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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流淌的招蘇臺河

2015-02-21 11:57 作者:扎西平措  | 8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靜靜流淌的招蘇臺河

1

小弟晚上打來電話,說:“大娘家當初給出去的那個小三丫兒明天回來認親啦!媽讓你最好抽空回趟家看看,說你和她是同行,有些事可以勸勸她……”

正是陰歷三月十幾,月亮早早探出了頭,爬上屋前的老樹稍,躍過窗欞,落到地下,像碎銀撒滿地,像我腦海里零零散散的關于大娘和小三丫的記憶。這樣的晚,我只能讓時光倒回去……

記得那也是早三月時節(jié),陽光暖融融的,老太爺和老太奶坐在門口的木頭墩兒上曬太陽,穿著黑斜紋布的棉襖棉褲,扎著綁腿,黑趟絨屐臉老棉鞋。老太爺頭上戴著一頂灰里巴黢的氈帽頭兒,老太奶頭上則戴著一頂黑大絨、平頂?shù)拿弊?,前面帽沿中心有個翠倒是挺顯眼,那時假冒偽劣商品少,一定是真的,我常想問媽哪兒去了。老太爺嘴里叼一個張作霖叼的那樣的大煙袋鍋子,老太奶則叼著個一尺來長的小煙袋鍋子。兩只黑狗趴在他們腳前,似睡非睡。我們幾個半大孩子在房東離家不遠的地方摟豆筋兒,后面跟著一幫雞,在我們摟起的地方刨著蟲子。二月二一過,雞就開始下蛋了,成天嘎噠嘎噠地炫耀著,家家都把雞盯得挺緊,心肝寶貝似的,也是,家家就指著這蛋換起燈兒、面起子、孩子上學的本、鉛筆、橡皮、小刀之類。

那年月,不知為什么,天空常有老鷂鷹出沒。我們看著雞們刨食,心想,老鷂鷹今天可千萬別來呀!可怕啥事啥事偏來,那幫雞正低頭尋得歡,一只老鷂鷂鷹便像個幽靈似的出現(xiàn)在遠方的天空。先是個黑點,慢慢近了,盤旋著,待我們看清了,正愣神的工夫,說時遲,那時快,老鷂鷹一個俯沖,直奔雞群。我們全嚇得“媽呀”一聲,四處逃竄。老輩人交待過,這時候千萬別往上沖,老鷂鷹會叼瞎眼睛的。我們離遠之后,便上下拼命地忽扇著兩只胳膊,作飛狀,拼命地喊著:“老鷂子,叼小雞,哈毋吃!”老鷂鷹根本沒把我們幾個小不點兒放在眼里,正站在一只灰色的蘆花母雞身上不停地叨著。我們幾個小的嚇哭了,趿拉著鞋,狼哇哇地回去找媽,剩下的有拋繩子的,有扔筢子的,有抓把土向老鷂鷹身上拋的,可都是白搭,差遠了,根本擊不中老鷂鷹的要害。貪婪的老鷂鷹旁若無人,瘋狂地叨著,也許是八百年前的餓死鬼轉世吧!蘆花母雞滿頭是血,掙扎著,哀叫著。媽正在家里裱糊碎布,打袼褙,打算做春天的夾鞋,聽到哭叫聲,隔著土墻一望,便飛身躍過墻頭兒,連跑帶顛兒奔過來。那老鷂鷹也許是吃得差不離兒了,也許懂得大人來了,戀戀不舍地飛回了天空,蘆花雞撲愣了兩下膀子,不動了。媽拾起母雞來說:“白瞎了,這老蘆花都六七年了,一天一個蛋?!庇檬忠幻u屁股,又說:“怪不得把它按住了,把屁股門兒蛋?!?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取了筢子,鋪了繩子,捆好了一小背豆筋兒,正打算尾隨媽回家,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了出來。媽扔下雞便跑:“不好了,你大娘沒了!”我們都嚇愣了,回過神以后,扔下東西,也都三垅溝并成兩垅溝地往家狂奔……

2

大娘長的小圓臉,杏核眼,個子不高也不矮,白白的,瘦瘦的,頭發(fā)黃而且自然卷曲。我那時常會想起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楊二嫂,可又配不上大娘。也許是因為都很白的原因吧,村里的知青們全管大娘叫“外國妞兒”,后來村里人又管她叫賽金花啦。

