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陽春三月，西南故土仍舊沉寐在嚴(yán)冬時候的舊夢里。天空如舊湛藍(lán)，沒有一絲春意；空氣不見流動，倒是往日喧囂的大河，顯然沉默了許多。河邊的柳牙，盡可能的證明春已來臨的事實(shí)。很多沉睡在河水之下的鵝卵石，在暖熱的陽光下曝曬自己，也都沉醉在日光浴里。笑看碧綠藍(lán)天迫使青青河流慢慢隱退。

在這祥和的土地上，河水和日光一同養(yǎng)育了不計其數(shù)的人。每每在嚴(yán)冬消逝后，淳樸的鄉(xiāng)親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貧瘠的土地上忙碌起來，計劃和整備下一年的活計。在這時候，枯燥的土地就會有了無限的生氣。當(dāng)人們忙活在這土地上，土地也就被染上了靈氣。從此后，每天都會添加一些新的色素。然而我們卻很少有閑情去贊賞大自然的偉大和神奇，因?yàn)槲覀儾荒苠e過春天，錯過了春種，只有收獲一季心傷。

在故土之上，除了柳樹，我想醒得最早的算是蘋果樹了。蘋果樹長葉和開花都是比較早的，幾乎要和春種一致。何況蘋果開花之時還需要梳花，這便使有蘋果園的農(nóng)家每每都是忙前忙后也忙不過來。

也就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我和久別的故交薩文再見。

薩文轉(zhuǎn)學(xué)已有半年了，作為我最好的朋友加大哥，自他從我們學(xué)校轉(zhuǎn)校以后，我總覺著缺少些什么。雖然我和薩文流淌著不一樣的血液，是兩個不同民族的后代，但我們在過去的一年共同學(xué)習(xí)和生活中，建立了十分深厚的友誼和情感。

記得中學(xué)入學(xué)第一天，老師把我們所有的新生集中在學(xué)校后操場九月深茂的草坪上，讓大家做了自我介紹后自主選擇所想要在的班級。這是很多同學(xué)所樂于接受的一種安排方式，然而也有一些嘀咕在耳畔隱約著。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當(dāng)時的薩文身穿一件印有藍(lán)劍啤酒廣告的藍(lán)色T恤，略顯微胖的身體上頂著一個剪得平平的圓頭，濃濃的眉毛下暗藏著一雙深邃的眼球?？v觀而論，顯然是個平易近人的好小伙。最使我興奮的是，沒等我的眼神將他完全打量，他便大步朝我走來，我和握了握手。沒用半日的功夫，我和薩文成了朋友。在后來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我們幾乎都是形影不離。再后來，我們成了好兄弟。他教會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和生活技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四月已到，記得那天，我收拾了行李去找薩文。到了他家，他的父親帶著我們?nèi)ス麍@淑花。他家有很大的蘋果園，在故鄉(xiāng)，有果園的家庭也算是小康路上的人戶。他夫父親是個勤勞的人，在他的照料下，蘋果樹的花也都開得很不賴。我們仨正小心翼翼的給蘋果花做裁決，我和薩文一樣默默地做著活。他父親卻在一旁喃喃不休地勸說著學(xué)習(xí)的好處什么的。我和薩文純粹左耳進(jìn)右耳出。忙活了一大上午后，終于到了午飯時間。匆忙的吃過了簡單的飯菜后，我和薩文走出了院門。記得那時，在他家屋背后，有一個很大的勞教所，說是第十中隊(duì)。下午時候，我和薩文來到一個帳篷里，主人是個近而立之年的帥大哥。恰逢當(dāng)日他家中寄些錢過來，他硬要邀請我兩做客。推謝再三，始終還是未能辭謝。也是我仨到不遠(yuǎn)處的順路商店買了一些蜂糖和白酒，回到他蝸居的陋室里大飲開來。笑談中，星空已至，三人可謂是酩酊大醉。我和薩文在路邊歇息了小半夜后，薩文扶我回到家中。身至床上時已無睡意，兩人又交談起來。未知何時，時已接近破曉。雞鳴時候，方才靜了下來，睡意恍醒，于是如夢了。

次日我辭別薩文及家人，背上行囊獨(dú)自往家的方向走去。晌午過后，我已踏步鄉(xiāng)土，行至家中，放下行李，走出家門。來到闊別已久的故土上，適逢農(nóng)忙時節(jié)，故土上鄰里鄉(xiāng)親此一團(tuán)彼一群，都在忙活著種玉米。我父母今天在叔叔作古家的土地上幫忙，我們老家每每到了農(nóng)忙時節(jié)都有個組團(tuán)一起做活的風(fēng)俗。我來到人群中，大家都很驚訝的把我望住。七嘴八舌都為我為何在此而疑惑著。想著此時應(yīng)是學(xué)校上課時間，大家感到意外我也能夠理解。整個人堆中，唯有我父母沉默不語。莫妞連忙招呼我用午飯，我也好不拒絕的美美的吃上了一頓半涼的飯。便加入到他們的行列，挑水或耙地，忙得也是不亦樂乎。很快日薄西山，整片赤紅的土地上都已蓋滿了白色薄膜，零星的壓在塑料紙上的土塊像是閱兵時的隊(duì)伍，顯得鱗次櫛比。大伙兒開始忙著收拾農(nóng)具，都急著要回家。

