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管軼事
老保管五十歲了,大眼睛,圓臉,額頭上有幾道橫紋,總是剃著那種小平頭,頭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多的白頭發(fā),摻雜在黑頭發(fā)里,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因為老保管曾經(jīng)受過工傷,兩條腿都做過手術(shù),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也就因為如此,領(lǐng)導(dǎo)才讓他當了保管員。
老保管在保管員這個崗位上,干了十多年了,光坑長書記就換了十個八個的了,沒有一個領(lǐng)導(dǎo)不說老保管摳門的。
那還是八十年代末的時候,那時候煤礦企業(yè)正處在興旺的時期,礦上的各種材料應(yīng)有盡有的,誰家要是用袋水泥修修爐子,或者打水泥地,用點油漆刷刷門窗什么的,找領(lǐng)導(dǎo)批個條子,到庫里就能領(lǐng)出來。
那時候,我因為得了心臟病,剛出院,被井口安排在倉庫里當更夫,很清閑的工作。偏偏老保管非得讓我上老白班,讓我?guī)椭帐皞}庫。我本來就不想上長白班,事情太多。但是沒辦法,老保管跟坑長說了,坑長找我,我只好違心地上常白班了。也巧,在常白班的這段日子里,還真讓我見識了不少老保管摳門的事。
有一次,井口的總支干事老梁,拿著坑長的批條到倉庫里來找老保管。他把坑長的批條遞給老保管說:“老保管,我打了一套家具,需要兩瓶白油漆兩瓶藍油漆,你看能不能給我解決?”話說得很委婉,并且臉上掛滿了笑意。
老保管接過坑長的批條,認真地看了看,臉上也掛滿了笑意,連眼角上的魚尾紋都帶著笑說:“老梁啊,不是我摳門,也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油漆,庫里確實有,但是太少了,我怎么也得留點應(yīng)應(yīng)急吧。這樣吧,蘭油漆和白油漆,我一樣給你倒一瓶,你看怎么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說得煞有其事的,一本正經(jīng),我心里卻憋不住地笑。我在心里說:“老保管啦老保管,你的慌撒得也太勻乎了,庫里明明還有三通白油漆,六通蘭油漆,讓你一說,好像只剩下點桶底了似的,但是,我又不便說破?!?/p>
老梁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僵硬了,他咬了咬牙,終于還是沒發(fā)火。擰著眉頭從兜子里拿出兩個罐頭瓶子,遞給老保管,悶聲悶氣地說:“好吧,一樣一瓶就一樣一瓶吧,遇上你這樣的小摳,真是沒辦法?!闭f著,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保管拿著罐頭瓶子進庫房去了,他隨手就把庫房門關(guān)上了。老保管放料的時候,從來不讓別人進庫房,這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規(guī)矩,就連書記到庫房來領(lǐng)什么東西,都很自覺地在外面的小辦公室里等著。
又有一回,陳坑長的小舅子,到庫里來找老保管。大概覺得自己的姐夫當坑長,自己就覺得身價挺高的,一進保管室,往椅子上一座,翹著二郎腿,大咧咧地吩咐道:“老賈,你給我出一盤橡皮線,再給我出一個15a的膠蓋開關(guān),我等著急用?!?/p>
老保管坐在一個箱子上,不緊不慢地說:“小曲子,我不瞞你,庫里現(xiàn)在是一寸橡皮線也沒有。膠蓋開關(guān),大的小的一個也沒有,等著進了料再說吧?!闭f完站起來就要走。
小曲子急了,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橫跨了一步,擋在了老保管的面前說:“老賈,你別走啊,你可別跟我犯摳,你蒙不住我,我知道你庫里不缺這玩意,你要不給我,我就跟我姐夫說,讓我姐夫換人,你看我說話好不好使。”
老保管不卑不亢地說:“我知道你在陳坑長哪兒說話好使,那你就說去吧,正好我還想換換工作呢。”隨后,推開小曲子,徑自走了。
小曲子無奈地看著老保管的背影說了一句:“真他媽的摳門?!?/p>
隔了一段時間,小曲子又來了,他嬉皮笑臉地對老保管說:“老賈,你就行行好,給我弄點橡皮線唄,要不,你就給我?guī)资變尚倦娎|也行?!?/p>
老保管還是那幾句話,不急也不惱。
小曲子還想說什么,老保管開開門走了,把小曲子晾在了那里。
小曲子氣得罵了句:“這老雞巴燈,真是拉屎往回坐,用手摳的主?!边@以后,小曲子再也沒來找過老保管。
老保管有個習慣,沒事的時候不是到各段隊去走走,就是到井下轉(zhuǎn)轉(zhuǎn),了解各段隊的實際用料情況。有一次,老保管在鉗工班,發(fā)現(xiàn)了十幾根十公分左右的焊條頭。他立即拿著這十幾根焊條頭去找當時的柳坑長,還建議柳坑長訂立一條制度,段隊領(lǐng)電焊條時,必須交焊條頭。就這一項,每個月就節(jié)省十幾公斤電焊條。
