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司馬青衫濕
元和十年的一個傍晚,秋風(fēng)蕭瑟,皎潔的月色灑滿江郊,楓葉、蘆花隨風(fēng)拂揚,白居易與朋友乘馬來到江畔。摯友遠來相探,情也深深,意也眷眷,相處十余日,飲酒賦詩,日夜相伴,訴別離之情,傾相知之意。而今,詩友又要遠行,著實令人感懷。舉杯邀月,聊作餞別,兩人執(zhí)手相望,共話別后情深。茫茫江面,月色朗朗,水清氣浮,一片凄清。
遠處迷蒙的江面忽而傳出琵琶聲語,哀婉低沉,如泣如訴,如傾如慕。白居易側(cè)耳凝聽,詩友擎首眺望。這真是一個富有詩意的夜晚,接下來的事應(yīng)是順理成章。誠摯相邀開宴,半遮琵琶相見。琵琶一曲,說盡無限苦悲;曲調(diào)優(yōu)雅,唯見江心秋月。感懷傷時,觸發(fā)遷謫之意;情真意切,濕透司馬青衫。
其實,“江州司馬”是個閑散官職,“言無責(zé),事無懷”,白居易也樂得個逍遙自在。既然不能“兼濟天下”,那就“獨善其身”。從此,江州的山山水水到處開始布滿白樂天的足跡,他春游慧遠寺,與寺僧談天說地;秋登庾亮樓,與江州名士相娛相樂,或吟詩,或飲茶,身心無一系,浩浩如虛舟。在這里他結(jié)識許多詩友,時常相攜登廬山,入?yún)擦?,探溫泉,尋古洞。秀麗的江州風(fēng)景使他暫時忘記了政治上的失意和苦悶,他的目光開始轉(zhuǎn)向奇幻無窮的大自然。
白居易的住宅就在潯陽西門外,這里離湓浦口很近,北臨大江,背靠湓水。在庭院北邊,是一座長滿翠竹的土岡,宅后枝柯參天、綠樹成蔭。雖然生活條件極為艱苦,但白居易甘苦自知,耐心勸慰妻兒,闔家倒也和睦美滿。他忽然想起那個縱情山水的謝靈運,廬山和九江也是他多次遭貶的駐留地;那個棄官彭澤,歸隱廬山的陶淵明呢?那個晚年“折節(jié)”讀書,仕途坎坷的江州刺史韋應(yīng)物呢?白居易面對著青竹數(shù)竿,又開始了對命途的思索。
元和十一年的秋天,白居易第一次登上了離潯陽四十余里的廬山,巍峨挺拔的青峰秀巒、噴雪鳴雷的銀泉飛瀑、瞬息萬變的云海奇觀讓他留戀忘返。他沉浸觀覽的喜悅之中,就在東林寺小住了幾日。連續(xù)幾天,在東林寺寺僧的陪同下,他登山聽泉,飲酒賦詩,當(dāng)看到香爐峰北、遺愛寺南的一片山林之時,真有點寵辱諧忘、把酒臨風(fēng)的感覺。他決心在此建造草堂,以娛己情。翌年,草堂如期建成,江州名士、東林寺和西林寺寺僧紛紛前來相賀,白居易與他們縱情歡舞,帶著醉意,賦詩一首:“五架三間新草堂,石階桂柱竹編墻。南檐納日冬天暖,北戶迎風(fēng)夏月涼。灑砌飛泉才有點,指窗斜竹不成行。來春更葺東廂屋,紙閣蘆簾著孟光。”草堂四周古木參天,百花盛開,白居易仰觀天,俯聽泉,“杖藤而行,隱幾而坐,掩屏而臥”,自得其樂。人生如斯,生亦如何?死有何妨?
時光易逝,歲月如歌。元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一紙詔書,白居易升為忠州刺史。悲感交集的他終夜未眠,報國有門卻又心系江州的山山水水,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將希望、絕望、喜悅、憂慮全都化為一杯素酒,趁著夜深人靜,盡情吞咽。窗外,晨光曦微,迷蒙的夜色中仿佛透著些許微光和希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開始打點行裝,準(zhǔn)備起程。四面八方的朋友聽說這位大詩人將要離開江州,帶著萬分復(fù)雜的心情前來問侯,祝福與眷戀同在,喜悅與痛苦并存,杯杯水酒化為情深意切,灑淚相勸,殷殷相囑。在那個草堂內(nèi),白居易迎來送往,日日與朋友賦詩相和。江州太守來了,名士俊杰來了,東林寺、西林寺的寺僧來了,松林青竹來了,閑云野鶴來了……
元和十四年二月初,白居易舉家啟程,乘舟離開江州,站在船板,舉目望著送行的友人,一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下。他又想起了那個清風(fēng)明月下的“精神草堂”,久久縈懷的詩句脫口而出:“三間茅屋向山開,一帶山泉繞舍迴。山色泉聲莫惆悵,三年官滿卻歸來?!?/p>
江州啊,三年歲月,多少甘苦!回望,群峰聳峙,漫山青翠,蒙蒙細雨飄飄灑灑,江面茫茫蒼蒼……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28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