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野菜
餐桌上的野菜
文/KEVIN
記得小時候家里的餐桌上,隔三差五的總是會冒出幾碗野菜來。野菜都是母親去野地里或是山林里采來的,母親知道我們喜歡吃,自然也樂得去采。春天的時候是槐樹尖或是柳樹葉,當然也少不了苜蓿菜;夏天常常是山里的野蘑菇,秋天家里的餐桌上就有了許多苦蕨菜,到了冬天則是到野木耳登場的時候了。也許是天天對著家里自種的瓜果蔬菜吃膩味了,每次只要有野菜上桌,我都會和妹妹搶個不停,兩雙筷子不停地在碗碟里揮舞著,一會的功夫,一碗冒尖的野菜便消失一空,而我和妹妹還是意猶未盡的看著母親。小時候一直覺得那些野菜才是普天下第一等好吃的東西,什么雞鴨魚肉的與之相比差遠了。等到了后來慢慢長大,媽媽也很少出去采野菜了??墒俏覅s還是無比固執(zhí)地懷念著那種熟悉親切的味道,那么地令人回味無窮,無法忘懷。
老家緊依著一座大山,整座村莊依山而建,從山頭到山腳都遍布著人家。我家便坐落在山腳,順著我家再往下走便是一片生長地茂密旺盛的槐樹林。這片在文革時期為了防止水土流失而動員全社成員栽下的槐樹林,后來成了我童年時期最喜歡去的地方。一方面是因為槐樹林是我每次上學時的必經(jīng)之地,二來,這片深郁蒼翠的槐樹林給我童年關于味蕾最深刻的記憶最難忘的味道。那片槐樹林真是神奇,仿佛是一位和藹的母親一樣無私地奉獻著自己的全部積蓄,再來供養(yǎng)她的子民。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進到那片林子里采野菜。春天的時候,樹木剛剛抽芽,枝頭才綻放出一絲淡淡的綠色。早已是急不可耐的村人便早早地開始了行動,幾乎每家出動一個大人再外帶一個孩子。那個時候家里采野菜時,經(jīng)常是我和母親搭伙前往?;睒涞臉淙~剛剛發(fā)芽的時候還蜷縮著身子,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小小的一點枝椏尖,淡綠色,放到口里慢慢咀嚼有股淡淡的澀味。母親一直都不愿意讓我跟著她一起去,怕我被槐樹身上密集的樹刺扎傷,又擔心我馬馬虎虎地掉下山崖去。但總是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母親最后還是點著頭同意,但和我提前有約,只許去那些摘那些小樹。小樹個小,遠離山崖,也沒多少刺,安全許多。我站在與我齊高的小樹旁伸出手去,沖著那一小撮淡綠的嫩芽輕輕一掐,美味便已經(jīng)落入我手。母親是大人,兩只手飛快地舞動著,摘起來比我快了許多,一會的功夫兩個籃子便裝滿了。然后我跟在母親身后踩著母親的腳印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跳著回家。有時候也去摘一些柳樹葉子,柳樹葉比槐樹葉苦許多,但是這難不倒聰明的鄉(xiāng)親們,他們對付這些情況總是有一套。柳樹葉去掉它的苦味之后便是人間頂級的美味。柳樹樹枝柔軟,你只需伸出一只手抓住柳樹枝的頂頭,另一只手再從樹枝分叉處慢慢捋下來即可。這比起摘槐葉,不知輕松幾百倍。樹葉摘好了拿回家去,通常要在開水里焯一下,讓它們在沸水里滾幾個來回,然后撈出來放在冷水里慢慢泡個一天左右,去去它的苦味澀味,等到要吃的時候再拿出來捏成團攥干水分,調(diào)上佐料拌上香油吃。
春天時出現(xiàn)在餐桌上的野菜還有苜蓿。苜蓿在老家是用來喂牲口的草料,但在苜蓿剛剛露出嫩芽還沒有長老時也可以變成人們餐桌上的美食。苜蓿沉睡了一個漫長的冬季,春天剛剛掙破頭皮擠開死去的枯草和板結的土壤探出一個小腦袋,雞仔一般黃絨絨的顏色,柔弱不可觸碰,這時候還不能去摘,你必須得等它稍微長大一些。熬過焦急的幾天,胳膊上跨著小菜藍,手里拿一個小鏟,便約好小伙伴一起出發(fā)了。等到了種植苜蓿地里,放眼望去,一片可愛的綠色。微風吹過,一地的苜蓿嫩芽搖頭擺尾地向著你打招呼,好不有趣。找塊土地蹲下來,然后便是緊張忙碌的采摘活動??諝饫飶浡安莺蛙俎G逍碌臍馕?,太陽溫和地照耀著我們,光線的強度恰到好處。尋得一株苜蓿用手抓住,再拿出小鏟子稍微用勁,便可以鏟下許多苜蓿頭來。