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
今年是奶奶的六十八歲生日。記憶中奶奶陪著我的十九個春秋中,似乎我真正在這個為她慶生的日子里頭伴著她的,卻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時至今日,隔著萬水千山的我,依然無法在她的墳頭添一柱香,連說一句生日快樂的祝詞,都只能在深夜里靜靜地放在網(wǎng)絡(luò)的簽名上。
奶奶十個孫子,我是她的長孫,十個孫兒里她最疼我。兒時我就是一個頑劣乖張的小孩,開口說的第一個詞,不是“爸爸”,不是“媽媽”,而是“奶奶”。因了中國人骨子里的隔代親,以及她對于長孫的特殊疼愛,在奶奶的觀念里,似乎是把我當(dāng)成了她的幺女來養(yǎng)的。
孩子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敏感通透的事物,而我是一個怪胎,從小就有很多地方和其他小孩不同:六個月大時,爺爺帶我去媽媽的單位吃奶,雨天里長長的二十分鐘的路程中,一手抱著我,一手撐著傘,那時,我也會伸出小手緊緊地抓著,一路不撒手;八個月開口說話,吐字竟是無比的清晰;一歲不到就能下地走路了。別人都夸我聰明伶俐,只有奶奶心疼地?fù)е?,低低地嘆,“省事早的孩子命苦,我家乖乖兒以后不要受太大的苦才好”。
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早上我睜開眼時他們已經(jīng)出門上班,晚上我熟睡之后,他們才敲門進(jìn)房。因此,父母的早出晚歸,在我已漸明事理的腦瓜里,想著的是父母應(yīng)是拋棄了我這個負(fù)擔(dān),不然他們?nèi)羰钦娴奶畚遥瑸楹挝疫B他們的模樣竟然都不能清晰的記得?
那會兒,我整個人仿佛自縛的繭子,自己鉆不出來,外力善意的幫助似乎又會推我進(jìn)入另一個迷途而躊躇施展。我?guī)е粚儆谀莻€年紀(jì)該有的憂傷和老成對奶奶說:“奶,我知道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你也別騙我,我都知道,你會不會也不要我了?”有冰涼的什么東西打在我的手背上,奶奶把我攬在懷里,因為好氣好笑,聲音也不若平時的輕柔,似帶了一絲嗔怒:“胡說!乖乖兒啊,誰告訴你這些的?你爸媽是工作忙,哪是不要你了,我這么可愛的乖孫女,他們要是敢,我就打斷他們的腿!”彼時,我伸出胳膊抱緊奶奶,只覺得抱住了整個世界。
多年后,我在書中看到一段關(guān)于兒童記憶的描寫,每每想起那些片段,都恍惚迷蒙。那本書里說,心理學(xué)家研究認(rèn)為,兒童在三歲之前是沒有記憶的。然而奇怪的是,類似于這些原本只應(yīng)該存在在我三歲以前歲月中的記憶,在往后的日子里,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可是它們在我的腦子里,卻如膠卷定格的瞬間,永久的封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奶奶對我近乎于溺愛,在我身上傾注的感情甚至超過了她的任何一個子女。記得那時我還上幼兒園,有一次奶奶過生日,爸爸買了兩條肥大的黃河鯉魚。小時候我就對魚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饞癖,家人總是開玩笑說以后要把我嫁給賣魚的好讓我管夠吃。那一次,打從坐在桌前的一刻,我就眼巴巴地等著魚的出鍋。終于當(dāng)清蒸鯉魚的鮮味從桌上散發(fā)出來的時候,奶奶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了一句令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的話:“誰都不許動筷子,等我家乖乖兒吃飽了,你們再吃!”我當(dāng)時也傻眼了,看著爸爸繃著拉得老長的臉不敢伸手。
“媽,她一個小孩子,你這么慣她,以后長大怎么得了!”爸爸終于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道。
奶奶不樂意了:“我寵我自個兒的孫子,你要是看不慣就一邊去!”
