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有三個兒子，我父親最小。我爺爺有七個孫子，我最小。在同一個爺爺?shù)钠呶恍值苤?，大伯的小兒子排行第五，我叫他五哥。五哥大我十來歲，在幾個堂兄中，和我玩得最好。

記得小時候，他經(jīng)常帶著我睡覺，順便給我講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教教我下棋之類的技藝。當時的鄉(xiāng)下都是木房子，我和他住在閣樓上。床單下墊的是稻草，一翻身就會發(fā)出悉悉索索的響聲。沒有電燈，點的是煤油燈，而且不準點太久，因為油貴。有一次睡前下棋，我三下三輸，心里很不舒服。經(jīng)過一番冥思苦想，自以為找到竅門的我翻身起床，硬是把已經(jīng)睡熟的五哥叫起來決戰(zhàn)。無可奈何的五哥只得勉強答應(yīng)，結(jié)果不小心撞倒了煤油燈，差點點著床鋪引發(fā)火災(zāi)。為此，我們的煤油燈被沒收了。

夏天的夜晚有時候很悶熱，水田里的泥鰍也會像人一樣出來乘涼，于是扎泥鰍成了我們的主要活動。早在夏天來臨之前，五哥就會帶著我上山砍伐一些含油量高的松木回來，鋸成圓段，破成小條，架好晾干。一到天氣炎熱，五哥就會拿出他珍藏的“魚梳”并磨得十分鋒利。夜幕降臨，五哥左手挑著燃得很旺的“火簍”，右手握著把柄很長的“魚梳”，沿著田埂一路尋走。我則背著燃燒用的“松條”，拿著裝泥鰍的竹簍，緊跟在他的后面。我倆配合得很默契，一旦發(fā)現(xiàn)泥鰍，技藝嫻熟的五哥就會一“魚梳”扎下去，不偏不倚命中目標，然后順勢將扎到的泥鰍傳遞到我跟前，由我取下放進竹簍里。那時候的泥鰍很多，一個晚上隨隨便便就能扎回好幾斤。吃不完的，就煮熟烘干，留到以后慢慢享用。泥鰍真是個好東西，家鄉(xiāng)為此專門用一句俗話來形容“泥鰍炒辣椒”這道菜：泥鰍打個屁，辣椒好吃滴。

除了夏天的泥鰍之外，冬天的“黃麗蛙”也是一道難得的美味。相對一般水田里的青蛙，“黃麗蛙”個頭小，平時生活在山里，只有冬季的時候才下到靠近山腳的田地里活動。這時候的田地沒有蓄水，水稻早已收割，稻草堆得到處都是。一般的青蛙我們是不敢抓的，因為五哥說過，它們是莊稼的衛(wèi)士，誰抓來吃誰就會遭報應(yīng)。但“黃麗蛙”不在此列，于是每到天冷霜降時節(jié)的早晨，五哥就會早早叫醒我，提著袋子一起出發(fā)。我們隨意掀開一堆堆草垛，一只只“黃麗蛙”就跳將起來，考驗著我們的反應(yīng)能力。但每次回家之前，五哥都要對抓來的“黃麗蛙”選一選，凡是肚子大大的，都要放生。他對我說，這是有寶寶的，不能抓，留下來，明年就會有更多，做人做事不能只顧眼前，要多想以后。

后來，五哥被抽調(diào)外出修馬路，我也開始讀書，于是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沒多久，聽說五哥在外地修馬路時出了車禍，一輛卡車把他軋了。又過了一段時間，等我見到五哥時，他的一條腿已經(jīng)不見了。好在事故對方很負責(zé)任，不僅為五哥安裝了假肢，還給他買了用以謀生的縫紉機。在當時，縫紉機可是稀罕物，所以他的生意挺不錯。此前，我過年添置的新衣服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自從五哥有了縫紉機之后，再也不用那么麻煩了。而且對我的新衣服，五哥特別用心，總是想方設(shè)法做得很時髦。

隨著市場上賣成衣的越來越多，五哥的縫紉生意越來越差，最后只好關(guān)門了。為了生活，只有一條腿的五哥，買了一輛經(jīng)過改裝的“慢慢游”，開始做短途拉客的生意。有一次，我回家過年，就是他開“慢慢游”接的我們?nèi)?。當時我兒子五六歲，坐了五哥的“慢慢游”之后，非常喜歡，一有機會就往上爬，跟著他坐來坐去，不肯下車。五哥為此也很高興，有事沒事載著我兒子到處跑，逗他開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就在幾個月前，五哥出完車剛回到家門口，突發(fā)腦溢血倒地不醒。雖得到及時送醫(yī)救治調(diào)養(yǎng)，總體上恢復(fù)得還不錯，但記憶力出現(xiàn)了問題。出院沒多久，平時很少聯(lián)系的他突然打來電話，和我說了很多往事。他最后說，得了這次病以后，不知為什么，現(xiàn)在的事情一下子就忘了，但很久以前的事記得越來越清楚。

生命過得真快，轉(zhuǎn)眼之間，曾經(jīng)帶著我快樂成長并教導(dǎo)我“要多想以后”的五哥已經(jīng)五十多歲，而且目前只記得遙遠的以前了。但我想，在物質(zhì)條件不斷改善的現(xiàn)在和將來，五哥能將精神寄托在過去，也未嘗是一件壞事，畢竟回憶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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