常聽媽說,大娘的命可苦了。她八個月時她父親就沒了,說是去蘇聯(lián)老毛子那邊做買賣去了,就再沒有見過人影。她媽就和小叔子搭伙過起了日子。這小叔子脾氣不怎么好,對大娘媽還可以,可是卻常把大娘當大人使,不讓念書,為這家里經(jīng)常吵架。后來有了個弟弟,更是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大娘。那時候窮,多一個人吃飯也是個不小的問題。有一次,小弟弄壞了大娘的書,大娘拍了小弟小手一下,大娘的叔看到了,就使勁兒給了大娘一個嘴巴,大娘就覺眼冒金星,半邊臉火辣辣的,耳朵旁像有千百只蜜蜂在吵。就這樣,大娘的一個耳朵聾了。大娘媽后來瘋了,上吊死了。

大娘便沒有了家。她撿破爛,偶爾去一趟自己的姨家。后來遇上大爺?shù)膽虬嘧?,就跟大爺來了?/p>

別看大娘一只耳朵不好使,沒有幾年文化,可天性聰明,看過的電影插曲都會唱,二人轉也都能唱個八九不離十。村里人認可,知青們都同情她,總把衣物送給她。媽常常和我們說:“那年月太不好,要是現(xiàn)在,大娘一定會上星光大道的?!?/p>

小時候,有月亮的農閑時節(jié),我們晚上都去大娘家,讓大娘教我們唱歌。有蚊蟲的初秋,就用舊棉花套子引著薰蚊子。那時的蚊子好像特別特別多,屋里不一會兒便彌漫了一股熏嗓子的辣煙,我們便全坐在門口大爺割來的蒿草堆上。那蒿草有一股原始的野香味,坐在上面,讓人有點兒想入非非,想起人類漫長的歲月,想起遠古,現(xiàn)在是很難聞到這股熏香味啦!有淘氣的禿小子也來湊熱鬧,坐在大爺家的坯跺上。我們把半濕不干的荒蒿摻點兒麥根子點著,火光一竄一竄的,引來了許多小蠓蟲、蛾子、蓋蓋蟲,在火與煙交匯的上空,奮不顧身的狂舞著。我們說著、唱著,大娘從障子邊擗下幾穗苞米扔在火堆里,聽著噼里啪啦的嘣,過一會兒,聽不到響聲了,我們便圍到火堆跟前,蹲著,來回翻看燒得糊拉巴黢的苞米,大娘就用剛扒下的苞米老皮夾著,把苞米折成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的分給我們吃,吩咐我們用樹棍插上。我們邊吹灰邊吃。外面亮如白晝,很晚我們都不愿散開。那樣的夜,今生誰又能忘掉了。等大爺喂完牲畜回來,我們不得不回家了,早上起來一看,和花臉貓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我們和媽媽說,媽說:你大爺心眼好,可憐你大娘。在一起過時,你奶因為你大爺不能出外掙錢了,沒少拿話磕打你大娘。那時,年頭到年尾才能吃一頓餃子。你大娘剛來那年的三十兒晚上,吃餃子,你奶便用眼角夾你大娘,誰看不出來?你奶說:“瞎吃瞎吃的,啥用!”媽說,那時你大娘還沒懷孩子,你奶是故意那樣說的。平時你大娘不吱聲,就過去了,可大三十兒晚上,可能是想家吧,便撂下碗筷不吃了,往外就走,眼看著淚就從水臉上流下來了。你爺在外面打雞罵狗:“這大三十兒的,上這兒哭喪來了,像個吊死鬼似的!”聲音像自言自語,可還是都聽明白了。不說這話還好,一聽到這話,你大娘便坐院心放聲大哭,哭得可憐,弄得誰也沒心思吃飯了。你奶這回沒招了,就去旁邊拉你二娘,讓我們倆去勸。你大爺去生產隊喂牲畜還沒回來,這回好,你奶自己收拾碗筷了。聽到屋里摔筷子的動靜,你爺也沒了言語,溜溜兒的去喂破棚子里那頭拉磨的老驢。你爺?shù)淖斐D赅僦裾l欠他八萬吊似的。

