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伯母
我小時對伯父并無太多的印象。他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即使回了家,也很少和我們小孩打交道。我和他真正的接觸是在他退休之后。
伯父年輕時曾干過很多工作,最早是木工,后來跟著地質(zhì)隊走南闖北,最后在魚臺縣機(jī)械廠當(dāng)工人。那時聽說要廢止接班,伯父就趕緊退了。我大哥正上高一,才16歲,就接了班。退休后,伯父又成了真正的農(nóng)民。盡管他并未種過地,但很快成了種地的好手。因為他善于鉆研,又??纯萍紩?。村上的人常常以他為榜樣,看他怎么種就怎么種。
在閑暇的時刻,我和伯父就有了交往的機(jī)會。他經(jīng)常給我講走南闖北的見聞,講他的經(jīng)歷,講我們家族的歷史,講國家的大事等。從他那里我學(xué)到了很多的知識,也改變了對他的認(rèn)識:原來他是那樣見多識廣啊!更可敬的是,他雖然識字不多,可很愛學(xué)習(xí)。他還寫了很多的詩。他那時保留著一個硬皮的本子,里面全是他寫的詩。他常常拿出來給我念,每念一首都要講解。講詩的意思和他是怎么寫的。講得津津有味。我也聽得興趣盎然。其實他寫的都是一些順口溜,但對于連學(xué)都沒上過的伯父來說,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同時,從他的詩歌中,我了解了伯父在工作中特別是文革中的經(jīng)歷和思想。他那個時代對于黨和領(lǐng)袖都有著非同一般的崇拜。而且他一生都不會改變。即使在文革中,也是歌功頌德。我后來有時和他談一些腐敗現(xiàn)象。他總是批評我,總是竭力維護(hù)。
1985年的暑假前,我在學(xué)校里學(xué)會了下象棋。放了暑假,伯父就和我下棋。沒想到他是下棋的高手。初學(xué)下棋的我根本不堪一擊。伯父就讓我子。但我仍然贏不了他。不過,暑假里沒什么大事。每天干活回來就下棋。夜里下到很晚。慢慢的他讓我子贏不了了,就不再讓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較量中,我偶爾有了贏的機(jī)會。到暑假快結(jié)束時,我的棋藝在不知不覺中超過了他。但是,伯父永遠(yuǎn)是教我下棋的第一個老師。
在師范時,我學(xué)會了打夠級。那時這種牌剛傳到濟(jì)寧,我家鄉(xiāng)的人還不會?;丶液笪揖徒趟麄儭2负芸煲哺鴮W(xué)會了。他常常陪著我們一起玩。我們一大家人就能成一個牌場,而唯有伯父年齡大。不過他斗牌技術(shù)并不高,打牌對他來說就是真正的娛樂。輸、贏、進(jìn)貢他都不在乎。他斗錯了別人說他他就是笑笑。他那種快樂的心態(tài)實在讓人感動。剛過年時,我還和他在一起打了牌。他仍然保持那種快樂的心情。平時他很聾,大聲說話有時他還聽不見。唯有打牌時他聽得清。別人故意說他裝聾,他也就是笑笑。
伯父到了晚年,對養(yǎng)生學(xué)很有研究。我每次見到他,他就和我談?wù)撛鯓硬拍芙】怠?yīng)該吃什么,不該吃什么。他還告訴我要經(jīng)常搓手心腳心,經(jīng)常捶打心包經(jīng)等。只是我并未常做。伯父離開魚臺到濟(jì)寧去住時,他送給我了一套練功的圖解,簡單易學(xué),有益身心。我也都學(xué)會了,但仍然不常練。在這方面,我總是辜負(fù)他的殷切期望。在吃上更不注意。而伯父卻堅持的很好。他就吃清淡的食物,絕不吃油膩的東西。很少吃肉。春節(jié)時,他從濟(jì)寧到我大哥家過年,還帶著紅薯,胡蘿卜等他吃的東西。兒女們不讓他帶,他說萬一到魚臺買不著就沒有他吃的飯了。年三十時,我們在大哥家過了一天。大嫂做了很多菜,還包了水餃??刹敢稽c也不吃。他用水煮紅薯,里面放一點點水餃陷,聞所未聞的吃法。有一次,伯母和他到我家來吃飯。他看到我老婆做菜時放的油,就怎么也不在我家吃了。我們留不住他。他自己回家單做著吃了。我們有時說他太執(zhí)拗。不過他真的身體很好,70多歲了,什么病也沒有。對伯父來說,健康真的是第一追求。(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從小,就對伯母有著深厚的感情。小時候感覺她很慈祥,對我很好。那時候家里很窮,主食是玉米面、紅薯面一類的,只有過年時才能吃上麥子面。有一次快過年時,我從伯母家經(jīng)過,見伯母正在蒸饃,都是白面。不知道那時候為什么這么饞,竟然拔不動腿,但又不敢近前,就像小偷似的躲在二伯父家的屋旁向伯母家瞅。伯母發(fā)現(xiàn)了我,她拿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饃送了過來。在我幼小的心里,這個饃一直溫暖著我,一直在我記憶的深處。
在我稍大一點時,我喜歡和伯母談心。有什么話都想和她說。那時,我對她的認(rèn)識僅僅覺得她好接近,她喜歡我,愿意聽我說。我哪里做的不好,她都是很溫和的給我說,把道理擺在那兒讓我心服。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步認(rèn)識到了她的美好品德和開闊的心胸。
