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shù)墓薰薏?/h1>
爺爺?shù)墓薰薏?/p>
提起罐罐茶,就想起了我的爺爺,想起了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情景。
爺爺?shù)哪嗤翣t,是用泥巴制作的。泥巴里和了幾樣土,崖下的純黃土,豁峴的紅土,溝底的堿土。還有我剃過的頭發(fā),水里和了鹽巴。整個泥巴全是用手和成的,像和面一樣的仔細。畢了,把泥巴塞進一個廢了的木桶和木桶中間立著的一根小頭在上,大頭在下的木柱夾層里。邊塞泥巴,邊用火釬搗著,到了一尺來高,爺爺便停了下來。
他把木桶吊在了門口的柳樹枝上。我問爺爺,咋不放到太陽底下曬呢?爺爺說,要晾呢,不能曬。我不知跑了幾個來回。盯著樹上的木桶看。惹眼的是木桶上的兩個鐵箍。為了兩個鐵箍,我有意把桶底在屋檐臺階上磕爛。爺爺用棉花塞過幾回,漏的不能再用了。爺爺說,這是你太爺手里的桶子,在我手里糟蹋了,不能使喚了,留著多少是個面面。于是木桶被擱在了廈房的麥倉上。取下鐵箍當鐵環(huán)用,是不可能的了。我只能舍了幾顆煮洋芋換二牛的鐵環(huán)來滾了。二牛的鐵環(huán)就是舊木桶上換下來的。他上下學(xué)的路上,掛在脖子上拽的再不能拽了。弄壞爺爺?shù)哪就?,就是想得到這個鐵環(huán)。想著和二牛一樣的拽一回。
爺爺總算動了木桶,給他做茶爐。鐵環(huán)的事又讓我上心了。我的殷勤爺爺是不曉得的,以為是在關(guān)心他的茶爐。直到太陽落山,爺爺用木棍敲了敲木桶,聽了聽聲音,覺得泥巴凝固了。取下桶,慢慢地取下鐵箍,桶子的木板散落了一地。茶爐的雛形便露了出來。爺爺小心地把木柱的大頭往下抽取,爐子的空心像一個椎體,上細下粗。爺爺準備了幾根粗鐵絲,量著爐子的直徑,鐵絲剪開了幾段。按著爐子的比例,插了進去,便成了爐刺。又和了稀泥上了光,補做了爐底。擱在堂屋的窗臺上晾著。我跑前跑后地忙乎著,眼睛一直盯著兩個鐵箍看。爺爺企圖把木桶恢復(fù)原狀,散落的木板不聽使喚似的,讓他無法比對。爺爺只好用繩子捆了木板,找個地方擱了。拿起鐵箍準備擱的時候。我喊了,爺爺,我想耍鐵環(huán)。爺爺看著手里的鐵箍才明白了過來。笑著說,狗日的,我說咋這么輕勁呢?想著好事呢。爺爺揚起鐵箍說,一個給你,一個留著,是你太爺?shù)拿婷妗敔斢H自給我用鐵絲曲了一個鐵環(huán)的倒鉤,推著鐵環(huán)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幾個來回。捋著稀疏的胡子,笑瞇瞇地看我滾著鐵環(huán)耍。我說,爺爺,明天我要和二牛比賽呢。爺爺說,你要贏了他!我說,行!爺爺拿起錐形的木柱看了看。說,明早我給你削一個木牛(木制陀螺)兒,還要贏了二牛!我把鐵環(huán)掛在脖子上,向門外跑著答應(yīng)爺爺。行,我準能贏了他。
爺爺為了茶爐,舍了木桶。我因茶爐得到了鐵環(huán)不說還得到了一個木牛。木牛三寸來高,二村來粗。看得出,爺爺是花了功夫的。用刃子一點一點地削著,很規(guī)則的一個上部圓形,下部尖銳的木牛兒。尖銳處還鑲了一個小小的鋼球。木牛上部的圓面上涂了紅色的螺旋圈。木牛兒在布條鞭梢的抽劈下,飛快的旋轉(zhuǎn)著,紅色的螺旋圈,如同鉆到地下的感覺。二牛,強強,也學(xué)著爺爺?shù)臉幼?,給木牛兒涂上了顏色??偙炔贿^爺爺做給我的木牛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爺爺?shù)牟锠t干透了。每到凌晨四五點。他就抱著茶爐,擱到炕頭邊,三叔忙著取柴禾,四叔忙著去端水,我喜歡去廚房端饃饃。饃饃是糜子面的碗簸簸。奶奶的糜子面碗簸簸是出了名的。糜子面開水燙過,再放了酵子,發(fā)過后,用碗簸幾下,成型了像碗似的,貼在鍋里。鍋底立著一個柱狀的瓦筒筒,倒入一瓢水。鍋上捂了草蓋。慢火燒著,半個鐘頭的樣子。奶奶貼著草蓋聽聽,有了滋滋的響聲,便熄了灶膛的火,再捂上幾分鐘。