那時你大娘才十七,還是個孩子,你大爺便自個兒立戶單過了,還沒出正月呢。原來說好一股給一口大柜,可啥也沒給,你大爺也沒要。先住的是別人家的北炕,也不方便,對付到秋收前,你、你二大爺幫著用坯壘了小兩間土房,房蓋是你大爺自個兒一天一天從河邊割來的葦蘆子。知青們送來了各種日常生活用品。這算得好了,吃上順心的飯了,要不還有治?天天吃飯用眼角夾你大娘,我們吃飯心里也不好受。再說,你大娘也不傻,不做病才怪昵。

日的晚上,常聽到大爺和大娘唱二人轉,歌聲從那小土屋用塑料罩著的一方小窗口擠出來。小屋是在奶奶家門前的園子里蓋的,正對奶奶家大門口,聽得一清二楚,要是現(xiàn)在這樣的大房子,連里面人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氣得奶奶坐在炕中間,望著大爺家的小土房后窗,手里納著鞋底,呼哧胡哧來回拽著花麻納底繩子。她顛著屁股,咬牙切齒地罵:“養(yǎng)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白眼狼!讓那小狐貍精迷了三魂七竅!”邊罵邊一使勁兒一錐子、一使勁兒一錐子地扎著鞋底子,把怨氣全使在鞋底子上了,仿佛大爺和大娘就是那鞋底子似的。爺爺那兩根貓似的胡子也氣得亂抖:“這是個啥牲畜?成心唱對臺戲!”大伙全偷偷地笑,大爺就天天躲著爺爺和奶奶。

3

那時,大娘的工,是和村上一個叫“四類”的知青放生產隊的豬。那豬只有冬天靠喂,其余三個季節(jié)就是靠放養(yǎng)。大娘和“四類”一人脖子上掛著一只上體育課時體育老師脖子上掛的那種吹“一二一”的口哨,那口哨用紅毛繩編成馬蓮跺扣墜在胸口處,口哨一響,家家便把自家的豬趕到大門口等著,等大娘和“四類”趕著村上那些體態(tài)優(yōu)美的模特豬過來時,往豬群里一轟就不用惦記了。大娘和“四類”也從不拒絕。

放豬時,“四類”在前給豬帶路,手里拿著個長長的竹桿子,挺滑稽的,讓人想起算命瞎子,大娘拿著個紅纓鞭子,鞭桿是柳木去了皮的,白的,紅纓和鞭子條是苘麻的。大娘一走路一甩的,“啪啪”的響,棒極了。

那個“四類”沒有幾個人知道叫啥、姓啥,人們也懶得問。“叫啥有啥用?叫啥都行,只要有飯吃、有衣穿,叫癩蛤蟆也行!”這是老太爺?shù)恼f法。至于啥時候開始叫的“四類”,也沒有人去想,也許他自己都忘了。那是那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人性的悲哀吧!“四類”是怎么回事兒?村里沒人細想,愿意幾類就幾類吧,反正人家又不招災不惹禍的,就都這樣活著吧,大概是上邊給定的,執(zhí)行就是了。隊長知道點兒底細,說他爺爺是給地主放羊的,他奶奶是給地主家洗衣服的,他爸也是給地主家扛長工的,她媽有文化,他就有文化。至于她媽是干什么的,隊長沒說,別人也不敢問?!八念悺遍L得細高挑大個兒,臉有些黃白凈子,戴著個眼鏡,人們難尋他的真實表情。他走路總是低著頭,像丟了什么似的,耷拉著兩個肩膀。到了地方,他常常是撿一個高崗一坐,居高臨下,不言不語,有時雙手摟著后腦勺,半躺在那兒,仰望著天,沒人知道他在做怎樣的

