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接觸茶的根由，可追究至唐人元稹一首詠茶的寶塔詩，只用了五十五字，便將茶從最初的原始形態(tài)描摹至文人騷客高士禪僧的精行修德?！跋幢M古今人不倦，將之醉后豈堪夸”，一語道盡了文人對于茶的鐘愛。然當我真正喜歡上這種滿載人文地域、歷史滄桑的飲品之時，卻是成年之后。

綠茶清透，入苦回甘，體質偏寒的我非熱天并不多飲；紅茶甜香，色艷潤腸，冬日一杯最是極好；烏龍茶芬香馥郁，未飲先醉，一旗一槍姿態(tài)最美；白茶雖好，但貴在難得，升斗小民喝來頗覺奢侈；黃茶香高氣爽，可于我來說每每喝來總覺味淡。到底，我最愛的還是黑茶。說到黑茶，便不得不提到普洱。這種后發(fā)酵的茶品不僅茶湯褐紅透亮，其淡淡的松桂味兒總讓人產生一種邊塞高遠的遼闊之感。

普洱茶隨了地名，因茶馬古道聞名中外，去過麗江的人，應該都不會錯過重走茶馬古道的旅途。而于我來說，從茶知史，于史中對麗江產生的向往，更甚于時尚雜志中的艷遇之鄉(xiāng)的魅力來得大。

鑒于云南交通的不暢，使得出門在外的游人買票之時肚子里少不了一番糾結。始昆明，經大理，最后一站才能到達麗江。然大理古城頗小，無法媲美麗江古城的驚艷，同行的朋友一經相商，決定把最美的風景留到最后來賞，所以麗江，是我們云南之旅的最后一站。

來到麗江，就會明白為何那么多的人總會稱它是一座艷遇之鄉(xiāng)了。麗江古城以磚紅和青灰為主色調裝點了外觀，于看慣都市玻璃幕墻、瓷磚光亮熨帖的林立高樓的游人來說，從一照面的瞬間，便勾渲出了中國人骨子里特有的民族風情結。

頭頂，是最包容最寬廣的藍色，干凈的似是淚水透著霞光；宛若白練的云永遠猜不出其下一刻的姿態(tài)，如雪輕盈，如棉溶暖；間或偶然邂逅的小雨，當真頗有“自在飛花輕似夢”的裊裊溫綺；古城中羊腸的石板路曲折穿覆，方向感不好的人很容易便有身處迷宮之惑；曲水闌干，整座城中總有流水叮嚀之聲，長如仕女秀發(fā)的水草隨著水波油油地在水底搖蕩，隔岸的花似乎總比眼前的酴釄開得妖嬈；立高處遠眺，屋舍青磚綿延，因了空氣里濕潤的水汽烘托，霧氣繚繞如同天臺瓊閣……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輕輕的一聲問候似乎都有了多情的味道。(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剛看過現(xiàn)場版的獸皮油畫制作，還在為畫中飛天舞姬的曼妙身姿迷戀不已，轉過一個路口，便可聞納西族羊皮手鼓的咚咚聲于弄里閭巷中反復回旋：歡快與沉悶的矛盾結合，帶著詢問，喟嘆般的語調吟誦著古老的歌謠。

在這座負茶鄉(xiāng)盛名已久的城市行走，沒幾步便可看見形態(tài)各異的茶餅茶磚；最為奪目的還當屬放大版“糖葫蘆”狀的寶塔普洱了。各種各樣的民族飾品斑斕的色調、怪異的造型，在細細觀摩之前已將眼球緊緊地攫?。壕Y著流蘇的牦牛骨吊飾寄托了祝福與祈愿，藏漢的融合渾然一體；焚著藏香的鈴鐺店里叮咚之聲宛如天籟，帶著雪的輕靈與梵音的波瀾。還未放下，已在心底默默計算起錢包的厚度。

也只有在這樣的古城之中，才能看到如此大規(guī)模的帶有中國風的繡織品。蘇州的蘇繡、湖南的湘繡、四川的蜀繡、廣東的粵繡，見過的都是極好的一幀一片，這般多的一齊撲涌眼前，卻是頭次。貼身如衣帽服飾、鞋履耳墜，居家有抱枕被面、屏風掛畫，似乎總能出其不意地翻轉出一朵牡丹、一只飛鳳，色彩絢爛似能飄香引蝶、鳴翥九天。