掀開草蓋,一股撲鼻的面香味迎面而來。爺爺?shù)耐媵だ锖土搜笥竽?,吃起來很滑刷。奶奶做了記號的,按了五個手印在上面。我偷偷地發(fā)現(xiàn)的。從廚房到堂屋有一段距離,我總在碗簸簸的不同部位掐些下來喂進嘴里。爺爺發(fā)現(xiàn)了的,故意說,奶奶把饃饃沒放好,叫老鼠咬了。爺爺吃饃饃很講究,掐一小塊,放進手心,整個手掌挨到嘴邊,饃饃幾乎是被舔食了進去。掉饃饃渣的事情,是不會發(fā)生的。見過爺爺吃饃饃的外人笑爺爺說,你這吃法,螞蟻都會餓死。我喜歡看爺爺吃一口饃饃,押一口茶,還愜意的啊著。稀疏的胡子隨著牙齒的咀嚼,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有時干脆轉(zhuǎn)著圈的動著。真想上去拔拔爺爺?shù)暮?,但不敢出手了。小時候是拔過的,他沒生氣。現(xiàn)在大了,倒不好意思了。
爺爺喝茶的功夫,大概需要一到兩個小時。需看他的情緒了。如果農(nóng)忙,或去遠一些的山地,他就喝的有些草率,有些匆忙。往往是茶罐罐倒出茶的顏色稍淡,便停了下來??粗馉t里的火還旺著,就喊著廚房里忙著的奶奶,死恰來,你喝了,茶還沒敗。他便提著農(nóng)具急急地出了大門。奶奶就喝著爺爺說的沒敗的,其實已經(jīng)敗了的茶。父親時不時地也去蹭著喝幾盅。奶奶就依了他。三叔,四叔蹭了過去,奶奶不依,還要說,年輕著呢,喝了會上癮。
爺爺喝茶的功夫,其實在冬季,或者過年過節(jié),人閑了,心也就閑了。喝茶的時間在中午過后。他守著火爐,坐在炕頭邊。爐子里總是三根柴禾。兩根交叉著,一根隨意的搭著。塞進去一些麻桿,或者廢書廢紙,或者高檔一些的推刨皮,做為引子,爐火很快就點燃了。三根柴禾總有一根先著完,爺爺再添一根,爐子里一直是三根柴禾。我也試著給爺爺生爐子,放了好多柴禾,冒著青煙,就是沒有火焰。爺爺過來,撿出多余的柴禾。念叨著,火心要虛,人心要實。爺爺?shù)氖膛鹧婢椭敝钡孛傲松蟻?,舔著茶罐的底部,一只洋瓷缸子,有些粗,進不了火筒里,半面挨著火,半面在爐邊上。茶罐里冒出了小泡,眼看著沸水頂著的茶葉要溢了出來。爺爺移開茶罐,用一支筷子搗著,茶葉下去了,接著茶罐又擱到了火上。如此反復(fù)四五次,爺爺才端起茶罐,用筷子擋著茶葉,濃濃的,釅釅的茶汁倒進了茶盅里。熬罐罐茶或搗罐罐茶,也許就這樣得名的。鄰村的閆木匠送爺爺一只裝了膠的鐵質(zhì)圓筒,讓爺爺高興了一陣子。他比劃著,圓筒的直徑和爐筒接近,三寸來的。他把膠筒的上蓋剪去了三分之二的,剩余的鉆了好多小孔,倒茶時不再用筷子檔茶葉了。二叔知道了爺爺對罐罐茶的上癮,托人在安口鎮(zhèn)捎回來一只砂罐,帶了二斤高檔的茶葉。爺爺喝了,說有點菜水味,不再用了。又喝著一斤兩元錢的磚茶。但對砂罐很是滿意。平時舍不得用,到有了來人。他就從條桌的支架上取了下來。熬著茶,說著話。說著砂罐是靈臺工作的二后人從安口弄來的貨。說者的臉上蕩著自豪,聽者也有了羨慕的目光。和爺爺年齡相仿的老人圍坐在炕桌旁。茶盅不夠用,就端起了大碗。少的可憐的一口茶,還要押著喝。他們的說笑聲,總帶了一些詭秘。或許在說著年輕時的一些風(fēng)流韻事,見我們進去,總要換了話題。失態(tài)往往就藏在了皺紋里。爺爺?shù)脑掝},總離不了抓壯丁當兵的事。說這個話題的時候,爺爺巴不得我們都能聽到。嗓門總是提高了數(shù)倍。爺爺婚后不到一年,就被抓去了。到了馮玉祥的部隊,一年后他們到了平?jīng)?。我的太爺看了他,留給他一件羊皮襖。班長看上了羊皮襖,爺爺就大方地給了他。一天晚上,爺爺站哨的空兒就溜了,跑到部隊旁的包谷地里蹲著,班長帶著人追了一陣子,向天空放了幾槍,走了。他白天躲在莊稼地里,晚上沿著莊稼地往西跑。到了六盤山下,從一個回族老人那里換了一套便裝,回來了?;氐郊?,我的奶奶過世了,留著一個不到三歲的兒子,就是我的父親。后來爺爺又成家了,就是現(xiàn)在的奶奶,生了二叔,姑姑,三叔和四叔…..爺爺說著,眼里總含著淚花。在座的老人就會岔開話題。說,現(xiàn)在好了,都過去了。來喝茶!
