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掩不去的故事
奶奶去世十二年了,而每到二月初一她的誕辰日,我都會特別的想起她,想起她邊吃蛋糕邊講述的那些流年往事……
記憶中,奶奶中等身材略顯胖,布滿滄桑的國字臉上透著果敢與剛毅,見人總是笑瞇瞇的,稀疏白發(fā)在腦后綰起一個小圓髻。她喜歡穿偏襟褂子,小腿上冬夏都打著綁腿布,說是年輕時落下了腿疼病,綁著舒服。她走路時總是背著雙手,說話時語音也高,就好像女干部。她出生于上世紀二十年代條件較好的人家,卻逆時代地長著一雙大腳板?;蛟S,她命里注定要歷經(jīng)艱辛,所以才有大腳板“應運而生”吧?
奶奶虛歲十八的那年,嫁給了虛歲才十三的爺爺。在門當戶對和“女大有福”思想盛行的年月里,娶“大”媳婦,既懂得呵護幼小丈夫,又能在將來的某天為夫家生兒育女,何樂而不為呢?看過《自古英雄出少年》這部電影的人,一定記得劇中二十多歲的“小媳婦”保護十歲“大丈夫”的故事,時代的產(chǎn)物,見怪不怪。
爺爺?shù)淖孑吷显鲞^舉人,這也是家族比較富裕的根源,而在舊社會,富裕的家庭才有能力供孩子讀書。奶奶嫁給爺爺時,爺爺正讀高小。除了學校放假,平日他是不回家的。即使放假回家,他也很少出去玩耍,整天就知道泡在書本里。每到晚上,家里人像哄孩子似的他哄進奶奶的臥室。也難怪,十幾歲的年齡,充其量就是個大孩子。
說來不可思議,爺爺虛歲十五的那年,竟然喜得貴子了。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里,添丁進口是家族興旺的吉事,定要擺酒慶賀的??裳缯堎e客的那天,卻找不見爺爺?shù)娜擞皟毫恕V钡接H戚走完,爺爺才從藏書的閣樓里慢慢走下來。家里人好氣又好笑地望著他:這哪像當了爹的人嘛!
爺爺十七虛歲那年,他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這個兒子就是夫的父親。同年,爺爺考取了南京某大學。雙喜臨門的日子里,連鄉(xiāng)鄰們都能預測出爺爺和奶奶的未來,都說用不了多久,爺爺就會頂戴花翎地騎著高頭大馬榮歸故里,然后再八抬大轎將奶奶接走!二十剛出頭的奶奶聽著這些預言,嘴沒說什么,心底卻盛開著幸福的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光陰流轉,爺爺虛歲十八了。他高挑的個子,陽光而帥氣,一身學生制服更襯托出他的儒雅氣質——穿戴整齊,他又要收拾行李返校了。像往常一樣,他先拜別了高堂,最后才跟奶奶告別。他的告別語很簡短:“我上學去了,你看好孩子。”奶奶也向平日那樣,輕輕點點頭,然后,眼巴巴地望著“小”丈夫背上行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村口……
爺爺走后,心靈手巧、勤勞肯干的奶奶,接管了家里的“大權”。這在女人沒地位的舊社會,是個很不簡單的事情。奶奶掌權,引來了家里倆人的嫉恨,那就是爺爺?shù)拇蟾绾痛笊?,一對好吃懶做的家伙。這種嫉恨,在隨后的歲月里幾乎要了奶奶的命。
奶奶這個“當家的”,不像影視劇里那些富家少奶奶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像只頭羊,帶著家人耕種在田間地頭、進出于廚房磨道。期間,她還要被兩個幼小的兒子哭鬧纏磨著。不管身體有多累,憑著年輕,她都能挺過去。只是,爺爺走后,一晃一年多了,始終沒給家里捎一封信。奶奶那顆常人的心,每天像滾水鍋里的水翻上翻下,好幾次她想跟公婆說出心思,又怕人笑話只好打住。只有夜深人靜時分,奶奶的淚水才敢無聲地任意流淌,她遙望夜空,心底一次次地默念:你回來吧,就算沒文化,咱照樣能把孩子養(yǎng)大的!
一天天地等啊,一天天的盼。奶奶有位娘家堂哥,當時在開封當教書先生,他幾經(jīng)周折打聽來一點爺爺?shù)南ⅲ赫祪葢?zhàn),國軍從學校抽調空軍,將爺爺調走了。在一次戰(zhàn)斗中,爺爺不幸掛彩,一時半會兒難以回來。
好不容易盼來的消息,和噩耗有什么兩樣呢?掛彩,不就是是受點傷流點血嗎,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奶奶躺在土炕上越想越越糟糕,連著幾天水米難進,整個人一下子瘦了好幾圈。炕邊,一邊坐著后奶奶,一邊站著后婆婆,她們除了陪著落淚,幾乎找不錯合適的話來勸慰奶奶。幸虧兩個小兒連哭帶叫著,奶奶總算清醒了:“孩子、我還有孩子!我要看好孩子,我要等他回來!”
