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豪豪快要過百歲了,哥在電話那頭說:“明子,要是不忙,還是回老家來過吧。聽說你有了小子,家里的老輩都?xì)g喜的不得了?!敝苊鞒烈髁艘幌抡f:“好吧?!?/p>
周明的父母過度勞累,前兩年雙雙辭世了。家中的老哥如同父母一般。而當(dāng)年哥哥付出才有了他今天的生活。周明一直把哥嫂敬作父母。
晚上他跟妻子提起這事。妻子說:“還是跟媽商量一下吧,從有了外孫,媽高興的整天張羅這事呢?!敝苊鞯男睦镉行?。他知道岳母的脾氣,定了的事很難更改。他長吁了一口氣說:“我哥巴望著咱回家呢?!逼拮右娨荒橂y為的周明,說:“明天跟媽好好說說?!?/p>
岳母的態(tài)度很堅(jiān)決,孩子太小,經(jīng)不起長途跋涉。再說在這兒辦也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周明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岳母對自己不熱也不冷。從一開始岳母就沒看上這山溝出來的人。要不是妻子態(tài)度堅(jiān)決??峙禄槭略琰S了。好在岳母疼閨女,拿出了多年的積蓄,給他們買房子付了首付款。周明從心里感激岳母,心里一直當(dāng)親媽一樣待。
只是哥那邊?他真沒辦法回絕。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為難。好幾次他拿出電話,又默默放進(jìn)衣袋。他不知該怎樣跟哥說,才會讓他不失望。思量了好久他終于掛通了電話。也許是緊張,他說的話有些不連貫,哥還是聽明白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也好,孩子萬一有個閃失。大人跟著著急?!敝苊髡f:“要不你和嫂子都來吧,我們?nèi)艺迷谶@團(tuán)圓一下?!薄凹依飳?shí)在太忙了,離不開人。我跟你嫂子說一下,讓她去吧,從跟了我,也沒出趟遠(yuǎn)門,這次就當(dāng)是旅游了。再說,這是咱們家的事,總要有人去才好?!甭牳邕@樣說,周明的心總算稍稍放下了。但他仿佛能看到哥失落的表情。他不覺輕輕嘆了一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豪豪過了百歲,周明特意請了幾天假,陪嫂子走走逛逛。嫂子不時的感嘆,這農(nóng)村跟大城市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嫂子走的那天,周明的妻子把這兩天買的東都打了包。周明又拿出四千元錢給了嫂子。嫂沒客氣,接過去就小心地放在內(nèi)衣口袋里。周明的妻子盯了好一陣周明也沒說什么。周明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他能感到妻子的眼睛里肯定帶著怒氣。
送走了嫂子,妻子終于說:“給錢的事你總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我們也得過日子,這半年我不能上班,就靠你一人工資,一個月除了還房貸,水電費(fèi),還能剩幾個錢?!敝苊饕荒樀睦⒕握f:“以后我接點(diǎn)兒其他小公司的活,生活不成問題的。這輩子我欠哥的太多了?!?/p>
周明和哥是一年考上大學(xué)的,當(dāng)兩人都接到錄取通知書時,父親愁的好幾宿沒睡著覺。兩個兒子都上大學(xué),就是砸鍋賣鐵也供不起。后來哥不聲不響地走了,臨走留下一張紙條。“讓弟弟上大學(xué)吧,他從小體格不好。我出去打工供弟弟上學(xué)。咱家不能都窩在這窮山溝里?!笨粗垪l,周明不覺放聲大哭。
讀書的幾年花費(fèi)都是哥一點(diǎn)一點(diǎn)掙的。前幾年父親臨走的時候?qū)χ苊髡f:“這些年真虧了你哥,以后忘了誰也別忘了你哥。”周明含著眼淚哭著說:“我知道,我知道,這輩子有我的就有大哥的?!?/p>
而今生活的重壓讓周明有些透不過氣來。雖說一個月七八千的收入??沙抢锏教幎嫉没ㄥX,妻子說的沒錯。錢一時不緊著點(diǎn)花。都到不了月底。
想一想妻子鐵了心的跟自己,而自己卻不能讓妻子過得好一些。心里的愧疚無以言表。
嫂子回到家里,跟丈夫說起大城市那頂天高樓,那車水馬龍,那人山人海……高興處她感嘆到:“這輩子真是白活了?!迸R了她拿出那一沓錢說:“真沒白疼老二,這是他給的?!备缈戳艘谎壅f:“你咋要弟弟的錢,他過天日子也不容易?!鄙┳有⌒牡赜眉埌?,放在一個墻角說:“還不該要啊,沒有你,他能過上現(xiàn)在的日子。”哥還想說什么,看了看每天風(fēng)里雨里的妻子連件象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這回弟媳送了套新衣服,她舍不得穿,回家就脫了。只說,這衣服太艷,穿出去怕人笑話。他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周明私下里接了一個應(yīng)用軟件編程的活。白天他在公司里忙得昏天黑地。晚上又不知疲倦地守在電腦旁。編程,不光要有很強(qiáng)的邏輯思維能力。還要心細(xì)如絲,即使這樣,計(jì)算機(jī)往往不能通過。周明有時一熬就是一宿。妻子心疼地說:“別整天拿身子不當(dāng)回事,能累垮的。等孩子斷了奶,我工作了,日子就寬松很多了。”周明揉揉酸澀的眼睛,伸個懶腰說:“我們山溝里的人沒別的好處,就是皮實(shí)。累不壞的,只要你和寶寶不受委屈,累點(diǎn)不怕?!逼拮有奶鄣卣f:“早點(diǎn)睡吧,明天公司里還有一大堆活呢。”周明倦倦地笑了笑說:“你睡吧,我一會兒就好。”說完又盯在電腦上。
