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扎根農(nóng)村

五月的原陽縣是充滿生命力的，到處是一片綠色。走出村口像展開一幅油畫，從黃河大堤一直到稻田到蘆葦蕩到黃河灘，大堤上兩側(cè)的榆樹是墨綠的，稻田里剛插上的秧苗是淡綠的，淺灘上的柳樹蘆葦是翠綠的----幾條用來運送肥料秧苗的土路上鋪著一層像面一樣細的土，焦灼的陽光下人們趕著馬車、提著老式青花瓷水壺慢慢的走著，黝黑的腳丫被曬得發(fā)燙的細土搓揉著，幾個頑皮的孩子早把衣服脫光，光溜溜的在路旁的水溝里追打嬉鬧，硬是為夏日的風情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

在我當兵的第二年初夏，連隊接到命令，去臨時支援師部農(nóng)場插稻秧。農(nóng)場就在河南省原陽縣，那里盛產(chǎn)優(yōu)質(zhì)大米，據(jù)說古時候是為朝廷進貢的，也就是老百姓說的“原陽貢米”。原陽雖說不是江南水鄉(xiāng)，但對于我這個沂蒙山區(qū)長大的青年，的確感到十分新鮮。

連隊臨時駐在一個緊挨著黃河大堤叫黃寺村的老鄉(xiāng)家，三間瓦房剛蓋完，為了支援部隊建設(shè)，先叫解放軍用了。新兵老兵20多人，都擠在一起，十分的擁擠。劉指導員、炊事班和文書住在另一家，那邊有老鄉(xiāng)齊整的家具，很方便，屬于領(lǐng)導階層。當時我是連隊的新兵，所謂的連隊是一個教導團下屬的教導連，戰(zhàn)士中有12名老班長，剩下的就是我們同一年入伍的13名新泰老鄉(xiāng)，都是培養(yǎng)的班長苗子，我是戰(zhàn)士中文化程度最高的。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快快割麥! 快快播谷!”，清晨一大早，黃河北岸連隊院子里，布谷鳥清脆的叫聲就吵醒了我，我趕緊起床，著急忙慌的去例行公事，迎頭碰上指導員劉前明，他叫住我，安排我一件光榮任務(wù)。叫我坐火車去一個叫古滎的小鎮(zhèn)為連隊買草帽。古滎小鎮(zhèn)確實小，用不了十分鐘就走到頭，但也確實大，我們的團部就駐扎在那里，從黃河灘的連隊到團部需坐半天的火車，再走上一個小時才到達。說實話，我從高中參軍，在家從來沒買過東西，叫我去買草帽，就是趕著鴨子上架----確實很為難。但考慮到連隊首長的信任，考慮到以后的進步，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古滎鎮(zhèn)。鎮(zhèn)上那天是大集，平時大街兩邊眾多的麻將桌和閑來無事打麻將的老鄉(xiāng)一個都不見了，相反，叫著喊著賣冰糕的小販倒多了不少。老鄉(xiāng)大多忙著購買鐮刀掃帚、草繩草帽等農(nóng)具，一看就是收麥用的。我忐忑不安地湊到賣草帽的攤子前，硬著頭皮跟人家搭訕，生怕被人家“搉了”，河南人說被人騙了、敲竹杠了，就是叫人家“搉了”。還好，終于算“完成”任務(wù)，等連隊熄燈后，我抱著一大摞草帽回到連隊，氣喘吁吁交給指導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后來才知道，這個任務(wù)的確干得不怎么樣，插秧的時候微風吹起，草帽立即和戰(zhàn)士拜拜，刮得到處都是，耽誤了插秧。我由于沒有經(jīng)驗，只買了草帽，沒買帽帶，任務(wù)只能算完成一半。雖沒有人說我，但我自己心里很愧疚。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快快割麥! 快快播谷!”。 “布谷聲中雨滿犁，催耕不獨野人知。荷鋤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犢時?！保ㄋ?蔡襄）第二天，伴隨著布谷聲聲我們?nèi)B就到了原陽農(nóng)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正所謂“麥黃插稻、稻黃種麥”的季節(jié)，在古滎是收麥，到了原陽恰恰是插秧的季節(jié)。插秧前，連隊為每個班分了任務(wù)，我們班六個戰(zhàn)士，新兵老兵各占一半，整理稻田、向地方老鄉(xiāng)借工具、起秧苗、運秧苗全部包干，連隊只管到最后驗收。工具一無所有全靠向老鄉(xiāng)借，這就給了戰(zhàn)士和老鄉(xiāng)打交道的機會，也就是這個機會，后來成就了一對恩愛夫妻的姻緣。

