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追蹤

在中國電影史上,家喻戶曉的影片很多,《平原游擊隊》就迷倒了幾代人。片中主角李向陽,更是成為中國每個人心中的英雄。
1985年3月初的一天,我從濟寧市演出公司得到一個消息:13日,著名演員郭振清要來濟寧。他曾在四十多部影視片中扮演不同角色,特別是《平原游擊隊》中的李向陽,給包括幼年的我在內(nèi)的許許多多的人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我開始尋找有關(guān)郭振清的資料,去過一家醫(yī)院的資料室和市電影公司,用了三天的時間,搞到的資料幾乎能背下來。那時我剛滿19歲,也剛開始狂熱地尋找名人專訪的線索。
11日中午,“李向陽”一直貼緊我的視線。我突然想起童年時候流傳過的《李向陽歌謠》,但怎么也理不出頭緒。問身邊的人同樣找不到答案,只好騎上車子去找往日的小伙伴。我們絞盡腦汁,終于挖出“李向陽,身體壯,雙手拿著盒子槍……”之類的記憶,這未必不是收獲;但我還記得后面一句是“嚇得鬼子小隊長,”最后還有一句,怎么也記不起來。那位小伙伴,詭秘的轉(zhuǎn)動眼珠,也說記不起來了。
12日下午,我同演出公司干練的業(yè)務員朱傳熹電話聯(lián)系。他說:“郭振清大概乘123次列車,于下午5時來濟?!蔽艺埶鋵崪蚀_的時間,我不要“大概”。不一會兒,他給我打來電話:123次列車明天能到。這以后,我又掛了幾次“以防萬一”的電話。他向有關(guān)單位詢問,才知123次不在濟寧停車,而是在兗州,人民劇院經(jīng)理準備用小車去接。我同朱傳熹商量,是否可以同車前往,以最快的速度搞到第一手資料;那時候我不能發(fā)現(xiàn),我的那些熱情,澎湃得讓人無法接受。但我慶幸那個肆無忌憚的小子,讓我的青春,在事業(yè)中找到過一個又一個無悔的坐標。
我已經(jīng)覺察,我和朱傳熹的數(shù)次通話,都是似是而非、毫無價值的。我并未意識到,我的極不冷靜,讓人家很為難。不一會兒,他又傳來一個倒霉的消息:劇院經(jīng)理去車站接人了。我連忙騎車趕奔公司,他仍安慰我,“別慌”。他是個很好的兄長模樣的人,但年少的我實在懂得世故太少,我有點恨他了。去車站,我只有這一個念頭;他卻在考慮,坐公共汽車去吧等等舒服的方案。那時候,濟寧城區(qū)僅有一條2路公交線。我們剛下樓梯,遇上公司的楊會計。她說,劇院姚經(jīng)理并非去接郭振清,而是去送別的無關(guān)的什么人。
14日上午,朱傳熹的電話:郭振清上午要來!但時隔幾分鐘又來電話說:郭振清11點到兗州,劇院經(jīng)理去接。我仍打算去兗州,與經(jīng)理同車;又是那樣,我飛車來到演出公司。我真服了他了,又是“別慌,別慌”;大幾歲的人,最讓人害怕的就是沉穩(wěn)。我們正準備去車站,遇上了騎雅瑪哈回來的劇院經(jīng)理。他告訴我們,郭振清已到,安排在第一招待所(今運河賓館)。我急著要去見他,可朱傳熹卻同經(jīng)理不緊不慢地談演出的事。我完全是一種苛刻的孩子心理,人家盡全力幫我忙,統(tǒng)統(tǒng)是應該的,還必須讓我萬事如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到了招待所,好不容易打聽到郭振清的住處,又經(jīng)過人家好一番審視才放了行。剛一邁步,又遇上朱傳熹的一位熟人,沒完沒了地“票啊票啊”的糾纏。等我們踏上走廊里的地毯,我才猛的感到很累。
門開了。我一眼認出那個熟悉的面孔,盡管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斑白,但他那矯健的轉(zhuǎn)身,讓我差一點叫出:“李……”。朱傳熹向他和一旁的姜寶林說明來意,他便熱情地讓我們坐沙發(fā),并拿過一盒香煙放在茶幾上,說:“抽吧,抽吧?!薄芭叮x謝,不會?!庇腥俗専煟形矣X得自己挺像個大人。涉足新聞圈數(shù)月,我捕捉到了跟蹤三天的采訪線索,心里好一陣激動。此刻,那只握過盒子槍的手上,夾著點燃的香煙,煙缸里還是空空的。我又覺得,我的差事很苦,注定要奔波。但我又平添一種慰藉,就像眼下,職業(yè)給我一次機會和便利,讓我同銀幕上相識多年的一個人,肩并肩坐在同一個房間。
一只筆在銜接一個本子,一個人在回答一個人的提問,這就是采訪,這就是記者生涯。
他談得很多,我記得很快,一頁,一頁。我突然想到,只有330個字的版面在等我,不禁有些灰心,甚至委屈。其實那少得可憐的版面,也是破例為一個狂熱追逐理想的年輕人留下的。那時的《濟寧日報》還是鉛印的、四開四版的小報,每周只出兩期,副刊組版周期很長,節(jié)奏很慢,因為我瘋狂的去采訪一位名人,且軟磨硬泡,而臨時改了又改,硬擠出330字的版面。專訪是發(fā)不成了,也不是消息或通訊,就是一個小稿子吧。那時候報社沒有自己的印刷廠,要去兩公里開外的濟寧二印。就這樣,也還要很多人焦急又無奈地攤開兩手等著,等我的330粒大米或小米下鍋。年輕,就是常不知道世界是什么,卻對世界從不寬容。
我在郭振清那里告辭了。這是我當記者以來,采訪的第二位名人。極度的興奮成了疲倦。不知朱傳熹是否和我一同出來了。分手時他去了哪里,說沒說別的話。
我坐在寫字臺前,寫完了,一頁,兩頁,三頁,再刪掉三行,330個字。那時候報社用的是每頁150字的方格稿紙。
主任簽字了。我和兩頁半稿紙,飛快地去見副總編。
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窺視那紅色的筆尖刺向那方格,是否要劃紅杠和有無別的評價。
“喔,‘李向陽的’!”他竟也說了一句《平原游擊隊》的臺詞,淡淡幽默送來鼓勵的一笑,頓使我輕松了不少。
飛車來到印刷廠排字車間的時候,有人在焦灼地等我;像手術(shù)醫(yī)生推過擔架似的,一只手迅疾地接走那稿子。那時候,排字車間的領(lǐng)班是位高度負責但急性子、嘴不饒人的二十幾歲青年,當然,比我大的人我都挺怕他們。我經(jīng)常千辛萬苦搶了新聞,再惶恐地送那些稿子走完每個關(guān)口,一個能干的青年在那樣的排版、印刷條件下熱情地改版換稿,是及其復雜和危險的事情,弄不好全線功虧一簣,誰都擔不起責任。
李向陽的稿子終于進廠了,我看了看手表,1點40分,第一次感到三天來的饑餓,恍若從一個沉夢中蘇醒,腦袋和胃空空如也,并沒獲得一次勝利的任何感受。
7年后,云破天開的一次童心發(fā)現(xiàn),那段《李向陽歌謠》一字不差地殺將出來:“李向陽,身體壯,雙手拿著盒子槍;嚇得鬼子小隊長,屙了一褲襠”。怪不得,那個小伙伴不告訴我最后一句,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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