1950年,中國大地上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地主老財,不管他們是否做過壞事,一律要挨批挨斗。這時候,爺爺?shù)拈L輩中還剩有他的后奶奶和后娘。他的后奶奶經(jīng)不起折騰,夜深人靜時,偷偷吊在了梁頭上;他的后娘害怕,帶著她的兩個兒子回了娘家。為了劃清界限,爺爺?shù)拇蟾绾痛笊按罅x滅親”,將奶奶告到鄉(xiāng)公所,說奶奶是家里的掌柜,手里一定窩藏著錢財。這就是親情,在斗爭面前,它像隨地可見、毫無價值的石子或土坷垃,只需輕輕一腳,就能踹出去很遠。
奶奶被鄉(xiāng)公所人員捆綁著吊在梁頭上,她的兩個兒子坐在冰涼的地上守著她,想哭卻不敢哭。兩天過去了,眼看奶奶就奄奄一息了,之前家里的一戶佃農(nóng)夫妻,舉著工本跑到鄉(xiāng)公所求情,他們可以證明奶奶沒有坑害過佃戶和雇傭過的人。核實情況后,奶奶才被放下梁頭,這時候,她氣若游絲,身體像棉花般癱在地上,多虧那佃戶夫妻才左右攙扶,才架著她回到被搜查得窮兮兮的屋里。
在經(jīng)過“土改、三反四清、大躍進”等政治運動后,爺爺曾經(jīng)紅紅火火的家族,死的死,走的走,開始破敗起來。原來幾十口的大家庭,還剩著爺爺?shù)母缟┖湍棠虄杉胰?。而爺爺?shù)母缟┻B做夢都在尋思趕奶奶娘仨出門,那樣的話,家里的財產(chǎn)就統(tǒng)統(tǒng)歸自己了。偏偏奶奶生性好強,又執(zhí)念丈夫會回來,堅決守著所謂“家產(chǎn)”的幾間老屋,在苦苦候盼中,艱難地苦度時光。這期間,她憑著自己的一雙大腳板,過黃河,上山西,去河北,走山東……用自己紡織的粗布換來糧食、布票,討來紅薯片干糧,愣是將兩個戴著“富農(nóng)”標簽的兒子養(yǎng)大成人,并且娶來媳婦。
人,永遠是凡胎肉身,即使很善良的人,身體里依舊生長著某種劣根思想。比如,奶奶的身體里就根深蒂固著一種重男輕女思想。她的兩房兒媳,大兒媳生有三個女孩,她嘴上沒說啥心里卻不舒服。小兒媳婚后先結子后開花,一下子就把她的心思給拉住了,她總能找出合理的理由幫小兒媳洗衣做飯帶孩子。大兒媳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卻總將怨恨的矛頭指向小兒媳。這種怨恨,一直延伸到她孫子長大后娶來的媳婦身上,說直接點,就是延伸到我的身上。
我是奶奶唯一的、親自相來的孫媳婦。我和夫定親的那年起,每年的二月初一,我都要送奶奶一份生日禮物,不光是表示孝心,對她經(jīng)歷過深重艱難后仍舊守候爺爺?shù)哪欠輬载懀沂冀K充滿敬重。
娶我進門的時候,奶奶已是古稀之年,但她身板很硬朗。每天除了打骨牌或麻將,就是躺在我的沙發(fā)上,給我講過去的故事。同一段故事,在她嘴里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記得她講爺爺故事的時候,眼里透著興奮,偶爾,臉上還會像少女般飛起紅云。她說:“你爺爺就像你家的(地方語,“你家的”就是“你的媳婦或你的丈夫”)那樣,細高細高的個頭,不愛多講話,不愛打誑語。回家就愛看書,看累了,頭一歪就睡著了。到了晚上,我忙完孩子再忙他,他睡得像小貓小狗似的,擺放成啥樣就啥樣。有時候,我發(fā)火,就罵他‘你也小孩子呀?睡覺還得我給你脫衣服?找你娘去!’發(fā)火歸發(fā)火,怎么能真的驚動公婆呢?其實也不麻煩幾天,假期滿了他就得返校,一去就是幾個月不回家呢……”奶奶的神情貌似幸福地講述著過去,這讓我發(fā)現(xiàn),包辦婚姻里的女人一樣會啟動愛情,這么多年來,奶奶就是靠回憶品味著自己的愛情。
