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獨輪車”
四散里離大洋有二十五里路,包產(chǎn)到戶前四散里四個村(下徐、西塢、莊頭、姜山)只有一家代銷店,那時候村里不通公路,代銷店里油鹽醬醋、盆盤鍋碗的都是由我父親用獨輪車從大洋供銷社拉回來的。拉貨雖然幸苦,夏日烈日當空酷暑難耐,冬天北風呼嘯刺骨寒冷,但每天所掙的工分要比生產(chǎn)隊多一些,按當時的分紅也就是多二毛來錢一天,這在當時還算是肥差呢!考慮到我家吃口重,四個小孩都讀書,所以大隊安排了我父親拉貨。
我家所在的下徐生產(chǎn)隊絕大部分的社員都選我父親當生產(chǎn)隊長,但我父親實在不愿意放棄拉貨能多掙幾個工分這一行當,就推薦了忠厚本分的唐玉光當隊長,我爸就屈居副隊長吧。唐玉光很盡職,每天天剛放亮,我們還沒起床,只有我母親起來燒粥,玉光隊長就跑來我家大著嗓門喊:“奎法,今天的勞力咋樣安排?”這時我父親就會把昨夜早已想好的勞力分配情況也同樣大聲地告訴他:“男勞力一半拔秧,一半割稻、打稻,點心后一起種田;女勞力割稻,小鬼們曬稻草,老人攤欄肥。”“哦,曉得了!”隊長邊說邊往家走了。父親起床給輪胎充足了氣,吃過了早飯,帶上中午吃的飯菜(夏天涼飯也可以吃),有時是苞蘿馃就著涼茶,把“警報袋”還有一癟壺的涼茶往獨輪車上一掛,嗷,草鞋差點忘了,這么遠的路,一雙草鞋怎么夠呢?我母親趕緊拿來掛在了車上,父親推著車走咯。
從下徐到大洋走得都是下坡的路,平時父親一般都是空著車出去,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年關(guān)時節(jié),農(nóng)戶把養(yǎng)了近一年的標準豬拿到大洋供銷社去賣,雇兩個人抬著去不合算,一般都叫我父親“車”出去賣 , “車” 豬是把豬四腳朝天綁到獨輪車的車架上,如果是一頭豬,另一邊要綁一塊大石頭平衡。記得有一次真的讓我父親惱火,志清麻利個娘養(yǎng)了快一年的豬以為夠標準(那時候的標準是120斤),父親辛辛苦苦拉到大洋一過磅,偏偏少了五斤,你說氣人不氣人,沒奈何,拉回來。害的我爸少拉了店里不少的貨。志清家是苦人家,你還好意思問人家要雙倍的錢?麻利娘也識趣,急急忙忙蒸了肉圓(當然是沒肉的)端了一碗送來我家。要知道志清娘在村里是個有名的凹沼鬼(骯臟的意思),她做的東西即使再餓也難以下咽,沒辦法,人家也是一片苦心。
從大洋往回走都是上坡路,特別是拉著重貨更加的吃力,兩只手緊抓獨輪車的兩個車把,蹶著屁股,牙關(guān)緊咬,兩腳緊緊地往后蹬,這時往往是大汗如雨,額上青筋暴漲,上的坡來人早已是氣喘吁吁,精疲力盡。推車最難的地方要數(shù)楊村的高橋頭,別看一輪明月似的石橋美麗壯觀,但面對步步高升的石階真的是望階興嘆 。 到了這 “鬼門關(guān)”,父親總是會在橋下歇會力,等待過路的人央求他們幫忙拉一把。為了這地方,父親的獨輪車的小車廂里總會裝兩包香煙備用,當然每包煙不會超過二毛錢。父親拉貨為了便于施展力氣同時怕衣褲被汗水濕透粘住身體總是穿著短褲拉貨,渾身曬成了古銅色,與非洲人無疑,只有屁股一塊是白的,這是父親在家換褲子時無意中被我發(fā)現(xiàn)的。
父親為人節(jié)儉,一般都是吃自己帶的飯菜,盡管自己的堂兄范大毛在供銷社食堂管燒飯做菜。冬天實在沒法偶爾去食堂也就是五分錢的素菜加五分錢的飯吃的也是心痛肉痛的,堂兄有時看不下去了,會打一勺肉片或紅燒肉給我父親,說“這是我請你的”。搞的我父親感動的不得了,說“謝謝,但下不為例?!蔽夷赣H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不去生產(chǎn)隊掙工分,每天到了點心的時候就會帶上幾塊番薯或毛芋,有時也做幾個沒肉的馃帶著去接我父親。有時去早了一直接到離家五六里的前岸,有時去晚了離家才二三里路,見面時,父親停下車,先啃上兩口母親帶的吃的東西,再猛地灌上幾口涼茶,完了我母親在前頭牽繩拉著,父親會說:“噢好,這樣輕松多了。”
獨輪車制作的木頭是四散里山上的雜木,硬得很,很牢固結(jié)實,一般用上十年八年的沒事,但輪胎是橡膠的,到大洋的路上都是充滿大小不一的小石子,輪胎的損耗可想而知,特別是內(nèi)胎,貨拉的重路況又差,所以內(nèi)胎經(jīng)常會被磨穿。要知道車子的損耗大隊是不報銷的,換輪胎需要好多錢,也許拉上半個月的貨還買不來一只內(nèi)胎,叫人補費用也貴,不劃算。無奈,我父親買來了鋼銼、膠水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補內(nèi)胎,拉了好多年的貨沒有花過一分錢的修理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后來家鄉(xiāng)通了機耕路,加上生產(chǎn)隊的社員同志們一致要求我父親當隊長,因此,父親宣告陪伴他多年的獨輪車正式退役。父親不負眾望,從當隊長那年起糧食產(chǎn)量逐年提高,大伙終于吃飽了肚子,父親也得到了該得的榮譽。一九七八年被評為“建德縣優(yōu)秀生產(chǎn)隊長”,獎勵是一張獎狀、一只不老罐(搪瓷罐上有“建德縣優(yōu)秀生產(chǎn)隊長留念”的大紅字樣)、還有一本《農(nóng)家萬寶全書》。父親從新安江開會回來像是撿了個大元寶,高興的合不攏嘴。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父親當上了下徐大隊村委會主任,后來又當上了書記兼村長,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四散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家里的變化也不小,幾個兒女在外地工作上都有了出息,都成了家,老家也蓋起了 四散里算得上好的大洋樓,唯一不變的是在舊房子里還靜靜地躺著那輛曾經(jīng)給父親帶來心酸也曾經(jīng)給家庭帶來希望的獨輪車。
父親有空常常去老房子擦擦獨輪車,過段時間給輪胎打打氣,逢年過節(jié)的還給獨輪車貼上紅紙。我們多次要求父親把獨輪車當柴燒了,父親總是執(zhí)著地不同意,感慨地說:“獨輪車是我們家的功臣?。∧悄暝氯绻麤]有獨輪車就沒有你們上學(xué)的學(xué)費,不讀書我們家豈不就少了你們兩個專家了,我們不能做‘卸磨殺驢’的事呀 ! ” 父親的一席話如一磅重錘深深震撼了我的心靈,這一刻我讀懂了為什么父親會對獨輪車有如此的眷念與深情,從那時起我絕不再提處理獨輪車的事了。
我愛父親!也愛上了父親的“獨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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