最讓我喜歡的，還是夜晚的古城。燈火輝煌，人影憧憧，熱鬧過于白日，卻并無喘窒之感。不知是因為燈火的映襯，還是各色美食蒸籠的熱氣騰起的暖意催得人更加意緒高昂，讓人總想在這幽深溫暖的夜里款移腳步，清空思緒盡情徜徉。嘗過雞豆涼粉，納西烤肉，再來一份麗江特有的野生菌湯，暮然回首，已是午夜將至，才發(fā)現(xiàn)沿街的人們不知何時已將道路騰空。一條圍巾輕裹肩頭，阻擋了晚來的寒意，淋著細細的小雨，青石板上踩出的腳步聲都在這清夜之中謾得了前世今生的猜想。

來過麗江的人大都說麗江古城越來越商業(yè)化了，而我卻覺不然，竊以為只是追隨時代腳步的一種適宜發(fā)展。因為它首先是一座城，其次再是一個旅游之所。是一座城，就不能固步自封，商業(yè)的繁榮促進了城市的經濟，同時也給世界呈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兼容并蓄卻保留了原始純真的麗江。活在煤油燈的世界里的人們是不幸的，我們感謝在車馬擁躉的時代中，上天還賜予了我們這樣一處青山常在、綠水長流的凈土。

有人說旅途中留一點點遺憾，是為了成全下次重逢的圓滿。而由于時間有限，整個麗江我們只游了兩天，香格里拉便成為我再來麗江的一捻牽掛。最后的時間，有了束河古鎮(zhèn)藏傳寺廟的異域傳奇和茶馬古道的滄海風霜，也使得我們盡興而歸。

其實在飽覽麗江古城的大氣磅礴之后，束河古鎮(zhèn)就顯得有些乏善可陳了。但她終究填補了我對于藏傳佛教一無所知的空白。云南與西藏毗鄰，藏傳佛教的影響在其境內頗為深遠，但我們所到之處，藏傳的寺廟卻并沒有逢到。而在束河古鎮(zhèn)中，就有這么一座藏傳寺廟。

其規(guī)模并不大，卻也可窺一斑。門口兩排一人多高的銅黃色轉經筒，當手一一拂過之時，心中所想的并不是祈求康健平安、權利金錢，而僅僅只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身居萬人之上，手承佛祖之恩的苦情之人——倉央嘉措?！笆篱g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藏傳佛教常說“十相自在”，亦即壽命自在、心自在、愿自在、業(yè)自在……可誰又給了倉央嘉措真正的自在？情與佛，欲望與權力，拼得與割舍，總是撕拆人心的劊子手。

院中灰色石磚與鵝卵石有序相間排列出不知名的文字，其上有麻繩串起的彩旌招搖，縱橫交織于一處高高壘砌的石頭碑前，帶了神秘，似乎在做一場遠古的法事。寺廟內的建筑采用朱紅石墻與漆金黃木構建而成，屋內擺設與內部裝潢均以紅黃黑為主，間或有其他顏色，具采用明艷的亮色系。內堂陳列的銅器以及老物件很多，年代不是很久，多為茶馬古道時用過的物品。

在麗江的最后一日，我們跟隨旅行社游覽了茶馬古道和拉市海的風光。

茶馬古道，源于西南邊疆和西北邊疆的茶馬互市，興于唐宋，盛于明清，二戰(zhàn)中后期最為興盛。它不僅在物質上促進了本國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宗教的交流，同時也在異域文化的傳入與本國文化的輸出中起到了紐帶的作用。這樣一處濃墨書就的歷史人文氣息厚重之地，幾乎沒有理由不做此一行。

一行人坐著車一早趕往馬場，眼看著腳下的柏油馬路轉為泥濘的鄉(xiāng)間小道，抬頭便看到了頗具喜感和特色的門楣，上書朱紅大字“茶馬古道馬場”。說是喜感，是因為門楣上掛了六個竹編的圓形籮筐，字就拓在籮筐的底部，但是不得不承認此舉一出，便拓出了一種懷舊而古老的韻味。

馬場的馬基本上都屬于納西族的人家，分給我們的馬夫就是一位納西族的大叔。邊疆地區(qū)生活艱苦，陳舊的著裝包裹著羸瘦的軀體顯得有些佝僂；黝黑瘦長的臉上寫滿滄桑，唯有一雙黑黢黢的眼睛靈活轉動間透出的笑意顯出古道熱腸。

第一次騎馬，心里難免有絲怯意，可是馬兒很乖，在叮咚的駝鈴聲中一步一步都踏得異常平穩(wěn)。大叔告訴我們：居住在此地的人家?guī)缀醵际强看藶樯瑳]什么額外的收入，馬兒就是一家人生活的全部。我們走的這條線，他們一天基本上要走四五次。