那時候,放豬可去的也就固定兩個地方。東西兩邊都緊挨著鄰村的地,惹不起人家,也看不過來,就剩下村南和村北有兩個放心大膽的地方可去。往村子大南邊,繞繞扯扯的有二里來路吧,就是招蘇抬河,那時還沒修攔河大堤壩,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堤,里面是小河甩下的一片一片灘,灘上長滿了無名的野花、野菜、野蒿和野草,一叢叢的柳樹毛子,春天掛滿蒜瓣子似的毛毛狗,金黃色的,那時我常做夢,夢到那些毛毛狗都變成了小金錠子,我兌了許多錢,買了許多書看。東一棵、西一棵、南一棵、北一棵的老彎巴柳樹不知生于何時,死了又將葬于何方,誰是它的娘,誰是它的兒郎。還有東一棵、西兩棵的老榆樹,像一個個大傘,上面掛滿了榆錢兒,擼下來就可以吃,挺甜的。還有幾排唐榿樹,長得挺俊挺秀,像道風景,結出一串串黃豆似的莢莢。春天的野花開亂了套,鵪鶉貓著個腰在跑,喜鵲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嘰嘰喳喳說著它們的行話,沒有人懂得。貓頭鷹蹲在樹杈上,兩眼放著直光,沒人敢多瞧。啄木鳥在樹上一下一下不停地叨著,讓人想起不遠處那片亂墳崗,那里誰走路都繞道走。堤壩里還有幾戶人家,這樣就顯得這河堤里不那樣陰森可怕。亂墳崗離這兒不遠,墳包上到處可見大窟窿,有黃鼠狼、獾子出沒。豬到這里就像進了圈,人可以自由了。有時走路不小心會踩著野雞、野鴨的蛋,常有孩子們湊來看熱鬧,撿來亂草、干樹丫子,攏著火,往那蛋上吐幾口口水,再用手抹,把蛋全弄濕,用卷煙的破書紙包上,放火里一燒,解饞。這樣燒出來的蛋不會炸得七零八落的。大娘這時會站在向陽的岸上旁若無人的唱,水里映著她嫵媚的影子?!拔业募以跂|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有禿小子說,大娘唱歌時,看到過“四類”偷偷地笑。大人便扯住衣服領子把他扽到跟前,嗔怒著臉說:“千萬別和別人瞎說,會捅馬蜂窩的!”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說:“知道了?!币涣餆煕]影了。

“四類”和村上那幫小禿小子混得不錯,他得到過隊長的特批,如果放豬時看到有孩子們在水里摸蛤蠣、在淺水灘上搶魚,“四類”就偷偷溜過去。大娘看到了也裝沒看到,坐在高高的岸上,笑望著他們,看他們開心地嬉戲,打水仗?!八念悺毕窈⒆右粯?,弄得像個落湯雞,鬼知道他是用啥招把魚逮住的,他把它們全分給了那幫禿小子。太陽快壓山了,“四類”在前,大娘在后,一幫孩子跟著,趕著豬,大娘“啪啪”地甩著紅纓鞭子,邊走邊唱:“哈爾濱的太陽島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是最親最紅的太陽?!薄按蠛:叫锌慷媸?,萬物生長靠太陽,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干革命離不開共產黨?!?/p>

另一個地方當然是村子大北面啦。約摸也得有二里多地。一條土路,左邊是一條老楊樹帶,里面有一堆一堆的像傘一樣的雞腿蘑菇,還有平頂?shù)?、上面油亮的油蘑菇,圓圓的腦袋。右邊是一條很寬的排水溝,春季水少,就溝底有一些水。路兩旁是看不見地皮的豬牙草,只有車壓過的地方?jīng)]長啥,看出兩條曲曲彎彎的道道。有泥的地方,可以撿到人字形的膠皮輪胎花印,我們常拿著玩。那里有滿溝滿坎的打碗花、節(jié)節(jié)草,把豬往溝里一趕,大娘在左,“四類”在右,豬吃著吃著就到了泡子邊上。兩個泡子,東邊的小,叫小大泡,西邊的大,叫大泡子。泡子就是路兩旁兩塊大地相連的地方的兩個大大的洼坑,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有水,在幾代人的記憶里從沒干涸過,老輩人說那里有泉子,水永遠不會干。泡子四周很熱鬧,到處是馬蓮草、葦蘆子、假荷花、菖蒲草、狗卵子秧、柳蒿芽、揚老妖子、三菱草……各種各樣的野菜數(shù)不勝數(shù):驢耳朵、貓爪子、老牛錯、搶刀子、螞蚱腿、酸不溜、粉灰菜、綠灰菜、雞爪子灰菜、老鴰筋、老鴰膀、車轱轆、水雞菜、婆婆丁……水里有魚有蝦,有蛤蟆、癩蛤蟆、囊囊鼻子、天老爺小舅子,還有那蔥芯背、白肚肚的小蛤蟆、黑壓壓的蛤蟆卵;草叢中有蟲,有螞蚱、三叫驢、扁擔鉤、螳螂在蹦在爬。赤足走在綿延不斷的野饅頭花上面,簡直是一幅絕美的畫??刹恢腔槭裁撮L成饅頭狀,是想和誰爭口氣吧!這誰又能弄明白哩?

