多事情本來就不是人情愿去做才去做的,是情勢所逼迫不得已才去做的,就像和水泥的工人,挑大糞的農(nóng)民,隨便找一個人出來問問是否情愿和水泥挑大糞,大概沒有一個人情愿的?!彼@樣轉(zhuǎn)念地一想,覺得舒坦多了,站起來要回去找夢茹。來到洗浴中心的時候問了人才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他又問她住在什么地方,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于是從身上摸出以前印刷的名片托人轉(zhuǎn)交給夢茹便出來了。一個人在街上瞎轉(zhuǎn)悠一圈便回到他的租住的房子里,第二天房東便來催交房租,他付清了房租后當(dāng)天就上街另尋住處,到了下午終于在大十字的一叢破舊的樓房堆中把一間破爛不堪的小房子租了下來。
住到這里之后他的心境倒落了個清凈了,但是到夜里他就難以忍受了。他所租住的房子的隔壁還有一間房子,兩間房子的墻上頂端通了一個空的窗口,住在隔壁的兩個在工地里干活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女每隔一晚或連續(xù)兩晚必搖動床板吱呀吱呀作響,呻喚聲便從那個通口飄進他的房中,這讓他極為難受,身子膨脹得幾乎要爆裂起來。每當(dāng)聽到那極具誘惑力的呻喚聲時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夢茹,想到她此時此刻正躺在男人的身下扭動著身子喘息,便再也睡不著覺,爬起來寫日記。他的失眠癥也因此而落下,后來就更加嚴重了,到了白天再聽不到任何聲音時才憨頭睡下。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十多天的時間,在一天夜里隔壁的房中正傳來床板的吱呀聲時,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夢茹打來的,接聽了之后欣喜若狂,但是對方卻傳來了嚶嚶的哭泣聲,他的心又隨之一沉,他勸慰了一番便跑出房門向河邊奔去了。
到了第一次見到夢茹的地方,夢茹果真在那里,她蹲著身子蜷縮成一團,見到他走來猛地站起投進了他的懷中痛哭。他一時慌了手腳,在她身上輕輕拍了幾下說“你怎么會傷心成這樣?”夢茹停住了哭聲抱著身子說“不管我多么努力掙錢給他治病,他還是走了?!苯又謱⑺侨绾螑凵弦粋€秀氣的青年,后來又如何地和他成了夫妻,她的丈夫又如何患上了病,為救丈夫她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淪落做了妓女一一陳述給他聽,他聽了之后為著她的不幸而落滿了一臉的淚來,怔怔地立在那里猶如枯木一般。
夢茹說完之后又傷心地哭了起來,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然一把將她攬在壞里說“夢茹啊,世界上這么好的一個女人,怎么把所有的不幸都加在你身上了呀,倘若我能替你分擔(dān)一些也好,那我也是幸運的??!”夢茹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在這座城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那些嫖客舒服的時候說愛我,可是又有誰真把我當(dāng)人看呢。在我最是痛苦的時候忽然想到你留下來的電話于是就找了你了,可是慚愧得很,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标愡_說“我叫陳達。”夢茹便脫離了他的懷抱驚愕地說“你就是陳達?我可是在閑的時候讀過你發(fā)表在報刊上的文章的,我不懂文章,但是我覺得你的文章寫得極好,情感很真實,不像那些所謂的作家寫手,內(nèi)容空洞而無味?!标愡_卻慚愧了,想起他用了三年的時間寫的小說送到出版社之后出版社的人竟然看都沒看幾頁便把稿子丟到一邊,之后就沒了音信了,他又將稿子送到其他出版社,可結(jié)果都是一樣,他丟下工作之后只在一些報刊上發(fā)表一點文章獲取一點可憐的稿費而艱難度日的情景,此刻她卻用一種仰慕的神情說他的文章寫得好,不禁羞愧不已,支支吾吾說“羞得很……那叫什么文章啊,唉,瞎湊字?!眽羧悴徽f話了,點著煙吸了起來。兩人誰都不再說什么,同時吸了一支煙后便并肩走到街上,在一家小飯館隨便吃了點東西陳達說要送她回她的住處,她卻說要到他住的地方看看,他為難了起來,說“我那地方又臟又亂,怕是你到了臟了你。”夢茹說“看來你是不想我去了?!标愡_便只好帶她去了。