我很小就懂得察言觀色,當(dāng)下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煩,看了下飯桌上的叔叔姑姑們?nèi)济嫔挥?,瞄了一眼奶奶遞到嘴邊剔過刺的魚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竟是沒膽子張嘴。
奶奶板了臉說:“吃你的!看你老子干什么!”
有了奶奶的撐腰,我提著膽子,竟是毫不客氣地一人消滅掉了兩條魚,連魚頭都被我啃得干干凈凈。
她為了誘使我表演節(jié)目,自己夾著掃把,頭上裹著毛巾,扮演“狼外婆”;縱容我和妹妹從西街走到東街的短短二十分鐘,吃掉十幾塊錢的口香糖,而那會兒她的工資僅僅四十三塊;因為我和妹妹為零食的爭吵,在那個年代整箱整箱的把方便面和火腿腸往家搬……爸爸脾氣不好,加之我小時又作惡多端,三天兩頭的挨打是躲不過的,每每這時,我就大叫著奶奶尋求庇護(hù),奶奶這時就像是護(hù)犢子的老母雞,張開了雙臂沖爸爸喊:“打什么,打什么,你小時候我就是這樣對你的?你要打就先打我!”我就是這樣在奶奶的溺愛下成長著。
她縱容我,嬌慣我,但卻不容我沾染上一絲一點的惡習(xí)。從小到大,她竟是沒有舍得動過我一根指頭。小時因為家里窮,她討過飯,給人做過童養(yǎng)媳,父親和繼母的謾罵和毒打使她最終逃離了家遠(yuǎn)走西北。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有人疼、有人愛,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活。而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繁重的工作和家務(wù)迫使著她要努力掙錢養(yǎng)家,物質(zhì)和精力上決定了她對孩子只能愛,不能寵。七口人睡在一個大床上,她所能做的,只能是把尿濕了床的孩子換到身下,自己去暖濕透的被子,奶奶的一身病就是從月子里帶來了的。所以到了我這個長孫女的頭上,時間有了,條件也允許了,疼寵爆發(fā)的尤為強(qiáng)烈。
記得那時我剛剛學(xué)會劃火柴,一日日地從家里偷出整盒的火柴劃著玩,好奇著為什么那般一根細(xì)小的棍子只那么輕輕地一下,就會生發(fā)出明亮的火焰。我沉迷于這個游戲之中,樂此不疲。正適逢秋假,鄰居家的院場里堆滿了打完麥子后留下的整垛整垛的麥稈。那天是個好天,大中午的時候太陽高懸,連吹過的風(fēng)都帶著一絲太陽烘烤過的氣味。我?guī)е妹?,站在麥垛子前玩這個游戲。
剛剛擦著的火柴,風(fēng)一吹,呼呼啦啦長長的火焰在燎上我的手之前,被我甩到了地上。一陣風(fēng)過來,原本已成衰敗之勢的火苗猛一下子躥了起來,乘著風(fēng)勢,燒向了草垛。我驚了,立刻喊著妹妹從旁邊撿起樹枝就往火上抽去。恰好鄰居家的爺爺看到了,站在門前喊道:“快來人啊,老曹家的小妮子放火燒麥場了!”