喝茶,說話,就是他們一個冬天的營生。就在這個時候,總有一些安靜。不來人的時候,爺爺?shù)碾p手不遠不近地挨著爐子,好像在取暖,好像定格在了哪里。叔叔和孫子們跑前跑后地伺候著。奶奶停止了嘮叨,圍坐在炕旮旯里,靜靜地做著她的針線活。
也有不安靜的時候。過完年,到了初三,就進入了上正時月。親戚鄰人來來往往。爺爺?shù)牟锠t一直燃著,茶罐一直熬著,接待著一撥又一撥的來人。尤其爺爺?shù)木司思一蛑棠痰哪锛依飦砹巳?,上上下下就很忙乎。爺爺站在地上,親自熬著茶,雙手端著茶盅遞給炕上的客人。在這個時候,我們都很小心。說話走路都是輕的,還要眼疾手快,看缺少了什么,便遞了上來??腿司驼f,這娃靈光。爺爺就有了笑容。直到客人要走,爺爺弓腰,提著客人的鞋子遞了過去,就差要給穿上了的地步??腿俗叱鲩T,爺爺跟著,我們也跟著。到了村口爺爺還要送??腿藬r勸著,爺爺硬要送到山上。等爺爺回來。茶罐罐幾乎燉干了,發(fā)著滋滋的響聲。爺爺把茶葉倒了出來,晾在了窗臺上,等攢夠了裝進枕頭里。
爺爺年事漸高,抱不動火爐了。四叔花了80元按了烤箱??鞠淅镉玫奶炕?,有了煙筒。不再煙熏火燎了。爺爺還熬著罐罐茶,吃著柔軟的油千子,依然放在手心里,怕掉了饃渣似的舔著吃。稀疏的胡子有氣無力地動著。后來饃饃要塞進茶盅里泡泡才能下咽。爺爺?shù)暮又荒芤磺耙缓蟮貏又>驮跔敔旊x世的那天,三叔熬了茶,扶起爺爺,茶盅挨著他的嘴唇,他勉強地吸允著,喝完了他的最后一盅罐罐茶。
爺爺走了。父親從三叔那里討來了爺爺?shù)哪嗷馉t。到了清晨,父親坐在炕頭邊,煙霧繚繞,如同騰云駕霧般地享受著罐罐茶。看著他的影子酷似爺爺?shù)臉幼印?/p>
我的失手,摔碎了爺爺?shù)哪酄t子。父親的牛鞭抽在了我的身上,鉆心的疼痛。這是父親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等我走出門的時候,方圓幾百里的鄉(xiāng)親,都用著罐罐茶招待著我,只是缺少了泥爐,缺少了三根柴禾。取而代之的是炭火炭爐甚至還有了電爐。爺爺?shù)墓薰薏璞愕搅宋业?a target="_blank">夢里。
柳振師首稿于2015年4月8日夜。新疆阿克蘇。
作者簡介:柳振師,祖籍甘肅靜寧人。89年入伍。從事政工宣傳,放映。阿克蘇地區(qū)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工人時報》《遼寧青年》等當?shù)貓蠹埧铩,F(xiàn)供職于阿克蘇地區(qū)文化藝術(shù)中心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47296/
爺爺?shù)墓薰薏璧脑u論 (共 18 條)
關(guān)山布衣:熟悉的罐罐茶,熟悉的鄉(xiāng)音,問好鄉(xiāng)黨!
關(guān)山布衣劉杰:熟悉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喜歡!加個qq好友吧,我的1269254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