奶奶總是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曾經(jīng)的故事,有時候,我會打斷她的話題:“你總說爺爺是隨著國民黨去了臺灣,可政策開放后,當年流去臺灣的人不斷回大陸來尋親,家里人怎么不打聽打聽爺爺?shù)南侣淠兀俊蹦棠炭偸强嘈σ宦暎骸皫资隂]音信了,上哪打聽去?他走的時候,你公公才幾個月大,現(xiàn)在都熬成爺爺?shù)姆輧毫?,咱還找他干嘛?”奶奶口頭這么說著,內心并不是這么想的,她眼角的淚花已經(jīng)暴漏了她的心思,她只是用無所謂的話語來掩飾自己的無奈何罷了。
奶奶有個一奶同胞的妹妹,住在幾百里外的邢臺市。老姐妹倆感情特深,原由除了血緣關系,還因為在困難時期,奶奶討來的紅薯片曾救過妹妹家的大小四口人。隨著奶奶變老,每年里,她把看望妹妹的任務派在我和夫頭上。應該說,她這樣安排,無非在顯擺她指派孫子孫媳的能力,好在我和夫總是一呼百應的。
到了邢臺,見了奶奶的妹妹——夫的老姨,自然少不了關于爺爺?shù)脑掝}。有一次,老姨忽然想起一件事:“聽說沙河市有個神婆,上香后可知過去未來,我們去問問神婆吧,也許能算出你們爺爺?shù)南侣淠?!?/p>
說去就去!顧不上暈車折磨,我隨花甲老姨坐長途車離開邢臺市,到沙河市卜卦,心里一半是忐忑,一半是虔誠。
輾轉找到了神婆家,一拜下去,神婆明示:“你問的人還活著,趕緊給神靈上錢吧,讓神童空中佑助,保準年內就能見到想見的人?!崩弦桃魂囬_心,拉開手包就取錢,我趕緊按住她的手,我包里有錢的。神婆見狀,也幫腔我:“誰家找人誰就掏香火錢,讓年輕人掏吧!”我按著神婆的要求,虔誠地掏出六十元錢放在神龕前。
從邢臺回來,我把在沙河市上香卜卦的事情全盤托給了奶奶,原本笑瞇瞇的奶奶忽然低落起來,她嘆了一口氣:“八幾年的時候,生產(chǎn)隊收到一封從臺灣轉來的航空信件,鄰家都猜著是你們爺爺寄來的的??墒?,家里人怕戴個‘里通外國’的罪名,誰也不敢接那封信,聽說后來又原地退回了。現(xiàn)在想想,當時也太膽小了,至少該記住信封上的地址才對啊?!蹦棠陶f著,兩只手下意識地摩挲著,拒收信件的遺憾一定糾結了她幾十年,可惜當年經(jīng)手那封航空信件的人,早已下世,還去哪里尋找線索呢?如果寄信的人當真是爺爺,他收到退回的信件時,一定一位家人都失散了,他在失望之極時,還會寄信來尋親嗎?
奶奶的心頭一定在翻江倒海,她近乎靦腆地看著我,良久,她又拋出來一堆無所謂:“嗨,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想什么男人呢?況且,他走的時候才十八歲,有文化有人才的,到哪里還娶不到個媳婦?他就是回來,咱也不要他了?!?/p>
看著眼前的奶奶,我仿佛聽見馬金鳳在《對花槍》里的一句唱詞“老身我今年六十一,這四十年的活寡我咋熬滴”。奶奶從虛歲二十三熬到古稀之年,何止四十年?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幾十年的活寡是咋熬過來的呢?
我想,如果爺爺當年參加了國民黨的空軍,那他極有可能隨國軍去了臺灣,而且有家室。我試探著說出了心中的猜想,沒想到奶奶竟是那樣的開明:“有家室就有家室吧,只要活著跟他見一面就夠了。”我心震撼!原來,只要心中守著一份愛,即使活到白發(fā)蒼蒼,那份愛依舊不會老朽!只要能和愛著的人見上一面,那么,幾十年的離別苦難會在“一面”前而全部抵消!
我和夫商量,磕頭燒香是不可靠的,必須用可能的方式幫奶奶打聽爺爺?shù)南?,即便是瞎子點燈,也要讓奶奶開心。
臺灣回大陸尋親的人一撥多似一撥,我找來地址,拜托臺灣花蓮市的一位臺胞幫打聽。于此同時,我又按著央視一套《天涯共此時》欄目組的地址,發(fā)去一封海外尋親信。奶奶看在眼里,欣喜的像個小孩,她天天泡我家沙發(fā)上,和我講爺爺?shù)墓适?,其實,那些故事我都能背下了?/p>
幾天后,奶奶神秘兮兮地推開我的屋門,手里拎著一個蒙著布布的柳條籃子?!斑@是?”我指著籃子問。“我蒸了幾坨高,你隨我去廟里燒把香吧。如果香頭好,就有盼頭了?!蹦棠痰吐曊f著,目光里閃現(xiàn)著難為情。也許,她擔心我會笑她才有此表情吧?
