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間
二月的江南,料峭正寒,柳條尚未抽芽。此時的柳,與“萬條垂下綠絲絳”的風姿卓越相比,更顯幾分妖嬈與風骨。初春,一場細雨如煙,柳枝清新欲滴。相對于風情萬種的碧玉依依,她更喜歡這種柳枝掛珠的蕭條。因為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柳條便開始抽出嫩芽,由淺黃,變成深黃,再變成淺綠,再到翠綠。
每年柳樹發(fā)芽的時候,她都有個愿望。她希望長成滿頭綠色的秀發(fā),與綠樹成蔭,在和風微醺中旖旎成詩。
她不喜歡三月的桃花。桃花開的轟轟烈烈,目中無人,凋謝時也是流水落花一去不再。她怕面對“感時花濺淚”的傷感,她會像桃之夭夭后的桃花,逃之夭夭。四月菜花黃,那曾經(jīng)是她的青春,是家鄉(xiāng)的黃。一大片、一大片的開滿整個村莊。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敢常常回憶。她怕那一大滴眼淚落下來,濕了人間。除夢里有時曾去。五月,薔薇一夜堆如雪。像鋪排好的陣勢,給人兵臨城下的感覺。一開,就驚天動地;一開,就盛世纏綿?;▌印板\官城”,讓人心思跌宕,讓人淪陷。她亦不喜歡。
春天,她尤喜二月。二月的水仙。
水仙,是他唯一留給她的念想。
他們兩家僅一墻之隔,從小學到中學形影不離,兩小無猜。小學時,都是步行去學校。好多次放學后下大雨,她滑倒了。他瘦小的身子背著哭哭啼啼的她,嘴里還不停的安慰她。中學時,她出落成一朵亭亭玉立地美人兒。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fā),一對似顰未顰的柳葉眉,一雙似笑未笑的青杏眼,一對似醉未醉的小酒窩。他成了她的護花使者,幾次因為她與學校一些不學無術的“小混混”而大打出手。她刻苦學習,他亦不甘落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高考,因為兩人志愿不同,便各分西東。大四時,他由于身體不適,休學一年。她畢業(yè)后來到了南方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公司做會計。當時的薪水,對于九十年代末剛工作的大學生來說,儼然是一筆不菲的酬勞。她年輕漂亮,青春飛揚,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就在那一年,她戀愛了。對方是一個當?shù)啬泻?,對她十分呵護體貼。她把這一切都寫信告訴了他。
年底放假時,她回家過年。順便去看望他。
那天,大雪初晴,陽光明媚。她到他家中時,他正坐在院子里,手捧一本陳舊的《紅樓夢》認真的翻閱著。他看到她來,二人相視一笑。他的笑,永遠如陽光般燦爛溫暖。她先開了口:還好嗎?他沒有回答她,反問道:還好嗎?那天,他問了她好多問題,問她的工作如何,問她江南的水鄉(xiāng)是什么樣子,問她的男朋友待她如何。最后他還說病情已經(jīng)好轉,學校那邊業(yè)已聯(lián)系好了,暑假過后就返回學校,繼續(xù)未完的學業(yè)。他們聊了很多很多,直到夕陽晚照。臨走時,她借了他的《紅樓夢》。這是他們從初中一年級就開始讀的書,不知讀過多少遍。百看不厭。
春節(jié)的假期很短。她臨走前,他來她家取書。手里還捧著一盆水仙。他說:書是以前和同學借的,這次回去要歸還。這盆水仙不久就開花了,我不方便帶它走,就送給你吧。
次日一大早,父母陪同她一起來到長途汽車站。而他,卻在另外一輛出租車里------始終沒有下來。
二月, 她在江南的水鄉(xiāng)踟躕。青春,是她眼中的純真無邪;是她筆下的爛漫詩句;是她心頭永不磨滅的堅定信仰。
他來信:可曾開了?
她回信:花深深。
光陰似箭。轉眼,又到年末。她買了車票,準備回家。正在此時,她突然收到家里人寄來的一封信。信中沒有問候,沒有落款,僅僅幾行字-------他在學校打籃球,心臟病突發(fā),送醫(yī)院搶救無效,死亡......
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她怔在那里,良久、良久緩不過神來。從小到大,她一直不知他有心臟病。
她到家時,他剛剛入殮。墳地就選在村頭那一大片油菜花地里。遠近鄉(xiāng)鄰都在悲慟哀悼,唯有她,至始至終沒有流過一滴淚。她只覺得,心口被一塊巨大無形地石頭壓著,壓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的姐姐拿出一封信交給她。信封上沒有任何字,她拆開后,只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花深深,一鉤彎月醉花陰。天邊消息空沉沉。水仙開后,望到如今。
后來,她回到南方,換了工作。在一家公司工程部做了一名工程師。這是他高考時填的志愿,他想做一名橋梁工程師。
時間如白馬。多年來,她已經(jīng)從原來的小工程師晉升為部門經(jīng)理,卻依然每年都會植一盆水仙。
二月春風拂曉大地,水仙花初開。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她行走在江南山水的婉約里,冰壺玉尺,只記花開,不記年,已長成滿頭綠色的秀發(fā)。
------【盈盈一水間*碧雲(yún)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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