泡子里最多的魚還是泥鰍,桌面大的地方,就能扣出半桶,孩子們常跟著去扣。那時,“四類”是少不下的,他和那幫禿小子攪和在一起,弄得滿身都是泥巴。我們便和大娘坐在樹陰涼下,用柳樹條子編帽子,四周插上野花,在地下扣“天下太平”玩,有時帶幾根紅的、綠的、粉的膠線,和大娘翻蜘蛛網(wǎng)玩,有時又讓大娘給我們編魚骨辮。

傍晚,西邊的太陽紅紅的,像個大火球往下沉,我們這個大隊伍便浩浩蕩蕩往家奔。鳥雀們在高高的樹枝上聒噪著,草叢中螞蚱亂跳,有蠓蟲時不時撞進我們的眼睛。“四類”和禿小子們在前開道,我們和大娘在后面緊跟。太陽把人和豬的影子扯成老長老長的長條,讓我覺得人類是如此祥和美好……

4

有年冬天,村里來了伙唱二人轉的,那兩個女唱著唱著竟都鬧上了肚子,拉稀,這可急壞了班主。本來好說歹說隊長才同意留下的,讓大伙熱鬧熱鬧,這下砸鍋了。急得班主像熱鍋上的螞蟻,氣得罵娘。隊長聽到不樂意了:“你罵啥?當官還不踩病人昵,你還是不是人?”班主說:“我不急的嗎,這倆還頂不上一個啦!”隊長說:“活人還讓尿憋死啦?想想法兒唄!”班主說:“啥法兒呀?”“我給你問問去?”隊長說。

隊長是個老奸巨滑,自從來了知青,他可省心、省肺、省腦子啦!啥事不明白就去找知青隊長,知青隊長說啥,他言聽計從。隊長是個驢脾氣,很難服人,外號“常有理”??伤嚓犻L,說:“人家說的在理兒,我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p>

知青隊長說:“這有啥難,‘外國妞兒’不會唱嗎?讓她唱,一準兒沒有問題,給妝畫濃些,眉毛畫長些,嘴角、眉心點個痣,臉多擦點兒紅。”班主說:“大兄弟,幫人幫到底,救人救個活,干脆你給畫吧!”隊長也說:“你說得頭頭是道兒,你畫吧!”問大爺同意不,大爺說:“出門在外不容易,行?!眴柎竽铮竽锬樕狭⒓磼焐狭思t暈,說:“我行嗎?”隊長和知青隊長同時說:“我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放一百顆紅心,我倆給你壓陣!”知青隊長和班主就領著大娘偷偷去畫妝了。

東北的冬天,天黑得特別早。鳥雀歸巢,風平浪靜。聽說來了唱二人轉的,家家戶戶都早早把雞、鴨、鵝、狗、豬、驢喂好了,吃完飯,三個一伙,兩個一串,往隊部走。大姑娘不忘了往臉上擦點兒胭脂紅,小媳婦不忘往臉上撲點兒白香粉,老頭兒、老太太忙著往煙口袋里裝旱煙,大老爺們、小伙子早沒人影了,誰知道上哪兒扯啥去了。

擠擠壓壓的四間大筒子房,只留出屋地中間一個四方塊。隊長撅著屁股往門灶子里埋著什么,人們猜,可能是土豆子、粘豆包之類。村里人都知道,隊長一沒空回家吃飯,就愛燒兩個糊拉巴黢的土豆子或是兩個粘豆包,再拿個咸芥菜疙瘩,啃幾口就算完活兒。隊長媳婦也大模大樣地來了,擦得跟白臉狼似的,挨了隊長好幾個白眼。隊長嘟囔著:“驢糞蛋子掛白霜,球樣!”隊長媳婦的嘴也不讓份:“老鴰站在豬身上,看見別人黑,看不到自己黑!”逗得人們哄堂大笑。村里人都知道,這女人不單單嘴皮子厲害,干起活兒來也是干凈利落快,烏黑的兩根大辮往身后一甩,楊柳細腰的身段,夠派。美中不足就是黑點兒??墒悄棠陶f的好:“黑怕啥?不牙磣就行!”

