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一如舊,何處葬花人
又是一年花朝,黛玉生辰。會在無數(shù)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想到她,任思緒紛飛,直要出半日的神,被人喚回方罷??擅棵刻峁P,卻總是無言。自知才學淺薄,又極浮躁,無法沉下心靜靜寫下一段唯美深情的文字,亦不能像許多沉穩(wěn)細致的紅迷一樣對原著進行深刻分析,甚至不敢輕言了解黛玉。雖有心提筆,卻不敢輕易落下。生怕一言不當,唐突了這世外仙姝可敬可愛的癡意,也怕不能盡述自己對黛玉之心。只好為自己尋一個臺階,默念一句“心到便好”。
“人間二月百花辰,紅嬌綠嫩又一春。游人如織花如錦,閨空誰記葬花人?”這是去年花朝時為黛玉寫的詩。那日循環(huán)了整整一日的《葬花吟》,滿心都是“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信手便寫下了這四句。如今再看,直覺真該狠狠批駁:怎言無人記得葬花人?無數(shù)紅迷、黛迷在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黛玉的真情。黛玉其實一直在大家心里,從不刻意提起,卻也未有一刻忘記。
不知何時起漸漸有了些黛玉的影子,也在不覺間對黛玉的心思多了些了然。常被一些好友稱為“林妹妹”,也有不止一個好友說過我這不放過任何一個戲弄人的機會的性子真真像極了黛玉。如今的我早已不會將黛玉放在無法企及、不可褻瀆的高度,在我心里,她亦成了一個靈慧而平凡的癡女子。她的靈慧源于自身的穎悟;她平凡,因而她亦有缺點——她會自卑,會患得患失,她敏感多思,愛使性子,皆源于此;而她的癡,則是她未被世俗浸染、真性情的表現(xiàn)。
比起寶釵,黛玉顯然不通世故,不會討人喜歡。她本性純真,不會偽裝,不曲意逢迎,不八面玲瓏,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絕不遷就。也因如此,她“刻薄、不饒人、目無下塵、行動愛惱”,然而她對身邊的人,對于并無惡意的人,卻從不曾假以顏色。她視紫鵑等人如親人姐妹,會對寶釵派來送燕窩的婆子笑說辛苦、送銀錢打酒喝,香菱來學詩,她平易可親、耐心細致、未流露一絲不以為然。簡單如她,心中并無嚴明的階級界限,有的只是真假善惡之別。至于有些人耿耿于懷的打趣劉姥姥,那打趣取笑的人又何止她一個?何況劉姥姥用抽薪女子吊起寶玉興致在先,依黛玉的性子,如何不惱?惱了又怎會有好顏色?這如何便成了瞧不起貧苦農(nóng)民?這頂大帽子,又豈能隨意扣得!
其實說黛玉小氣著實有些無理。黛玉并不是不知禮儀、不懂規(guī)矩的野丫頭。她初入賈府時處處留心,生怕一步行錯、一言說錯惹人閑話,又怎可能是不知輕重、一味胡攪蠻纏使性子的蠢人?只要留心便不難發(fā)現(xiàn),黛玉的淚、黛玉的氣,大都是和寶玉有關。除了寶玉,似乎沒有人再能惹起她的小情緒,至于所謂的和寶釵不和,她又哪里是針對寶釵?分明是對金玉之說介懷,說到底也是因為寶玉。其實何止黛玉,很多人都是如此,在極其信賴的人面前嬌蠻任性,甚至不講道理。這是因為知道那個人會包容自己,不會生嫌怨。這一點,賈府里那些只會嚼舌根子的膚淺下人不明白,難道從小識字明理、見識比他們廣了的我們也不能明白?依我看,不是不能明白,只是慣于苛以待人、寬以律己,只為自己找借口、不許別人有緣由罷了。
安意如說:“世皆言黛玉愛哭,卻不知她的眼淚總是為憐惜寶玉而落?!笔悄兀煊竦陌V,同她的淚一樣,只為寶玉和自己,與旁人何干?又何勞旁人說三道四?總有一些人自以為有資格在別人的世界里指手畫腳充當導演,卻不知自己連個過客都算不上,自以為良好實際上不過是別人眼中的笑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說起黛玉,忍不住又要提起曉旭,那為黛玉而生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莫不牽動我心。最愛的一個畫面,便是她手拈落花、垂眸而視,神情安靜恬淡。那日是佳節(jié),賈府上下歡聲笑語,唯她一人緩行在幽徑,一邊撿拾落花,一邊靜靜思索。再沒有哪一刻讓我如此強烈地感受到黛玉非俗世人。她何曾屬于紅塵?來到世上,不過是為了還淚還情,淚盡則去,不作片刻停留。
有人說寶玉過于懦弱,配不上黛玉。事實上若以此論,這世間又有幾人能與黛玉比肩?她敢愛敢恨,不畏世俗,纖塵不染。寶玉除了悟性尚可,能知她幾分心事之外,的確也沒什么可以與之并立的資本。若說賈府只有門前兩只石頭獅子干凈,那也該將瀟湘館排除。妙玉欲潔何曾潔,終陷泥淖中,令人唏噓;而黛玉則能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在大廈將傾之際重返太虛,免了沾染,這在紅樓一夢整體慘淡的結局中,也足以慰心。
去年我曾寫到,愿瀟湘妃子在太虛境內(nèi)安好無憂,再不要遇上神瑛。其實那不過是我的一點癡心,不愿再見這世外仙姝落下一滴眼淚。只是若能重來一次,若黛玉一早知道結局,是否會聽從那僧道之言,一生不見父母以外親人,以此保命延壽?我想,此等靠向命運妥協(xié)以乞得片刻殘喘的做法,以黛玉之品性,定是不屑為之吧?若一世碌碌,不知何為,又何如一死?
今日花朝,繁花錦簇,微風過處,落英繽紛。前幾日有友笑問是否要效黛玉葬花,我搖首:黛玉已將此事做到極致,他人若無此境界,只一味模仿,又與東施何異?偏她又字顰顰。想來曹公擬名時亦有此用意?想及此不禁莞爾。言雖戲言,心卻真心。林紫菱不是林黛玉,不管怎樣愛她也不會把自己扮成她的模樣,愛到失去自我,那不是真的愛,真的愛,是懂得。我無法成為誰的影子,也絕不愿成為誰的影子。愛在深心,不在表面,此生不渝。心盡,足矣。
林紫菱
乙未年二月十二日(花朝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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