伯母還在娘家時,就熱衷于為村里服務(wù)。后來在我村,仍擔(dān)任了多年的村干部。但她卻沒落仇人。因為她不僅善于做耐心細(xì)致的思想工作,而且不和別人記仇。有一個婦女很難纏,和伯母也生過氣。但伯母見了她依然很熱情地和她打招呼。這樣她就不好再找麻煩了。那時的伯母,絕沒有任何以公謀私的思想,一心只想著干好工作,為村民服務(wù)。時間長了,大家都很敬重她。
伯母初來時,那時的家?guī)缀醪幌駛€家。我的爺爺奶奶都忠厚老實,家里一貧如洗。我父親和二伯都未成年。大伯又常年在外。操持全家的重任就落在了伯母身上。如果沒有她,我們這個家還不知是什么樣子。后來,雖然分了家,但每當(dāng)我們遇到困難時,伯母總是盡力幫助。在人情隨往上,她總是讓我們少拿錢。她拿得多。我奶奶去世時,我和二弟都已畢業(yè)。出殯的花銷她拿了一多半,我家拿了一少半。她不僅沒讓我二伯家拿,還把該分的東西平均分成三份,三家平攤。她這種吃虧在前的思想在農(nóng)村婦女中實屬罕見。
我和兩個弟弟先后考上學(xué)時,伯母都顯得特別的高興。她一方面勸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另一方面還為我們送來學(xué)費。這對家境貧寒的我家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在伯母心里,家絕不僅僅是自己的小家,而是整個大家。這和那些僅僅圍著自己的子女打轉(zhuǎn)轉(zhuǎn)的農(nóng)村婦女來說,其境界不知高出多少倍。
在奶奶病重期間,我對伯母的敬重更是油然而生。我曾目睹很多媳婦罵婆婆的事。也親眼看到很多子女不孝的事。但我從未看到伯母對奶奶不好的事。盡管我們兩家都有養(yǎng)老的義務(wù)。但伯母覺得我們條件不好,就獨自贍養(yǎng)老人。打針、吃藥也不讓我們攤錢。后來,奶奶臥床不起,到去世有兩年多。這期間都是伯母一人侍候,她沒攀過任何人。后來,奶奶大小便失禁。伯母不厭其煩的為她擦洗、換衣。盡量做可口的飯菜,并一勺一勺地喂奶奶。為了防止奶奶咯破身子,她就不時地為奶奶翻身。她有空時就陪著奶奶說話,給她解悶。奶奶因為有了她這樣的兒媳,才沒有遭更大的罪。
在我人生的關(guān)鍵時刻,伯母都起了重要的作用。剛畢業(yè)時,我面臨著找對象。我常常和伯母談?wù)摯耸?。她也積極的幫我想辦法、出主意。我那時對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非常反感。有一次,我對伯母說,如果能談一段時間再確定愿意不愿意就好了。伯母批評我說,誰家的大閨女讓你談著玩?。坑纱?,我覺得我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我也只能按農(nóng)村風(fēng)俗來辦了。
我和老婆初相識時,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包括我的家人。我和伯母商量此事。她問我覺得她怎么樣。我說對她的印象很好。她說,你自己覺得好就拿定主意,不要聽別人怎么說。由此我堅定了信心,在那個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沒有猶豫。
2004年4月,我和老婆決心買房子。那時魚臺的房價是六百多一平米,過一百方的也需七萬元左右。我們只有一萬元,而且都借了出去,能不能收回還不知道。我那時的工資才四百多元,老婆的更少。因此,買房對我們來說幾乎不可想象。而且我們在學(xué)校住,也很方便。這些原因,遭到了眾多親人、同事等的反對。伯母卻能堅決支持。而且在經(jīng)濟(jì)上讓我的姐姐、哥哥給予了大力援助。后來,伯母還把姐姐們給她的零花錢攢起來,送給我們。伯母一家先后借給我們一萬五千元。那時候,姐姐、哥哥的經(jīng)濟(jì)也不太好,而弟弟剛剛花了十多萬蓋了房子。她們完全有理由不借給我,但卻能鼎力相助,這和伯母的支持是分不開的?,F(xiàn)在回顧起來,我感到,假若那時沒有她的支持和幫助,我們也許會放棄買房子。如果那時不買,現(xiàn)在更買不起。
在我和老婆艱難度日的時候,常常吵架。每次吵得厲害時,都是伯母前來調(diào)解。而且她總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勸人的方法很多,道理也很多。但關(guān)鍵還不在此,最主要的是她對我們一家的關(guān)愛使我們對她非常信服,包括老婆也愿意聽她的。那時,她總是竭盡自己的所能幫助我們。當(dāng)我們沒空去幼兒園接女兒時,伯母就去接。接回她家后,就提前做好飯等著。我們?nèi)ソ优畠簳r,總是讓我們吃了飯再走。她覺得我們?nèi)兆悠D難,不舍得給孩子買吃的,就經(jīng)常買點吃的東西送給我們。過年過節(jié)時,我們?nèi)タ此?。她總是把錢從女兒身上補(bǔ)回。因為她時時處處替我們著想,卻不圖我們的任何東西。她關(guān)愛我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的過日子,能夠和睦幸福。但我們卻常常意氣用事,常常讓她操心。