屋子里煙霧繚繞,人們來回亂竄,像開了鍋,大伙你一句我一句逗著哏。這時候,大娘在前,男演員在后,出場了。大娘一邁進門檻,屋子里頓時鴉雀無聲了,一大屋子人的目光全都像手電筒的光源,聚到了一點上?!斑@小女子是誰生的,人家怎么這樣會生?”“這是人嗎?簡直是七仙女下凡!”人們小聲議論著。

那天晚上大娘唱的是《梁賽金搟面》:“我是你的子義大哥轉回家中呀!咱倆是一個娘呀!一個娘來一個娘!同胞小妹訴衷腸?!蹦锹曇羝鄾霭г梗叵卤阌腥擞眯渥訐跹劬?,炕上便有人唏噓不已,有人看到那女演員的臉上也分明有淚光在閃。有人眼毒,看出了點兒苗頭,便在炕角交頭接耳。隊長啥人呀,二齒鉤眼睛早搭上了?!罢l敢扯老婆舌,狗戴嚼子胡咧咧的?趕緊滾回家死覺去!”知青隊長也說:“看的是熱鬧,有能耐一會兒你也上來唱?!甭爞z隊長都發(fā)話了,便都眨巴眨巴小眼睛,沒敢再吱聲。老頭兒打兩下嗓子,往炕沿上磕磕煙袋鍋子,裝上煙,“吧吧”地抽著,瞇著眼縫瞧。老太太盤腿大坐,悠著兜里的孩子,不小心把煙灰掉到襪子上,大驚小怪地“媽呀”一聲,嚇大伙一跳,以為出啥事兒了。半大老爺們和半大孩子們不停地往嘴里扔著苞米花,嘎嘣嘎嘣嚼得香;老娘們們納著鞋底兒;小媳婦們繡著鞋墊兒,邊干活兒邊和大娘一起哼唱著。有孩子拿來大蘿卜,用刀切成一片又一片的,你一片、他一片地傳遞著。有個小孩兒啃著凍豆包,豁牙露齒的,弄得豆包上一道一道。有人拿著燒土豆在手里掂著。有喝水的,有上茅廁的,進進出出,人影晃動,像扭大秧歌時的走馬燈似的。人們笑著,看著,哼哼唧唧的,喝彩聲響成一片,像起哄似的。人們好像憋了很久沒這樣開心過,瘋狂著,好久才回過神。

大娘卸妝時,隊長、知青隊長、大爺圍在跟前。大娘說:“強忍著唱完,我想起我小弟啦!也不知道和我叔過得怎樣。要是有個哥哥多好!”眾人都心酸無語,眼窩子淺的便陪她落淚。知青隊長說:“說不定哪天你弟弟像梁賽金大哥一樣,長成了男子漢,會來找你的,我和你老家是一個地方的,等我回哈爾濱,幫你找,放心吧,我說到做到!”大娘哭得更傷心了。隊長說:“讓她哭會兒就好了,別憋壞了。”眾人散開后,大爺蹲守著大娘,他抽著煙,煙霧一圈一圈地徐徐升騰著:“等兩年,我們過好,我?guī)慊厝フ?,找到一起過?!?/p>

這愿望大娘沒能看到,留下了無盡的遺憾。大娘一定無數(shù)次在夢里與她的母親和小弟相見過吧。村里人后來終于弄明白了,那天晚上那個梁賽金果真是大娘扮的,以后便全管大娘叫賽金花了。

4

大娘的病是胃穿孔,放在那年月,挺大的事,現(xiàn)在就是冤死鬼。那時沒有交通工具,路不好走,醫(yī)療也跟不上,又能怎樣?

大娘走時,這小三丫兒還沒滿月,還沒有像大娘說的那樣,抱著去一個老師家,求給起個好名,沒想到老天是如此無情。她有一個哥、倆姐,相差都不到兩歲,大娘死后,大爺?shù)木褚膊辉趺春昧耍瑳]辦法,奶奶就把她抱到家,就喂高粱米飯嚼的奶布子。奶奶年歲大了,牙口也不好,這小三丫兒眼看著是朝不保夕呀!