我也跟隨一言不發(fā)的父母回到了破敗的家中。父親忙著給火塘生活，母親也忙著給豬兒喂食。沒過多久，他們都忙好了手中的活。父母的沉默似乎都告訴我已洞曉了我四月歸家的端倪。我們都圍著火塘而坐，都一樣沉默不語。我在焦急的等待著父親或是母親誰來打破這沉沉死氣。父親砸吧著他破爛的煙桿，顯然已身心疲憊。母親坐在火塘邊似乎也患了哮喘。然而無論如何，英勇的仍舊是父親。他終于打破了這禁錮著的空氣：“你還準(zhǔn)備回學(xué)校嗎？”他抽著半燃的蘭花煙，瞧也不瞧我問道。我卻聽著母親的抽泣，無心回答他難于啟齒的問話。就這樣，氛圍又回到如初時候的緘默。母親的嗚咽隨著火星的破滅回蕩在我耳畔，我站起身來，依舊一言不發(fā)地回到了臥室里。

繁忙的四月，在我家的沉默和鄰里的熱鬧中煎熬而過。很快進(jìn)入了五月。在故鄉(xiāng)，五月是屬于雨水的季節(jié)。每到五月的時候，相親們都要將屋上的瓦片翻一翻，以確保整個雨季都不受漏雨的苦惱。在族人的生活中，女性是不能上房頂?shù)?。所以每到這時候，也就有很多人家在苦惱中。有些懶漢也不會去翻瓦，也一樣遭受雨水侵?jǐn)_的痛苦，然而他們就是不去做，只是等著漏雨的時候，到漏雨的地方，做一些簡單的處理。因此，很多家庭的男人就要緊隨著四月的繁忙忙活在五月里。我父親是個勤快的人，所以雨季到來，全家人從不擔(dān)心會在某個雨夜驚醒在漏雨中。

和往年一樣，翻瓦的這天我也隨著父親上了房頂。我學(xué)著他的動作，麻利的忙活著。母親在廚房里忙著父親的午飯。忙了好一陣后，父親邀請我坐下來休息。我和他坐在房頂上拉了會兒話。也不知父親今天從哪里得來一包香煙，他抽出一支煙，舉在半空中對我說：“來抽煙吧，反正現(xiàn)在也沒了學(xué)業(yè)，你也只能和我一樣，抽抽煙，下下地?！闭f完他笑了笑。我接過父親手中的煙，正當(dāng)要去點(diǎn)火的時候，母親不知何時從廚房里出來，站在院壩的中心朝著我和藍(lán)天的方向大聲喝道：“你敢抽煙。”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在那源頭處僅剩一張充滿怒氣的面目。然而我卻未感到一絲絲驚恐，反而感覺十分舒心。這是這一月來，母親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即便我深知她對我的愛是有增無減的，但這些日子以來的不言不語已夠得使我坐立不安。是啊，她今天終于對我開口講話了，我想沒什么能比這使我輕松愉快的了。

驚呆之余，我丟掉了手中的卷煙，目光轉(zhuǎn)落在父親的身上。他卻只是露出兩排浸滿茶垢的牙齒，盡管在一旁鬼笑。眼看我丟掉了煙后，母親也走進(jìn)了廚房。一天的忙碌總算有了結(jié)束的時候。星空又來侵占整個山村湛藍(lán)的天空，伴著此起彼伏的蟲鳴，故鄉(xiāng)進(jìn)入了靜謐狀態(tài)。在半睡半醒的午夜，依稀還能聽見父母為著白天的事情在爭吵著。只是夜越來越深，年輕的心再無法顧及太多的生活情節(jié)。

五月的雨總是在纏綿，地里的莊家也長出了苗頭。大地歡喜在一片生氣里，然而我家，除了父親對我偶有的調(diào)侃，也就埋在沉默中。至于母親的沉默，我卻只有狂妄的自大和無情的漠視；關(guān)于父親笑談中的無奈和辛酸，我也從不感受。生活就是如此麻木，母親顯然已把我視為男子漢，而我，終究是個不折不扣的毛頭小子。五月，隨著雷鳴和雨水慢慢飄過。我已然成為了農(nóng)民。在貧瘠如我見識般的故土上，為著寸土和莊稼苗拼著年輕的命。我的天空是藍(lán)色，即便有雨的日子，我仍然能夠感受陽光的燦爛。我不懂生命，而我卻是如此放肆的歡快著。在莊家生長的時候，伴著母親的沉默和大地的生氣，我是真回到了故鄉(xiāng)，在繁忙的兩月的磨礪后，我已然成為了農(nóng)民。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47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