有一次,坑口的黨總支書記老楊,到倉庫來。老保管正在放料,門從里面鎖著,有人領(lǐng)料,老保管打開門,把半截鐵欄桿門鎖上,不管什么料,都從半截鐵欄桿門上邊遞出去。
楊書記隔著鐵欄桿門對老保管說:“老賈,你讓我進去,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板鍬,給我一把,家里的板鍬不行了,沒有用的了?!?/p>
老保管愣是堵著門,不讓楊書記進庫。他從回收的舊鍬里,找出一把比較好的板鍬,遞給楊書記說:“楊書記,庫里現(xiàn)在沒有新板鍬,這把你先拿去用吧?!?/p>
楊書記接過來一看,板鍬上有道裂紋,就猶豫著不想要。
老保管忙說:“楊書記,你別看這把板鍬上有道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鋼板鍬,你聽聽這聲音?!闭f著,用手指彈了彈板鍬,板鍬發(fā)出嗡嗡的聲音。
“楊書記,我拿到鉗工班,把這道縫焊上,就是把能用的好鍬?!?/p>
楊書記一看不拿著不行了,再說也沒用,只好拿著板鍬說:“老賈,不敢勞你的駕,還是我自己拿去焊吧?!痹捳Z中不無諷刺之意。
我心里直嘀咕:“老保管呀老保管,你這是何苦呢,得罪這些人干啥?!笨墒?,十多年過去了,坑長書記換了幾茬,不管換哪個坑長書記,都對老保管的摳門反感,可是偏偏又都信任老保管。
后來,我被調(diào)到材料組分管坑木,但是,我仍然經(jīng)常到保管室坐坐,有的時候,幫著老保管攏攏帳,點點庫。還真湊巧,有一天坑長到庫房里來,跟老保管說:“這幾天局里供應(yīng)處要到基層材料庫檢查,你得提前準備準備?!?/p>
第二天開始,我和材料員還有一個木匠,幫著老保管在庫房里對賬,老保管還跟坑長要了兩個女工幫著打掃衛(wèi)生。到中午的時候,老保管說要去考勤給我們批幾份保健,出去的時候,這老伙計竟然把門鎖上了,我們幾個人都被鎖在了庫房里,弄得我們哭笑不得。正在這時候,有一個女工從庫房的窗外路過,在庫房里幫忙的一個叫葛洪秀的女工招呼窗外的那個女工:“小楊子,你去找?guī)讉€罐頭瓶子,我們灌幾瓶油漆,快點,一會老賈頭就回來了?!?/p>
那個小楊子答應(yīng)著走了,不大一會,小楊子就送來了九個罐頭瓶子從鐵欄桿縫里遞了進來。
葛洪秀讓小楊子在窗外等著。她跟另一個叫劉艷麗的女工,還有那個姓李的木匠,三個人,急急忙忙的,從貨架子底下把油漆全都掏出來。我的媽呀,貨架子底下竟然存了三十多桶各種顏色的油漆。
葛洪秀指揮著李木匠和小劉,三個人倒出了三瓶藍油漆,三瓶蘋果綠油漆,三瓶白油漆,蓋好蓋,擰緊了,遞給窗外的小楊子。葛洪秀吩咐小楊子:“楊子,你把油漆送到我們家去,等我回去給你們分。”
小楊子剛離開窗口,葛洪秀她們幾個,把最后一桶油漆,推到架子底下,就聽見鈅匙開鎖的聲音,隨著門響,老保管拎著一兜子面包回來了。他在庫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好像沒發(fā)現(xiàn)庫房里有什么異樣,就把面包分給我們。
我跟材料員面面相覷,不知道是戳穿這件事好,還是裝作不知道好。最后,材料員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們就什么也沒說。
等我們幫著老保管收拾完倉庫,已經(jīng)是半夜了,老保管鎖上庫房門,騎上自行車回家了。
我跟材料員到井口旁邊的飯店,要了兩個菜,一人喝了二兩酒,喝酒的時候,材料員問我:“王哥,你說老保管知不知道他們幾個偷他的油漆了?”
我想想說:“不會知道吧,好幾十桶油漆,那一桶少那么三斤二斤的,他也不能挨個打開看看?!?/p>
喝完酒,我跟材料員就回井口的辦公室睡覺去了。
事情過去很長時間了,有一天,我到老保管家串門,嘮起嗑來,老保管問我:“小王,那天,小葛她們幾個是不是偷著倒油漆了?”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老保管,你說你總是那么摳,誰想跟你要點材料,都那么費勁,你說逮著機會了,能不偷你的么?!?/p>
老保管的老伴在旁邊說:“你這個老東西,真是個榆木腦袋,一點不會辦事,凈得罪人?!?/p>
老保管紅著臉說:“你知道什么?那可都是公家的東西,我能隨便送人嗎?”
老保管退休了,坑長書記特意在飯店張羅了一桌,把老保管和材料組的幾個人,都請到飯店里。
喝酒的時候,坑長端著酒杯說:“老賈當了十五年的保管員,兢兢業(yè)業(yè)的,誰都說他是小摳,我也覺得老賈太摳,但是,當保官員不摳,能管好材料嗎?你們材料組的人都應(yīng)該跟老賈學著點?!?/p>
楊書記說:“老賈,你給我的那把板鍬,我到現(xiàn)在還用著呢,真是把挺不錯的板鍬。來,我敬你一杯?!?/p>
老保管端起杯來,一口就掫了,臉紅紅的說:“有你們這句話,我就知足了?!?/p>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50017/
老保管軼事的評論 (共 6 條)
- 雪靈 推薦閱讀并說 老保管五十歲了,大眼睛,圓臉,額頭上有幾道橫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