奶奶趕到時,火已經(jīng)撲滅了,雖然沒造成什么損失,但當(dāng)著鄰居的面又不好意思就這么算了。她氣得瞪著我們,喊了一聲:“跪下!”妹妹膽小,一看這陣仗,膝蓋一彎,跪在了奶奶面前。奶奶盯著我,她從未用這樣嚴(yán)厲地目光看過我:“你給我跪下!”我倔強(qiáng)地站著,就是不吭聲也沒動彈。她拿著棍子在地上使勁抽了一下,示威似的恐嚇我,我依然沒有動。我的倔強(qiáng)氣急了她,最后用腳勾了一下我的膝蓋,迫使我跪了下來。然后直到我們承認(rèn)自己做錯了,才讓我們起來回家。到家后奶奶抱著我們,后怕地說了句:“你們放火不對,燒到東西是小,萬一燒到你們自己,讓奶奶怎么辦?下次可不興這樣了?!?/p>
再大一點的時候,開始聽到家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爭吵。奶奶和叔叔姑姑們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相互之間無法容忍對方存在的境地。只要碰頭,就免不了爭吵。當(dāng)時看來,并不是真正懂得他們?yōu)槭裁纯傄愠梢桓泵婕t耳赤、怒發(fā)沖冠的樣子;現(xiàn)在懂了,卻依然不能理解。我性子溫,覺得任何矛盾坐下來慢慢說,總有解決的方案??晌宜?a target="_blank">生活了十多年的、帶了家長權(quán)威的味道的家,使得我的性格上亦習(xí)慣了服從,這是環(huán)境使然。所以,我的親人們盼著相見,可見了面又無端端的爭吵,這種痛苦使得我一度只能無能為力地躲進(jìn)房間偷偷地抹淚,除此之外,竟是沒有立場、沒有發(fā)言權(quán)。
最后的結(jié)果在我看來,無疑是比狂風(fēng)暴雪冰雹襲擊的天氣還要糟糕的——奶奶和爺爺搬去了鄉(xiāng)下。那幾年,我因為平時上學(xué),看奶奶的次數(shù)不多,每隔一兩月才去一次,只是每一次的見面,感覺上是一次比一次更熟悉的陌生——她迅速地消瘦著、衰老著。
奶奶在鄉(xiāng)下開墾荒地,養(yǎng)牛養(yǎng)羊,喂豬喂雞,連兔子都一窩一窩地快速地繁殖著。以前那么一個白白胖胖慈祥和藹的老太太,極短的時間內(nèi)已瘦脫了形,才五十多歲的人,干巴巴的皺著的皮膚上布滿了老年斑,背也佝僂了。我心疼死了,勸她回城里,她死活不肯,我問她:“你是不是極討厭叔叔和姑姑他們才不愿回去的?”奶奶垂下的枯黃的臉頰上掛了兩行淚,猛地吸了一口煙,深深地吐出來后,才幽幽地說:“乖乖兒啊,天底下哪有不想見子女的父母?。∧悴欢?,等你長大了就懂奶奶的心了!”
后來,因為我們家的緣故,奶奶和爺爺在我上初中時又搬回了城里和我們一起住。那時,我思想上正是叛逆的時期,課業(yè)的壓力,家庭的糾紛,我覺得我所生存的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逼仄,無法喘息似的。疼愛我的奶奶亦不例外。老人年紀(jì)大了,總是喜歡嘮叨,尤其是對著自己愛著的人??墒悄菚r的我,并不懂得這個道理。對我所能反抗的,我就豎起全身的刺,既然我不痛快,那么大家就都一起不痛快好了;而對于我所反抗不了的,我則縮回自己的殼里,不讓任何人觸碰到自己的內(nèi)心。很不幸,奶奶被我列入了前者。
其實從性格上來講,我是屬于“殺親型”一類的,越是親密的人,被我傷害的就越深。那段時間,她的嘮叨,她的眼淚,她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虛假的偽善,用來博取我的同情與憐憫。我因為一時的怨氣,竟否認(rèn)了奶奶對我十幾年的寵愛,我甚至在她說“等我死了之后你想人說,都聽不到”時,將近情緒崩潰的惡毒地想,“那你怎么不去死”。我是該下地獄的,那不是任何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疼我、愛我、憐我的人啊。
從我記事起,奶奶就是一身病,時時離不了藥的藥罐子。我一直記得有一年冬夜凌晨昏黃的燈光下,奶奶帶著老花鏡,一針一線的縫著棉被的情景,我迷迷糊糊地問她:“奶奶你怎么還不睡?”她抬頭看看我:“乖乖兒,你先睡,奶奶腰疼,睡不著?!笨墒?,她的一身病,最后也成為吵架時攻擊她的借口。叔叔姑姑們認(rèn)為她是裝病以引起小輩們的關(guān)注;而我,竟然也開始慢慢懷疑。有一次我試探著說:“奶奶,那個止疼片中是含有大麻的,吃多了會上癮,你以后不疼就少吃點那玩意兒?!彼髦鴾I說:“乖乖兒,你難道也像他們一樣認(rèn)為我是在裝病嗎?”我低著頭勉強(qiáng)地答:“不是?!比缓笪铱吹侥棠虥]有說話,只是淚流得更加急促洶涌。我該天打雷劈。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懷疑她,可是為什么偏偏包括我?