由于下著小雨，山路難行，我們在崎嶇蜿蜒的小路中顛簸著，大叔還為我們唱起了納西族的山歌，我雖未聽懂一言半語，但歌聲中的樂觀通達還是讓人聞之歡喜。時正值七月末，海棠將熟未熟之時，枝頭紅艷如火，圓潤可愛。大叔見我眼饞，折了一枝遞予我，摘了一顆在衣服上蹭了蹭，嘗了一口，酸澀難嚼，我依然興高采烈如旗幟般舉了一路，因為，這是大叔送出的心意。

越往山里走，樹木愈是蔥蘢，高達數(shù)十米的松柏蒼勁地挺拔在山頭，為山林涂上了一抹磅礴的清寂；其間雜錯著各種各樣葳蕤蓊郁的灌木野草，在紅土地上色彩別樣光鮮。于山頭遠遠望去，遠處山尖云霧環(huán)繞，山下屋舍成爿，靜謐幽邃的空間中，總有一種時間停滯不前的錯覺，始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說，卻是流連美景偷換流年的主觀臆斷。枝頭掛著的松果竟比我的一個拳頭還要大，撿了好多，打算回去DIY一個風鈴掛飾，卻發(fā)現(xiàn)撿來的哪有樹頭的新鮮完整。好在已經下馬，枝頭的松果任君采擷，于是我很干脆地又擎了一枝新綠。

下山的路行地有些艱難，因為泥濘，所以馬蹄容易打滑，我老老實實憋著一口氣不敢出，只聽著大叔聲聲地吆喝著敦促馬兒前行。大叔告訴我們，如今的茶馬古道為了開發(fā)旅游業(yè)，考慮到游人的安全，道路基本上都做了修整，已不復從前之險阻。不禁暗想，現(xiàn)代的我們帶著一份玩賞游樂之心看到的美麗，在遙遠古老的茶馬互市之途中，對于為了生存掙扎的茶賈馬販，也許就是一種唯恐避之不及的災難。我敬佩那些在這條舛險艱岙的道路上留下足跡的古人，沒有他們，便沒有如今在世界文化史上飽負盛名的精神文化長廊！

午間的飯菜設在納西人家的家中，炭燒火鍋，不知是不是納西人家的特色菜，可就上納西族風味特別的辣椒面兒，土豆和茼蒿嘗來也別具一番風味。當然，在茶馬古道，不可不提的還是茶了。餐前一位納西族姑娘行云流水般的實用性茶藝，讓我們親身體歷了在這茶馬人家里，茶的貴和中正。

茶是一段史，是一首詩，沒有一定閱歷的人品不出其包蘊的厚重，缺少足夠德行的人道不盡它深隱的精境。所以有人說，品茶，其實是一種心靈的修行。午后陽光暖照之時，獨坐于小院之中，燙一壺清水，和著“煎成車聲繞羊腸”的突突聲，注一盞黃湯，賞旗槍浮沉，聽聲聞曲，何等愜意！不知是不是剛從山林里出來，茶湯中的松桂味兒似乎特別濃郁，水汽縈繞中澄黃酒紅晶瑩剔透，入口甘爽馨香。手不禁又癢癢地伸進了衣兜摸起了錢包。

旅途始終都浸潤著清清淺淺的雨。麗江的雨沒有扯天連地的肆意，沒有閃電雷鳴的驚擾，似乎總是溫和的、清寂的。我們踏上拉市海草原的土地上時，這些善解人意的精靈將天地都書寫得詩情畫意。草尖露珠盈頭，沾衣欲濕；湖中水草豐茂，纏綿繚繞，鋪滿了整個湖面，厚重的質感幾疑“水仙欲上鯉魚去”的御風凌波，也許那個希臘神話中的納西索斯如果到了這里，也就失去化為水仙的機會了。

不知是否是因為邊塞疆場的豪曠熏染的，納西族的人家天性似乎都達觀開朗。二三十人同乘一舟，撐著雨傘、披著雨衣，戴著墨鏡的船夫大哥撐著長篙，唱著被小雨點撒了柔意的豪放歌曲。泛舟于這氤氳的湖面上，不知怎地，便想起少游提及的“西城楊柳弄輕柔”。這里，算得上是中國的西城了，雨絲風片中雖無楊柳曼夭，但蜻蜓點飛、群英暮雨的婆娑，也有了嫻婉淑媚的嬌艷柔和。

在麗江，似乎處處都有驚喜，每一個驚喜都是一場艷遇?；蛟S是在茶香裊裊漫著滄桑的屋檐下，或許是在一曳梵鈴搖落的清晃里，或許是在雨滴盈睫的回眸中，或許是扯情縫緣的芙蓉繡……

可是，詩情畫意，都不夠用來形容我所遇到的美麗的你。

2013.2.19

首發(fā)散文網：http://www.277762.cc/subject/3731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