摘苜蓿菜時你隨便走進那一家的苜蓿地里都可以,沒有人會在這件事上和你糾纏,這是鄉(xiāng)親們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小孩子在一起最是喜歡進行比較,等到了要回家的時候互相都要向著對方的籃子里瞧上一眼。手腳麻利的自然采的多,心上蕩漾著喜悅和微笑,而落敗的一方便是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好像一只斗敗的公雞。苜蓿菜最是好做,怎么做都好吃。你可以像對待柳樹葉一樣用水焯過之后調(diào)上精鹽、香油、辣椒粉和胡椒粉一起吃;或是做湯飯時加一把進去,讓它慢慢地煮出滋味,等到吃的時候滿嘴都是苜蓿清香四溢的味道,再來一口母親做的柔韌勁道的手搟面,吃上一碗,唇齒留香;又或是和土豆加一塊慢慢燜,土豆塊先用油吵過一遍之后加上水,再把苜蓿菜整個均勻地和著面絲鋪在土豆上面,用水蒸氣催熟。等到土豆燜透了整個搗碎,再和最上面的一層苜蓿攪拌均勻,燜透之后的軟黏香甜土豆摻雜著具有田野氣味的苜蓿,好吃極了。我是最喜歡吃苜蓿菜的,特別是用水焯了之后拌上作料吃。高三有一段時間一直在學校補課,回不了家,眼看著春天一天天的過去,苜蓿越長越大越長越老,特別想吃可是又溜不出時間去地里自己采,這可急壞了我這個小饞貓。還是母親知道我的心思,趕在苜蓿變老變柴之前摘了一大包從老家趕來拿給我,我就像一個煙鬼看見煙槍一樣十足地過了一回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夏天一陣雷雨過后,生性習慣了勞累的村人顧不得休息便一頭扎進了老家前面的那片槐樹林里。他們舍棄下這片難得的休憩只為去槐樹林里的山坡上找尋野蘑菇,老家槐樹林里長出的野蘑菇很小,看著就像一把尚未打開傘蓋的雨傘。我從未想過這個有著如玉一般潔白的身子,只有在下雨后才會從山里的土坡里冒出來的小植物竟會帶給人無窮的味蕾享受。家里摘野蘑菇的人經(jīng)常是父親,母親不喜歡剛剛下過雨的土地,一抬腳一動手便會打濕衣服,這個時候父親便輪到?jīng)_鋒上陣了。山坡上長出的這種小蘑菇最是好吃,比市面上買的好吃一百倍一萬倍。拿回家之后,拿小刀剜去它的根部沾有泥土的部分,然后極小心的撕開成條,用水簡單的沖洗一遍之后,再拿香油爆炒一下便可以吃了。山里的野蘑菇水分很多,肉質(zhì)也是特別細嫩,吃到嘴里隱約還有一股泥土的腥味。但就是這種帶著土腥味的小蘑菇我一次性可以吃掉三大盤,比吃什么都有胃口。村里采蘑菇最快最有經(jīng)驗的當屬二嫂了,二嫂和我母親年紀相仿,但論輩分我只能喊她二嫂。二嫂一家人都喜歡吃這種小野蘑菇,所以每次在雨水還未完全止住的時候,二嫂便披著一件雨衣踏著泥濘出發(fā)了。二嫂是害怕雨停了之后人太多,自己摘不了多少,所以總是提前行動。二嫂每次摘的蘑菇都是又大又好看,讓我們眼饞無比。而且她每次都能找到生長野蘑菇的好地方。野蘑菇的生長無規(guī)律可循,這次在這兒長了一片,指不定下次就挪地了。所以,摘蘑菇這事也得靠經(jīng)驗和閱歷,二嫂無疑就是這方面的最為權威的行家。慶幸的是,父親外出摘蘑菇從未讓我們失望過,那時候的夏天,家里餐桌上總會有一盤爽滑嬌嫩的野蘑菇。剛剛落過雨的院落里水跡未干,空氣里也散發(fā)著濕潤清新的味道,遠處的天空中還掛著一道絢爛的彩虹,一家人圍在院里葡萄架下面的石桌上面吃飯,好不愜意。
秋天也是摘野菜的好季節(jié),這個時候,樹上的葉子都已經(jīng)要脫落了,地里的苜蓿也枯黃了身子在做著最后的掙扎,可是畢竟還有苦蕨菜在啊??噢Р耸且环N生命力極其頑強,隨處可見的野菜。我在心里總是對這種幼小的植物充滿著敬意,我敬重它的隨遇而安的品格,敬重它對生命的不舍不棄。在老家,凡是有土壤的地方,你都可以尋得它的存在。這卑賤至極的小生命,你只要給它一方泥土,它便可以生根發(fā)芽,別無所求。苦蕨菜也是我極喜歡的野菜,剛剛翻過一遍的麥地,或是剛剛收過土豆的閑置地里,苦蕨菜便開始了它的發(fā)跡。人們無法阻止它的生根發(fā)芽,就如同人們無法阻止自己去采食苦蕨菜一樣。采苦蕨菜是頂輕松的活,你不必像摘槐樹葉一樣一直站著仰著頭,也不必像采野蘑菇一樣一直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你出門去隨便找塊土地,到處都是綠油油的苦蕨菜的天下。