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柳州
我來自北國,隔著中國地圖上遙遙的一段距離,在踏上廣西這片土地上時,對這片陌生的偏遠(yuǎn)所在除了“桂林山水甲天下”之外,一無所知。
第一次聽說柳州這個城市時,是在南下的火車上。
坐在對面的大哥在列車??苛輹r問了我一句:“知道柳州什么最出名嗎?”我愣了下,柳州柳州,難道是因為柳樹長得好?還沒等我出聲,對面的大哥便熱情地解釋道:“聽沒聽過‘生在蘇杭,死在柳州’?”我傻眼了,死了還要挑地方?難道是柳州風(fēng)水比較好?我的疑問并沒有存太久,他隨后便揭開了謎底:“因為柳州的棺材全國最出名!”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柳州。跟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事物,不論他真正有多好,心里多少有那么一點不自在,有點帶著陰郁之氣的陳腐和無法言說的壓抑。
這一次,柳州似乎搖身一變,從一座帶著沉悶之氣的地下之城變成了一座歷史斐然的文化名城。這樣的轉(zhuǎn)變太過突兀,讓我一度懷疑此柳州是不是彼柳州。后來證明,這兩座形容南轅北轍的城市,確實是一個地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帶著這樣極端的印象,我去了柳州。
一行四人在南寧搭著剛剛結(jié)識的同伴的順風(fēng)車,顛簸了將近三個小時后,終于進(jìn)入了柳州城。只覺它和我到過的大大小小的不同的城市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踽踽而行的車輛和行人,離得那么近,卻又隔得那般遠(yuǎn);高樓林立的喧囂和浮華,萬家的燈火闌珊,就像是蝸牛馱著的重重的殼子。
直至進(jìn)入市中心,才終于明白了原來一座城市的風(fēng)貌,若真來形容,或可挪用蘇子“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這么一句來做修飾語了。
柳州具體有多大,我并沒有刻意去查。僅僅是驅(qū)車環(huán)繞的時間,似乎就真的看到了它獨具文化魅力的一面:商場酒店,店鋪攤面,博物館書店,眾星拱月般地通通指向一個坐標(biāo)點——柳侯公園。
柳侯說來我們都不陌生,不論學(xué)文的學(xué)理的,皆耳熟能詳,打小我們都背過他的詩。他就是柳宗元。
柳宗元謫居柳州之時,是以柳州刺史的身份,那時這里還屬于西南地區(qū)未開墾的蠻荒之地,流放犯人的所在。這位“古文運動”倡導(dǎo)者的士大夫,終于任上,卻最終以那些在他看來理應(yīng)如此的正派官員的政績,以及一名成功文人的筆墨書篇,為這座城市留下了經(jīng)過時間淘瀝后的絕代風(fēng)華。
漫步在這座城市中,時間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處處可見他的影子,面面可照他的容顏。柳侯公園中,隨便一指他的石像,三歲童子可道出他的事跡;抬眼門墻上,隨處可見他留下的佳句成行;青灰色碉堡狀的圓形碑墓中,他留下的衣衫似乎也因存有他的氣息而變得高大;蒼苔石階上,曾經(jīng)開墾過的菜畦成行似乎還飄著郁郁清香……在這里,他不再是那個吟誦“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孤絕冷硬之人,而是造福一方,有著一片赤誠之心的柳州刺史,被人們深深懷念。
所以來柳州,最最不可錯過的,便是瞻仰一代文豪柳宗元的祠堂。
柳州另一個值得游覽的地方,便是白蓮洞。
在市中心乘公交車大概四十分鐘,可直抵白蓮洞遺址。
拿到宣傳冊的時候,大概瞄了一眼,只道是格斯特地貌的普通溶洞而已,誰承想?yún)s還有如此可追溯的淵源?余秋雨曾說:“白蓮洞要么不進(jìn),進(jìn)去便是半個詩人?!币虼?,暗地里我也曾為此矯情了一把。