終于,我逃離了這個使我壓抑的家,念了一所外省的遙遠(yuǎn)的南方的大學(xué)。而奶奶已在一兩年前我不知道的一段時間重又搬回了鄉(xiāng)下。進(jìn)入大學(xué)前有一個暑假的時間原本可以去陪她的,可是我遵從了叔叔的意見。自從初中以后,我就在叔叔家住,所以叔叔嬸嬸其實可以算得上我的第二個父母。我感激他們對我的照顧,這是我要用一輩子來還的恩??墒且惨驗槭迨搴湍棠讨g的矛盾,我和奶奶之間愈來愈疏遠(yuǎn)。當(dāng)我提出想回鄉(xiāng)下陪奶奶時,叔叔只淡淡說了句“回去干甚,你去打工吧”。我難過,也很痛苦,我眼睜睜地看著我最親愛的人之間水火不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矛盾太多了,隔閡太久了,多到無處理清,久到輕輕一扯,就會天雷地火的疼。
臨走之前,我回去見了奶奶一面,卻是再也沒想到,那是我今生最后看到她的笑臉。奶奶似乎有預(yù)感,不舍地拉著我的手,一直送上了高高的土坡,叮囑我:“好好學(xué)習(xí),要是中間聽到我死了的消息時,也別回來,太折騰了。”我嗔怒:“說什么呢,不會的?!敝钡轿易诎职帜ν熊嚨暮笞献叱龊苓h(yuǎn),還能看到她站在路口張望的身影。
大學(xué)的生活很新鮮,活動很多,空閑的時間也特別的多,可是我主動打電話給奶奶的時候卻不多。奶奶沒有文化,她只念過一堂課的私塾,因為不會做一加一等于幾,被先生一巴掌扇得從此再也不肯踏進(jìn)私塾的門。我可憐的奶奶一輩子吃了沒有文化的苦,到老了竟是連想給最愛的孫女打一通電話也不會。而她最疼的孫女,因為怕聽她的嘮叨,總是在還沒說上兩三分鐘,就嚷嚷著“掛了掛了,長途電話費很貴”。
大一上學(xué)期快結(jié)束時,我莫名其妙的開始頭暈,整整一個星期,做事總是丟三落四的沒頭沒尾,兩個眼皮換著跳,像是鉆進(jìn)了蚱蜢蟋蟀之類的總是快速煽動翅膀的蟲子,腦子昏昏沉沉,整日里像是踩在云端上數(shù)日子。我告訴室友們我的情況,她們嘻嘻哈哈地說:“女人,‘左跳財,右調(diào)災(zāi)’,看這樣的情形,你是要彩票中獎,外加桃花朵朵開?”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理會她們的胡扯,只是心里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烈。
終于,一天晚上,室友們?nèi)忌洗菜X了,寢室電話不期然響了起來。我不知道那會兒是什么時候,大冬天的沒人愿意下去接電話,可是那個電話,像是催命符一般,聲音似被放大了幾倍,在黑暗中始終鍥而不舍地兀自響著。我屬于對睡眠環(huán)境要求較高的人,睡覺時一點聲音也無法容忍,迫于無奈,摸著黑,我爬下床接起了電話。是叔叔打來的。
叔叔剛開始很委婉地問我課多不多,我一邊答著,一邊心在狂跳著,我知道,我的家人絕不會在這個時間打一通電話僅僅只是對我噓寒問暖。我的手開始發(fā)抖,腦子里天馬行空各種各樣不好的猜測一一劃過,又一一否定掉,就像是等待判決的死刑犯,只等那一枚小小的子彈打進(jìn)腦殼,然后解脫。叔叔說:“你奶奶住院了,想見你,你明天早上跟你老師請個假,不急,注意安全,慢慢來?!?/p>