進了門他趕緊拉出被子墊在床上說“你就坐床上吧,都沒地方坐?!比缓蟊隳贸鏊畨爻鲩T打水來燒。夢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房子不足十平米,斑斑黑點的墻上布滿了電線,墻體東一塊西一塊掉了許多石灰,地上還有幾個坑,在窗子下有一方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堆得很高的古今中外書籍,在電腦前面放著一本還沒合上的日記本。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身伸手撿起了那本日記看了起來,翻了幾頁臉上浮出一個驚愕的表情。這時陳達已經(jīng)打了水回來,看到她正翻閱那本記載了關(guān)于她的滿滿的思念的日記,手中的水壺便當(dāng)啷掉地上了,慌忙地搶前幾步欲要將那日記本搶過來,她卻一反手將日記本掩在背后睜圓了眼睛盯著他看。他被她那樣盯著心里就慌亂了,紅著臉將頭擰到一邊。她依然盯著他,目光從來沒有松懈過,半會兒悠悠地吐出一個字“你……?!比缓蟊阒棺×?。陳達悄然坐在了床上說“我實在忍不住地想你,哪怕知道你是個妓女之后在我的心里你都是還純潔的,還是忍不住地想你,我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夢茹揚起頭吸了一口長氣,便將那本日記本丟在電腦上,忽地抱住了他的腦袋,將他的腦袋貼在了自己的腰上說“你這么想我愛我,我只能用我的身體來報答你的思戀之情了?!闭f著便將他推倒,身子往前一傾壓在了他的身上,對準了他干枯的唇吻了下去。陳達的身體瞬間膨脹起來,只感覺一個滑溜溜的物體伸進了他的嘴里,用嘴唇一咬便噙住了那個物體。
這一夜他沒有成功。當(dāng)他要融進她的身體的時候卻忽地軟了下來,一個翻身滾到一邊喘著大氣說“不行,我不行的?!眽羧惆参空f“你太緊張了,放松一點。”他卻再也膨脹不起來,心中充滿了一種褻瀆的罪惡感,那種罪惡感像一股寒氣一樣逼到他的體內(nèi),令他所有的浴火頓然間熄滅了。夢茹說“我們說點話,你放松一點,一會兒就好了?!庇谑莾扇顺读税雮€小時的閑話,慢慢地他又開始膨脹起來,可要與她融為一體的時候又泄氣了,一連這樣兩次之后他徹底失望,坐起來吸悶煙。
夢茹覺得困乏了便先睡了下去,他一連吸了五六支煙之后才睡下,次日一早夢茹便爬起來要走,他將她送出門時隔壁房間中的女人蓬松著頭發(fā)出來上廁所,四目相對他竟面紅耳赤,低著頭送她下了樓。
在樓下夢茹牽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陳達,你是好人,你愛我想我讓我很高興,但是請你還是忘了我的好?!标愡_從手腕上取出一只手鐲套在她的手腕上說“這是我在十八歲那年離開家鄉(xiāng)到這座城市尋找我的作家夢想的時候我的母親送給我的,她說我命不好套上這個手鐲能保平安,我現(xiàn)在送給你,希望你能平安喜樂。”夢茹沒有推辭,用另一只手把那只銀白的手鐲轉(zhuǎn)了兩圈,揚起頭說“也希望你能平安喜樂。”便朝他揮揮手告別。陳達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一個人落寞地站在孤寂的巷口。
此后他再也找不到夢茹,洗浴中心的人告訴他夢茹早就走了,問了她去哪里,那里的人都不知道。夢茹像一個迷一樣永遠地盤踞在他的心中,對于她的過去她的人生,他一點也不了解清楚,只記住了她那一副吸著煙滿臉惆悵的模樣。
四
陳達佇立在窗邊回憶了一通,兩行悲哀的清淚流滿了整個臉頰,地上散落了幾顆煙頭。隔壁的中年男人燉好了豬腳伸出腦袋到他房中叫他去吃飯,他便抹了一把眼淚跟著去了,一時興起喝了幾碗米酒,腦子昏花微微發(fā)醉地回到房中躺下。剛躺下不久隔壁的房中就傳來了令他難受的喘息聲,他塞上耳機,腦海中便浮現(xiàn)了那晚噙住夢茹濕漉漉的舌頭的情景,莫名其妙地又傷心起來,于是站起來穿上鞋襪,一個人開了房門出去了。
雪融化得極快,早上還飄揚著雪花這時已經(jīng)尋不到一點雪的痕跡了,地上只留下冰雪融化之后把路面浸濕的泥濘。他踩著泥濘的地面漫無目的地向前行走,身上披著一件羽絨服,頭發(fā)蓬松凌亂,在寒風(fēng)的吹拂下幾綹額前的黑發(fā)飄動起來。他抬手把那幾綹頭發(fā)捋到一邊,然后便定在了防護欄邊看著街上稀松的行人。天空中不見一顆星,路邊的燈光打在地面上泛著枯黃,枯黃中透露著無限的悲哀。他在枯黃冰冷的夜里想著她深愛的女人,想著他那暗淡的前途,想著他那遙遠的夢想,許久,自嘲般地笑了笑,喃喃自語道“世間所有的苦悶的根源,大概是因了戀愛的不如意,夢想的遙不可及和生活的潦倒罷了?!彼查g覺得自己悟出了世間上所有人的苦悶的根源,身子忽地覺得輕松了,背抄著手沿著路邊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念“夢茹啊,你走了,我的愛情也跟著死亡了,以后這座城市將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可憐人了。我將要在這里繼續(xù)尋找我那遙遠的夢,等候你歸來如風(fēng),我堅信你會回來的,明天,我就要去加林的公司做事去了,我會一直留在這座城市等你,你若不來,我便等到永遠!”在冰冷的夜里,枯黃的燈光照射出他長長的影子,他拖著影子消失在了街的拐角里。
2015年3月16日星期一于甘迦山中
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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