我當時的特點是思想單純、老實聽話，考慮到自己是新兵，身微言輕，有些問題看出實質(zhì)也不敢講，怕得罪老兵和連隊領(lǐng)導，影響以后的進步，現(xiàn)在看來那時的思想太保守了，有點叫人說不出好與壞的感覺。就在整理稻田的時候，被壞人“搉了”，并且受害的是全班----

師部農(nóng)場幾千畝稻田，幾十個魚塘，只有十來個兵。春天，他們用拖拉機犁完水田，通過水溝放進黃河水就不管了，剩下的任務(wù)靠野戰(zhàn)部隊突擊完成。連隊接到任務(wù)后，戰(zhàn)士得站在沒膝蓋的水田里先把高洼不平的水田攤平，再插稻秧?？蓴偲降咎锏糜媚景?。我的班長姓付，長的很瀟灑，嘴皮子很溜，高中生，是大城市來的。沒多大功夫，他就借來了一副木耙，雖然我對這些工具不熟悉，但一看就了解的差不多，付班長說木耙是棗木的，價錢很貴，老鄉(xiāng)舍不得借。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們正好干完一塊大水田，全班都累得不輕，收工時都不愿意將木耙?guī)Щ卮謇?，更不愿意還給老鄉(xiāng)，第二天接著用。我當時有個想法，但考慮到?jīng)]說話的份，就沒敢表態(tài)，跟著班長溜達著回到黃寺村。

第二天，果不其然，木耙被偷了，正如我想象的。全班六人賠了老鄉(xiāng)貳佰元錢，當時是很大的教訓，我損失倆月的津貼費。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快快割麥! 快快播谷”。布谷鳥叫，犁耙水響，這是黃河兩岸最忙碌的季節(jié)，也是景色最美麗的季節(jié)，細細的春雨，長長的水田，男人們戴著斗笠，揚鞭扶犁整田；女人們披著蓑衣，彎腰插秧栽苗，如詩如畫，景色勝過江南水鄉(xiāng)。黃寺村的布谷鳥似乎叫得更響，黃河大堤以南的村子都匆匆地投入到插秧生產(chǎn)中。真正插秧的時候，全班戰(zhàn)士都感到力不從心。我們班戰(zhàn)士有四川的、云南的、河北的、河南的，干起來都不順手，不是抓秧苗的手忙不過來，像天女散花撒的到處都是；就是插的秧歪七扭八、雜亂無章。最后集思廣益，找來木樁和線繩當標尺，這才略微像樣了，但是沒法和老鄉(xiāng)比，路過的老鄉(xiāng)看著我們笨拙的插秧動作覺得很好笑。

付班長急得夠嗆，他當兵第三年了，至今婚姻和組織問題都沒解決，本來來農(nóng)場之前想回家談對象，誰料到來了任務(wù)。對象談不成，在退伍以前組織問題解決了也好嗎!全班都為插秧進度著急，正當付班長急的悶悶不樂的時候，天上掉下來個俊妹妹----當?shù)氐膬蓚€姑娘從稻田邊的土埂上走過，走在后面的是姐姐，穿了一身米黃色西裝，里面是粉紅色的碎花襯衣，褲腿挽到膝蓋，露出了雪白的小腿，煞是誘人，高挺的個頭，白皙的面孔，耳朵上帶著金耳環(huán)，這在二十多年前落后的農(nóng)村的確是時髦加高貴的。付班長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姑娘，半天沒回過神來，手里的秧苗溜到了田里。也就是這位漂亮的姑娘，叫我挨了付班長的一頓尅。