伯母對我的愛貫穿了我從小到大的整個歲月。我的少年時代是在伯母家寄宿的。17歲時才離開了那間住了多年的小黑屋。雖然只在那兒住,但和伯母也有了更多的接觸機(jī)會。她的操勞和不時的關(guān)心常令我感動。后來,我因病住院。那時伯父伯母在醫(yī)院附近賣東西。她每天做好飯給我送到病房。并不時的噓寒問暖。同室的人還認(rèn)為她是我的母親。每當(dāng)我遭遇重大挫折時,伯母總是在心靈上給我安慰,從各方面給我?guī)椭?,使我得以盡快度過難關(guān)。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仍然沒有根本性的好轉(zhuǎn),還是時常讓她掛心。
常聽人說,夫妻沒有不吵架的??稍谖业挠洃浿?,卻從未見過伯父伯母吵架,從未見他們紅過臉。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一生沒吵過架。但他們真的相愛了一生,一起白頭偕老。
我曾聽說這樣的事:姐姐少年時曾抱怨伯父沒有本事。伯母狠狠地批評了她。對她嚴(yán)厲地說:“別人看不起他,我們自己不能再看不起他!”從此,姐姐再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了,也不敢不尊敬伯父了。雖然這是小事,但卻是難能可貴的。又有多少妻子沒有抱怨過丈夫的種種不是呢?
伯母從來不打牌,更不來老牌。但對伯父的打牌卻能夠支持。在老家住時,伯父常陪著我們打牌直到吃飯。很多的時候,我們在那兒玩。伯母卻在一邊干活或做飯,做好了端好碗才散場。我從未聽伯母說過這樣的話:你這么大年紀(jì),陪小孩玩啥,也不幫我干活。
伯母對伯父的興趣總是支持。特別尊重他晚年的飲食習(xí)慣。她做飯時都是先做好伯父的,然后再做自己的。兩個人吃飯還要做兩樣,而且是長期的堅持。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有時閑聊時,伯父提到村里某個人曾對他不好。伯母就說,幾十年前的事了,還提他干啥。再說人家都死罷了。在伯母的心里,真的是沒有壞人,也沒有怨恨。對生活的知足讓她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能隨遇而安。她的這種平和心態(tài)自然會影響到伯父。所以兩人才有了相濡以沫。
在魚臺住時,伯父又上了老年大學(xué)。還時??磿?。他還把老年雜志等書推薦給我。書中文章都很好。有很多將帥的故事,有愛情婚姻故事,還有很多知足常樂的文章以及健康知識等。我想伯父從中一定獲益匪淺。而且他每看一篇,都要講給伯母聽。有時伯母也看。讀書豐富了他們的晚年生活,更讓他們情感日篤。
寫日記是一般人很難堅持的。我也曾寫過多次,但都未堅持下來。而伯父伯母到了晚年了竟然堅持寫日記,而且寫了厚厚的好幾本。寫的都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子女情況等。我去時常拿出來讓我看。初次見到時我深感驚詫:不僅每一篇都很長,而且字特別認(rèn)真,內(nèi)容非常豐富。真難以相信是出自古稀老人之手。伯母說,她有不會寫的字都是問孫女。他們的好學(xué)精神實在讓我感動。
去年春節(jié)時,伯母說伯父有點糊涂了。他說要為伯母積攢點錢,萬一他先走了,擔(dān)心伯母以后生活艱難。伯母告訴他說,你該花的花吧,即使沒有你,他四個還能不管我的事嗎?伯父卻說,還是自己有錢方便。聽了此事,我們都笑他。笑之余,我也體會到伯父的良苦用心。其實,他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他的子女不僅經(jīng)濟(jì)條件較好,而且都很孝敬。
伯父和伯母就是這樣相互恩愛著走過了五十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又一起共看夕陽,同聽暮鼓。他們對彼此、對生活沒有過高的要求,對別人只求付出,不求索取。他們在感情上不會甜言蜜語,不會海誓山盟,但卻用自己的行動用自己的一生營造著溫馨家園。在我的心中,他們是從農(nóng)村里走出的真正的智者!
而今,伯父伯母常年住在濟(jì)寧。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經(jīng)常見面了。但心中時常涌起對他們的思念。而他們對我們的感情更會永遠(yuǎn)銘記。銘記不僅僅是為了回報,更重要的是懷著善良、美好的心態(tài)面對生活,面對世人。
最后,衷心祝愿伯父伯母健康長壽!
祝愿天下的好人一生平安!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47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