哥在家里不時的能接到弟弟的匯款。越是這樣,他的心里越不踏實(shí)。他知道明子一個月的收入。還得養(yǎng)家呢。總花弟弟的錢,這不是長久的辦法。他對妻子說:“咱倆得做的什么,總不能一輩子靠弟弟接濟(jì)吧。”嫂子說:“我也這么想的,只是你的手不好,要是好,我們多種一些地,也能過得好一些。”哥低頭看了看殘缺的手,不由地嘆了口氣?!鞍?,我說,要不再讓兄弟匯些錢來,咱倆做點(diǎn)買賣咋樣?”哥沉默了一會兒說:“也不是不行,可明子手里也沒錢,再說明子給的錢也不少了。沒法張口啊。”嫂子說:“咱這是借。等日子好了,再還給兄弟。你不好意思,我跟兄弟說?!?/p>
周明一宿沒睡,他強(qiáng)打精神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準(zhǔn)備去上班。公司里還有一堆活等著干。忽然手機(jī)響了。是老家打來的。他接通電話。是嫂子的聲音。她問豪豪挺壯的吧?弟媳也挺好的吧??蜌饬艘粫骸I┳佑终f:“兄弟,你能不能再匯一萬塊錢來,我打算跟你哥做點(diǎn)生意。你也知道你哥的手,干不了什么活。要是在縣城里做點(diǎn)生意守個攤什么的還行?!敝苊髋呐幕杌?/p>
沉沉的腦袋說,這是好事。行,錢的事我去辦去。嫂子見周明這么痛快,心里倒有些過意不去。她說:“兄弟,這次我們是借,等以后緩過勁來,我們就還你?!?/p>
“嫂子,一家人怎么說些見外的話?!?/p>
周明掛了電話,心里卻有些犯難。存款在妻子的手里,他不知該怎樣開口。自己手頭沒那么多錢。
晚上的時候他終于硬著頭皮跟妻子說了,妻子一臉的不高興,她說:“周明,凡事有個度吧,咱也得過日子。咱們手里這點(diǎn)錢也是留著備急的?!敝苊鳑]再說什么。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周明想到了朋友。也許他們能救一下急。他放下手中的活。跑了幾個人卻都碰了軟釘子。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和疲憊。他癱軟地坐在路邊長椅子。呆呆地看著來來往的車輛???a target="_blank">秋天的落葉在風(fēng)中無力地飄落。清冷的秋風(fēng)從樹梢劃過,嗚咽的象是誰在訴說心中的苦。周明心灰意冷地想,我已盡力了,還是告訴哥自己真的弄不到錢了。
驀然他想起哥那只殘手,心不由一震。
讀大學(xué)的最后一年,哥在一家工廠里干沖床。哥為了多掙些,每天都加班加點(diǎn)。一次不小心,硬是讓沖頭砸掉四個手指。當(dāng)看到哥血印印的殘手的時候,當(dāng)看到每次換藥哥疼的緊皺眉頭的時候,周明忍不住大哭起來。哥卻平靜地說:“沒事,這不還有左手嗎?!焙髞?,廠子里只給了兩萬。周明用這帶血的錢讀完了大學(xué)。
想起這些周明又打起精神。他想再攬一些活。為哥多掙點(diǎn)兒。
哥和嫂子在家正盤算著買鋪?zhàn)錾獾氖?,忽然手機(jī)響了。哥拿起手機(jī),是弟媳急切慌張的聲音:“大哥,周明住院了,有空你來看看吧?!备缧木褪且惑@。好端端的咋就病了呢?他問:“明子咋了?”
“心肌梗塞,醫(yī)生生說再晚來幾分鐘,恐怕就沒命了?!?/p>
哥放下電話,跟妻子說了。兩人慌亂地收拾了行李。臨出門時,嫂子從里屋拿出五千元錢塞到哥的手里說:“好好拿著,說不定能用上?!?/p>
醫(yī)院里,周明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沒有一點(diǎn)血色。原本那張溫和的圓臉。顴骨隆得老高。才幾個月,就瘦成這樣。哥的心里一陣的疼。好象是心靈相通,昏睡了兩天的周明費(fèi)力地睜開了眼?;秀敝兴吹礁?a target="_blank">悲傷的眼神,說:“沒事...哥,...我就是累了……,睡上一覺……就好了?!敝苊髀曇舻偷偷摹馓摰淖屓司拘?。哥說:“唉。都是哥拖累的你。打小你體格就弱,一根腸子兩頭都掛,硬是把你累倒了?!敝苊髌D難地笑笑說:“沒事...,才三十呢……,去了...,人家也不要?!敝苊飨牖钴S一下屋里的氣氛。他不想讓哥難過。歇了一會兒他又說:“錢的事……先停一下吧...,等我出了院……有半個月……,就能湊齊。”說完了好象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眼睛沉沉地閉上了,又昏睡過去。
哥看著瘦的脫了相的弟弟,不覺淚流滿面,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給弟弟小心地蓋了蓋被子,從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那五千元錢,悄悄地塞到枕頭底下。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他在醫(yī)院的一個角落,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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