白蓮洞滿十人才會開洞迎客參觀,我們?nèi)サ挠悬c不是時候,左右等了兩個小時,還等不到其他的游人,最后死磨硬泡地纏著售票的大媽,每人多付了五塊錢才得以如愿以償。偌大的一個洞窟,在那天僅為我們一行四人單獨開放,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
白蓮洞因洞口上部一塊狀若蓮花蓓蕾的鐘乳石而得名,甫一入洞,長年的地氣襲來,帶著點陰冷的濕寒;洞內(nèi)沿著石壁滑落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聲響,也渲染了此處空間的空曠與森寂。我們沿著上下彎曲的游客通道,跟著導(dǎo)游,向洞內(nèi)走去。
在這里,時光溯回了三萬年。含有CaO3 的水滴蒸發(fā)后的沉淀物,形成了各種鬼斧神工的石幔、石筍、石柱、石壩,千姿百態(tài);有的因含有方解石結(jié)晶體在燈光的映射下熠熠發(fā)光,像是黃昏十分日暮薄弱的雪地里一明一暗的光影交錯。巖壁上海百合、珊瑚、貝類的化石隱隱綽綽地證明著歷史的腳步曾輕輕地踩過這里。這些被時間留下來的呈堂證供,如果不是導(dǎo)游的指點,一般人極難在視力范圍內(nèi)注意到它們。它們以一種相對永恒的靜態(tài),在被埋入地底的那一刻,已成為時間譜寫的副歌。
到底還是有一些生命的跡象,彰顯著這里曾經(jīng)被作為人類祖先的故居。
在連通兩面石墻的人工石橋護(hù)欄上,一伸手便摸了一把硬硬黑黑的東西,仔細(xì)看了看,卻仍然辨認(rèn)不出。導(dǎo)游適時地開口解釋道:“沒關(guān)系,這是正兒八經(jīng)的‘蝠糞’!”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猛地甩了甩手,卻在不經(jīng)意間聽到了一陣“吱吱”的叫聲。頭頂上被驚起的數(shù)只蝙蝠來回地盤旋著,在略顯黑暗的洞內(nèi)辨不清形狀;在它們的上方,烏壓壓的一片,不知還有多少只牢牢地抱團(tuán)依偎著。我突然就釋然了,也許它們才是真正的歷史的見證者,一代一代地繁衍著,直至被黑暗吞噬了視力,卻最終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走過了歷史的長河?!膀鸺S”,真好。
與洞內(nèi)蝙蝠一天一地遙相呼應(yīng)的,便是生長在洞底水中的盲魚。洞內(nèi)太黑,視力范圍內(nèi)看得不遠(yuǎn),更遑論水底的盲魚了。所以工作人員把它們從地底撈上來,養(yǎng)在洞廳的魚缸中,供游人觀賞。我長在黃河邊,從小吃著黃河鯉魚長大,在我的觀念中,這些盲魚應(yīng)該也如黃河鯉魚一樣肥大鮮嫩,抵得上我的小臂長才對。可見到它們時,我愕然了:它們僅僅只有我的中指長短,小指粗細(xì),上萬年不見陽光的進(jìn)化中,使得電筒照射下的它們顯得驚惶失措。亙久的黑暗環(huán)境使它們的軀體呈現(xiàn)出透明狀,腹中的骨骼清晰可辨,隱隱透出帶著絲紅粉的血管。洞內(nèi)再沒有其他的活物。蝙蝠有翅膀,還可以飛出去覓食,可是這些屈居一隅的盲魚呢?它們靠什么生存?導(dǎo)游解釋說洞內(nèi)的水都是地下水,不與外界流通,很清澈,其他的生物難以存活,只有這些盲魚,在這成千上萬年的歲月中,靠著一些微生物之類的東西,卻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在這里,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一些纖毫細(xì)微的事物似乎都成為可以解釋生命、歷史、宇宙奧秘的匙環(huán)。像是陷入了思維的黑洞,巨大的引力牽引著你,無處掙脫。
只至返回市內(nèi),耳邊回旋著車馬喧囂,似乎另一個我卻還停留在那里,指尖觸摸得到三萬年前的螺殼龍骨,蝙蝠的“吱吱”聲舔舐著耳膜,眼前是盲魚游走時晶瑩剔透的回旋……
離開柳州的時候,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買到心心念念的棺材飾品。
201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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