班長就是班長，有過人的功底。第二天，漂亮的姑娘就被他“掛住”。一了解，姑娘叫曉紫，是黃寺村鄰村支部書記的女兒，她家很富有，拖拉機、插秧機、脫粒機、電視機應(yīng)有盡有，她家的稻田早插完了，那天是和表妹去黃河灘上玩，路過我們的稻田。付班長大眼睛三眨兩眨，三寸不爛之舌就讓她幫我們插秧，他還承諾，只要幫忙要多少工錢都行。我干活不行，被安排到田邊專管挪木樁，曉紫在我和班長之間，付班長把自己的口才發(fā)揮的淋漓盡致，用盡所有的辦法討得曉紫的高興，曉紫的確落落大方，不慌不忙，秧插得飛快，我在田邊幾乎不用干。就在綠葉和紅花越來越熟悉時，曉紫高興地為我們唱起了《粉紅色的回憶》，我閑了一個上午，親眼目睹了班長和曉紫的親昵程度，其他戰(zhàn)友羨慕的要命。這時候我突然冒出一句家鄉(xiāng)話，對曉紫說“你往那靠靠！”，意思是給我一點空間，我也干一點，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新兵嘛，上進心強，怕表現(xiàn)晚了，影響進步。曉紫當時啥也沒說，還是飛快的插秧，只是停止了唱歌，付班長抽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晚上吃過晚飯，付班長單獨和我談心，我盼望著表揚我一番，誰料到狠狠地訓了我一頓，沒說什么理由，我很長時間不理解——苦悶。隨著兵齡增長，后來才知道，河南省原陽縣方言罵人時就用我說的那個“靠”字。那件事的確叫我難過了好幾天，不為別的，只為了完成新兵早日進步的心愿。但由于我的單純和實在，后來我和另一個姓王的戰(zhàn)友取得了信任，成了付班長和曉紫戀愛征途中不折不扣的“通信員”。

插秧任務(wù)干的很快，后來連隊決定只在上午干，下午休息。再后來付班長給我和新泰老鄉(xiāng)一個更新穎的任務(wù)，去鄰村給曉紫送信。當時由于通訊落后，只能通過寫紙條的方式，班長講好了任務(wù)：“你們倆把紙條送去，一是不耽誤我和曉紫約會，二是別叫指導員知道，你們以后就不用勞動了，只管休息?！备栋嚅L說到做到，真沒叫我再勞動。那位老鄉(xiāng)真是“油子”，每次去曉紫家都是他和曉紫家人拉家常，我趁別人不注意快速將紙條交給曉紫，然后完成任務(wù)異常高興的我們，沿黃河大堤說說笑笑地回到黃寺村。由于出于好奇，期間也有機會偷看了付班長的“雞毛信”，他像福爾摩斯，每一次都被他知道。就這樣我們?nèi)喽寂Φ貫楦栋嚅L保著密。

慢慢的我們?nèi)嗑蜕狭烁栋嚅L的當。

一天中午，全班圍著菜盆吃飯，付班長滔滔不絕的陳述他的觀點。大概意思是我們每月的津貼太少了，花不著數(shù)，建議每個月有一個人領(lǐng)，依次輪流。我當時想班長又想什么“幺蛾子”了，肯定用我們的津貼去談戀愛，但我沒敢講。就這樣，付班長領(lǐng)了全班第一個月津貼，第二天付班長就請假去了原陽縣城，津貼全部為曉紫買了衣服，那時間馬靴、連衣裙在落后的農(nóng)村是渴望而不可及的，但付班長給曉紫買的全是精品中的精品。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第四個月，每到發(fā)津貼，付班長就去做班里戰(zhàn)友的思想工作，然后付班長去領(lǐng)津貼，到最后我們班所有戰(zhàn)士的津貼全支援了付班長的戀愛征程，全班的津貼一直到退伍他也沒還上。幸運的是付班長退伍之前入了黨，退伍時曉紫也嫁到了付班長的許昌老家。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快快割麥! 快快播谷!”。又見麥田金黃日，又是一年插秧時，布谷鳥不知疲倦的催促著忙碌的人們，也好像述說著往日難忘的記憶。的確，我真的有點想念黃寺村了，想念那一段難忘的時光。二十多年過去了，班長你好嗎？戰(zhàn)友們好嗎？曉紫嫂子好嗎？只有讓布谷鳥悠揚的歌聲，捎去我的思念與祝福，祈禱著我們以及我們所有的戰(zhàn)友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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