那時,奶奶有個妹妹在河西,有一回來看奶,和奶說:“有個熟人,是一對軍人,因為化學輻射怎么的原因,不能有孩子了,想要一個。人家也不是啥樣都要,要好看的,父母腦袋好使的。我看這小三丫兒挺好的,送人吧!這樣下去早晚還不得喂死呀!”叫來親屬一商量,大伙覺得也是,這樣喂死,還不如找個好人家給出去,她也能享福,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出息。媽說:“那時孩子多,困難得沒辦法?!?/p>

記得來的是一輛綠色的軍卡車,那時方圓百八十里極少見到。那男人穿著軍裝,挺黑的,濃眉大眼,女的沒穿軍裝,細眉細眼的,小竅玲瓏,說話像小貓,柔柔的。她一見著小三丫兒就稀奇得不得了,連連說:“長得真好!長得真好!就是太瘦了!”不錯眼珠地盯著,雙手小心地托著,就不放下了。那時,小三丫兒已經(jīng)一逗就會咧著小嘴笑了,黑黑的頭發(fā)有點兒卷,圓圓的小眼睛,不停地到處望著。鄰居們、奶奶、媽媽、嬸嬸、大哥哥、大姐姐都看著小三丫兒流淚,有的不忍心,轉身走了。我們躲在大人縫里偷偷地看,偷偷地流淚,手拉著媽的衣后襟,好像怕媽把我們也給出去似的。小三丫兒還不知道這世界對她怎樣的不友好,她還小??!記得是用一條鮮艷的紅線毯子把她包走的,給奶奶錢,奶奶死活沒要。

看著車甩下一路風塵遠去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還跟著眼巴巴地望著,哀聲嘆氣,沒人說話,蔫不溜秋地各進各的家。小三丫兒的一個哥、兩個姐哭得像傻了似的。奶奶說:“傻孩子,別哭了,大了會來找你們的,一晃兒就會大的?!?/p>

5

小時候聽說過康平縣城,說過了遼河就是,知道那遼河比家門前的招蘇臺河寬多了??删唧w多遠不知道,感覺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吧!現(xiàn)在想想,就是那時交通不便造成的錯誤心理,才多遠的路。

前幾年,大爺家的弟弟小山子去康平找親戚,到處打聽,去了十幾趟,可下打聽到了,便偷偷和倆姐一起在小三丫兒家附近逗留了好幾天,知道小三丫兒過得挺好,是一所中學的教師,有個小女兒。回來和家人、老親少故一商量,一致認為:“還是別認好,她也許不知道有這碼事,讓她平靜的生活吧!活著幸福就好,知道了,也許不是好事?!毙∩阶雍蛢蓚€姐姐一想在理,就把這事壓下了。

再說這小三丫兒,瞄七瞄八的聽附近樓下的老太太們好像議論過不是親爹親媽這事兒。小時候就有同學說過,回家問媽,媽說那是瞎說。現(xiàn)在又聽說,她能不犯嘀咕才怪呢。有一回女兒生病,也怪,怎么看都不好,別人就和她說,你去看看巫醫(yī),看看怎樣說。說河東有戶人家,那女的看得好、說得準。她便帶著女兒來瞧,順便把自己這事兒也和那女人說了。那女人就給她出了個主意。小三丫兒回家就和父母說:“看病的女人說,是她親姥姥、姥爺想她,朝我要錢花,不給錢,就親我們娘兒倆?!边@老兩口兒,當年的軍人,歲數(shù)也大了,聽小三丫兒這么一說,這還得了,折磨孩子,太可怕,便含淚把真話告訴了小三丫兒。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小三丫兒要回來認祖歸宗了。全村人都說著,小點兒的孩子都不相信這是個真事。

小三丫兒先到鎮(zhèn)上的一家飯店和親哥姐見面,把同輩人中的大哥大姐都叫上了,說是怕先進村對老輩人打擊太大。大姐回來說:“那真是有骨血關系,兩姓旁人是哭不出那樣的。尤其是她摸著小山子的頭,說:‘哥,你的頭發(fā)怎么都白了?’小山子哪還會說話呀!就是哭,在場的人都落淚了。飯店店主也沒要這頓飯錢,根本也沒人動?!贝蟾缁貋碚f:“和大娘長的一樣帶勁?!?/p>

二大爺、二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四叔、四嬸、老叔、老嬸都隨兒女們進城住樓了,老家,大娘的妯娌里就剩下我一個干巴巴的媽,頭發(fā)全白了。我們簇擁著一瘸一拐的媽,順著樹林往南走,早春的風經(jīng)過冬的洗禮,變得像溫柔的綿羊,輕輕吻著大地,大地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綠色,高高的白楊樹稍已泛出綠的神韻,陽光經(jīng)過與冬的對峙,疲倦了,懶懶地、暖洋洋地照著。翻過招蘇臺河新修的高高的堤壩,穿過樹林,列祖列宗的墳就在林邊一處高高的岸上。媽媽用手指給小三丫兒,那是太爺、太奶的墳,那是你爺爺、你奶奶的,那是你三叔、二大爺、二娘的。小三丫兒站在那兒,一直愣愣的不動。最后,媽挪了幾步說:“這是你爸、你媽的。老大、老大家的,你們家的小三丫兒回來啦,你們睜眼看看吧!”我狠勁兒扯了媽胳膊一下,示意媽別說了。再看小三丫兒,踉蹌兩步走上前,雙腿一軟就跪下了,然后邊往上壓紙邊嚎啕大哭。