嗡——一片空白。千萬種猜測,如何料得如此這般。不曉得怎么掛的電話,只是當(dāng)顫抖的手狠狠地抓著話筒撥了三遍號碼后,傳來了爸爸嚎啕的哭聲:“你奶沒了!”我聽見電話那頭叔叔憤怒的喊叫,“你跟孩子現(xiàn)在說這個干嘛”!隨后傳來醫(yī)院走廊里一片凌亂的腳步聲。叔叔搶過電話,說了什么,我沒聽懂。坐在電話前,我將頭深深地藏入膝蓋里,手腳冰涼,渾身發(fā)抖。那個晚上,我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靜靜地咬著嘴,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點迎來曙光,可是,我生命中的那抹溫暖,卻再也沒有了。
奶奶的靈堂設(shè)在城里的家中,葬禮上很多人。我跪在奶奶的遺像前,泣不成聲的嘶喊。那張遺照,是我小學(xué)一年級生日時奶奶帶我照相時一起拍的。那時奶奶原本想自殺,要我?guī)退龑戇z書,剛開始不知道是寫什么東西,碰到不會寫的字還樂呵呵地用拼音來代替,可寫著寫著我就明白了,棄筆再不肯寫。奶奶開始求我,說只是準(zhǔn)備著,不會怎么樣,我哭著不肯,最終奶奶看著泣不成聲的我沒有再舍得為難。直到彼時,我才恍然明白,我竟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后的牽掛。
擺放在房間中的奶奶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我握著她的手,想著她應(yīng)該是睡著了,手被我暖熱了,就會醒來。可是,她終究在拖了這么多年之后累了,不愿再睜開疲憊的雙眼看一眼她最愛的人。
奶奶死于病痛的折磨:心臟病,糖尿病,風(fēng)濕病,高血壓,低血糖……我可憐的奶奶,在這數(shù)載的無數(shù)黑夜中,被病痛折磨得快要窒息時,究竟是怎樣忍下來的?
姑姑哭著說:“丫頭,別恨我們,你奶原本交代金耳環(huán)金戒指分別留給你和妹妹的,可是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你奶苦了一輩子,不能讓她走的太寒磣,就給你奶帶上了。你奶在醫(yī)院的最后一晚偷偷告訴我,她的外套里面縫了一個口袋,里面有三百塊錢是她給你攢的電話費,你爺爺幫你留著呢?!?/p>
淚如雨下。我可憐的奶奶,從來都沒有想過她的乖孫女也會騙她,嫌她煩而不愿理她;若是她曉得她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心間肉、心頭血,在最后的日子里,竟然在千里之外還躲著她,該是多么的傷心!祖孫近廿載,我確實沒有奶奶留下的關(guān)于和我有紀(jì)念意義的任何東西,但又有什么能抵得上廿年的愛的記憶?
時至今日,奶奶去世已經(jīng)七年,而我越來越懂得:所謂親人,只有一世的緣分,只因那一份血脈相連,才有了旁人難以插足的愛憎;愛不分因由,恨也無法長久。最后,才明白那一份重重的恩,是今生今世都難以償還的負(fù)疚。
2012.9.29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315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