母親經(jīng)常沒事的時候會去摘苦蕨菜,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帶回來一大籃子。然后再讓我去把這些野菜全部擇一遍,主要就是掐掉它的根莖和枯葉。我最是沒有耐心的人,剛剛開始還擇的像模像樣,等到后來便慢慢地變得不耐煩了,索性丟下跑出去玩了??噢Р说某苑ê蛙俎2恕⒒睒淙~相似。不過苦蕨菜卻又有另一個特殊的做法,就是可以用它發(fā)酵來做酸菜。先把它在水里焯過之后全部倒進一口大缸里面,然后再拿來衣服塑料袋把大缸全部密封起來,等經(jīng)過幾天劇烈復雜的生物反應之后,原先翠綠的苦蕨菜便變得棕黑了,聞起來還有一股清香的氣息。老家的酸菜面養(yǎng)活了祖祖輩輩的人,離家在外,許多人最為想念的便是家里的那碗清香濃郁的酸菜面,那是最能體現(xiàn)家鄉(xiāng)記憶的食物。母親做好一碗清香酸爽的酸菜面,拿過筷子撈起一簇苦蕨菜,喂進嘴里之后,又酸又脆,口感無可比擬的享受。這種酸菜面最是解渴敗火,老家的人三天不吃一碗酸菜面便渾身感覺不舒服。
等到了冬天,萬物凋零,葉落花敗。除了幾只麻雀不停地飛來飛去外,你再也找不到一點生命的痕跡??墒悄赣H在家還是待不住,跨上個籃子又出去了。冬日的田野里一片枯草,滿目蕭瑟,到處都透漏出一股生命破敗的景象。可是饒是如此,你卻仍然阻止不了大山要賜予她的子民豐盛的食物。母親是去野地里撿野木耳了。老家野地里生出來的的野木耳很小很薄,即使在水里泡漲了也沒有多少,用水泡過之后樣子更是奇丑無比,拿起來一片對光線看去可見淡淡的墨綠色。但是母親卻是最喜歡吃這個的。母親找到一片荒草地,跪倒在松軟的荒草上面,慢慢地撥開覆蓋在上面的枯草,然后再瞪大了眼睛仔細尋找。找野木耳是個很費勁的活,特別考驗人的眼里和耐心,但是這于母親而言都不是問題。野木耳采回家之后先拿水泡醒,為的是除去它上面附著的泥土和雜物。清理野木耳的事通常只有母親一個人做,因為太費事太繁瑣,母親又擔心我們毛手毛腳的收拾不干凈。一籃子野木耳通常要洗上十多遍才算干凈,在清洗的過程中你必須一邊洗一邊揀出里面的枯枝雜草,還得小心不能弄破它,因為野木耳一旦弄破之后那口感就差了許多。等到清洗完畢,先拿香油炒過一遍,然后當做包子的菜陷。那樣的包子,我一口氣便能吃掉八個。
這些年母親身體不好,也是變得懶散了,很少再出去采野菜了。我經(jīng)常會嚷著母親去采野菜,母親總是笑著說,我和妹妹是怪胎,放著好吃的不吃,盡喜歡吃些野菜。我總是笑笑,我很多時候都在懷念那段餐桌上經(jīng)常有幾碗野菜相伴的歲月。對村里老一輩的鄉(xiāng)親而言,吃野菜可能是與以前挨餓受苦的記憶有關,每次聽他們講起那段苦難的歲月,我總是可以從言語中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歷史久違的滄桑與沉重,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情也會變得壓抑起來。現(xiàn)在的我還是懷念那種從童年開始便凝集在我骨子里的野菜的味道,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做夢還會夢見自己在吃野蘑菇和苦蕨菜呢!吃樹葉吃野菜都是那批在艱難年代里忍饑挨餓的鄉(xiāng)親們迫不得已的嘗試,卻不曾想竟由此尋得一條生存之路的同時,無意間也打開了一條美食之路。我很是同情我的那批受過饑餓的村人,但又由衷的感激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么多好吃的東西?,F(xiàn)在家家戶戶倉滿豬肥,早已不用去地里摘野菜充饑了,可是村里的那些經(jīng)歷過苦難的老人還是喜歡吃上幾碗野菜。我想,或許我在于野菜里品嘗童年的同時,從他們喉嚨里咽下去的,是那段連歷史都無法忘卻的歲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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