小三丫兒哭得昏天暗地,后面?zhèn)z姐、一個哥跪守著她,大姐撩著她額前的秀發(fā),二姐一遍一遍地在她后背上摩挲著。小山子呆呆地望著遠處的河,也許,他想著母親年輕時的模樣,記得母親放豬的地方,可物是人非,母親在何方?

遠處,招蘇臺河的水日夜流淌著,穿過通江口大橋,匯入遼河。三十年前,有一個皮膚白凈的漂亮女人站在岸上,面對著這條小河,唱過歌。三十年后,有一個同樣漂亮白凈的女子跪在這里哭。這是怎樣的時光輪回呢?

小三丫兒哭得趴那兒不動了。媽說:“別拉她,讓她哭出來,哭個夠,以后就好了,心里這個疙瘩就解開了,后半輩子心就敞亮了?!毕脒@小三丫兒,在這三十年的光陰里,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成長著,跟我們吮吸著同一方水脈,享有著同一方天空,同食著遼河岸上生長的五谷雜糧,接受著這一流域的同樣的風土人情,不用說、不用講,這血脈親情又怎能不息息相通呢?大娘也許化作了輕風,化作了白云,化作了泥土,在無數(shù)個月朗星稀的夜里,輕輕地吻過小三丫兒的額頭,在天空,深情地注視過小三丫兒上學的路,伴著小三丫兒窗前的那盆小花,看花開花落過吧!這一切又有誰能知道?。∥覀兌纪h去的河水,不敢面對小三丫兒,人世間有太多安慰的話,可是此時此刻,我們又能說啥呢?

下午,小三丫兒非得讓我陪她去北大泡子看看不可。三十多年的光陰過去,當年的老楊樹林已經(jīng)沒了,新植了高高的快生林,楊樹細高細高的,似乎想把天捅破。大泡子、小泡子都沒有原來大了,只有那兩汪永不干涸的水還是原來的模樣,等待著春天的來到,等待著春心蕩漾。

回來的路上,刮起了一股旋風,卷著幾根苞米葉,隨著我們倆繞來繞去。小時候,每到這時,我們便常學著大人,往地上吐三口唾沫,念叨說:“旋風旋風你是鬼,三把鐮刀砍你腿!”那時候,一見到這旋風就怕得要死,現(xiàn)在,我倒真希望這旋風有股魔力,能帶著小三丫兒走上一遭,讓她到凡人無法觸及的地方,一睹她母親的芳容、父親的臉膛。也許這一刻,大爺和大娘正坐在高高的蒿草堆上,唱著“彎彎的月亮,小小的船”哩!朦朦朧朧的月亮下的大爺、大娘一定一如從前一樣美麗,他們吃著香噴噴的燒苞米,把自己弄成了花臉貓,然后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這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晚上,小三丫兒執(zhí)意要和媽住一個炕,說:“老家就這一個老人了,知道我媽的根蔓了?!蔽覀兡芾斫馑?,媽和她哥姐說:“她說啥就是啥吧!依著她,這孩子心里難受?!备缃泓c頭流淚。三十多年了,沒有見過親爸、親媽啥樣,沒想過自己是這樣的身世,你說啥滋味?她一直在流淚。我說:“你三嬸也老了,一瘸一拐的,你媽活著也該是這樣啦!”她說:“一瘸一拐也好,哪怕癱了也好,好歹還能看到,有個念想,有個媽可叫,也是幸福呀!”我說:“可不是?有個媽就惦念著常回家看看?!彼f:“我想聽三嬸給我講講我媽和我爸的事,如果三嬸不在了,我爸、我媽的事就成傳說了?!蔽倚南?,這對軍人爸爸、媽媽把小三丫培養(yǎng)得多好,這也算是祖先有德吧!

我在媽家呆到很晚。丈夫接我回家時,已是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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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流淌的招蘇臺河的評論 (共 8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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