在廟里,我陪奶奶一跪在地??粗棠屉p手合十虔誠默念的神態(tài),我心里直打鼓,我不知道蓮花寶座上的神明是否會感于奶奶的虔誠,讓她在有生之年再見一面自己的丈夫?
又是一天,奶奶神情沮喪,棉花般軟軟地落在我家沙發(fā)上:“我跟你大娘吵架了?!彼^大娘,就是她的大兒媳,夫大伯的老婆。
“怎么了?”我一臉疑惑。
“我說,算卦、上香,神婆都說你公公還活著,你們兄弟兩家去找他回來吧!你大伯聾子不吭氣,你大娘一撇嘴‘你以為找人不花錢?他年輕時候沒回來顧家,現(xiàn)在老成棺材瓤子了,找他回來賠棺材錢呢?俺不找那破笊籬!’你說,她怎么能把自己的公公比成破笊籬呢?破笊籬是她該說的話嗎?”
“不就是話趕話嗎?您就別記怪啦!只要爺爺有消息,咱全家去接他,費用有你家孫子呢!”我安慰著奶奶,像拍小孩似的拍著她的后背。奶奶還真像個受委屈的孩子,滿眼霧氣蒙蒙。
央視欄目組始終沒有消息,只有臺灣那邊帶來口信:好多地名和人名都變化了,找人不如等機會,當然,這不是費用的問題。
我沒敢告訴奶奶返來的消息,其實,她那么聰明絕頂之人,早在時間的推移里想到結果了,只不過,她舍不得放下那份等候的執(zhí)念罷了。
二零零二年五月的一個上午,我在上班。本族嬸嬸上氣不接下氣找到我:“快、快請假回去吧!我嬸嬸、她走了!”那年,手機還是奢侈品,嬸嬸沒我上班那里的座機號碼,只能親自去給我報信。本族嬸嬸,其實就是爺爺哥嫂的兒媳,爺爺?shù)母缟┛雍δ棠棠敲炊啵R死前卻沒給唯一的兒子娶來媳婦,是奶奶不計前嫌,千方百計給爺爺哥嫂的兒子娶到媳婦的。
“你嬸嬸?你是說我奶奶?”我腦子一陣空白,“她、她怎么了?昨夜我去看她還挺好的?!?/p>
奶奶一直就有心臟病的,她到底被心臟病奪去了生命!她一生執(zhí)念爺爺會回來,她深信神明會保佑她如愿,可惜,五十年的候盼,到底沒等來償愿的那一刻,她帶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特有的善良、寬容、剛毅及堅貞而駕鶴西去了!
按風俗,女人死后要和丈夫合葬一起的。奶奶走了,爺爺是否活在人間已經(jīng)不重要了,按老人們的指點,綁個“草人”爺爺和奶奶合葬。很快,喪葬隊人員找來一捆玉米秸稈,借助麻繩,一個有頭、有身軀以及四肢秸稈“爺爺”就做成了。買好的壽衣套在“爺爺”身上,蠻像那么回事兒。戴帽子時,有人讓我和一塊面,搟成面餅型給“爺爺”裝裱臉部。我不敢怠慢,按著七嘴八舌的指揮很快就完成了任務。這時,喪葬人員早已備好了筆墨,有個年輕人拿起毛筆,輕蘸墨水,在面餅似的“臉”上畫下兩道彎線,然后在彎線上點上細細的“眉毛”。我驚呼:“眼睛怎么是一條彎線?”那位拿筆的年輕人沖我一笑:“怎么?畫一雙大眼睛?讓你爺爺死不瞑目?”我怔了一下,恍然大悟:逝去的人眼睛是閉著的,斷不可“死不瞑目”的。
奶奶,這位一生執(zhí)念丈夫會回來的女人,最后盼來的只是一個秸稈丈夫。我常想,世間的愛情應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執(zhí)守?世間為愛情執(zhí)守的女人啊,你想要一座用淚水堆砌起來的貞節(jié)牌坊,還是要一場實實在在的朝夕相守?我為奶奶空守大半生的艱辛感到不值!
時光流逝,蒼老了歲月,卻掩不去曾經(jīng)的故事。在羊年的二月初一,我謹愿天國的奶奶和爺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不再有分離……
(寫于2015.3.20,農(nóng)歷二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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