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德四棄妻子
四大名著中,最不愛讀的就是《三國演義》,因為讀這種小說,沒法不把它當做歷史看,可是把它當做歷史看時,它卻充斥著史實上的錯誤。《三國演義》流行的幾百年來,最大的收獲恐怕是,往中國人心中塞進一部熟悉而又糊涂的三國史。所以,筆者對《三國演義》,始終是敬而遠之。
譬如,《三國演義》第二十回寫漢獻帝接見劉備,稱劉備為“劉皇叔”,就是典型的小說家者言。為取信讀者,羅貫中讓漢獻帝當眾搬出譜牒,與劉備一敘長幼;譜牒姓名爵號,記載分明,結果是劉備比獻帝大一輩,小皇帝如同被拐兒童重見父母,即刻認親,尊劉備為“皇叔”。
揆諸史籍,“皇叔”的故事就有不少貓膩。首先是,劉備沒有稱王之前,通常被稱作“劉豫州”或“使君”, 沒有被稱“皇叔”的;其次,細心的網(wǎng)友已經發(fā)現(xiàn),依照羅貫中的譜牒,劉備倒是比漢獻帝小五個輩分;再次是,劉備一生根本就沒有見過漢獻帝。可見這個“劉皇叔”不過是羅貫中的面壁虛構,想當然之詞。小說中有一些情節(jié)空穴來風,本來無可厚非,令人詫異的是,羅貫中為何如此粗心,居然排錯了輩分?
但是,讀罷《先主傳》,再看看《三國演義》里對劉備的描寫,就覺得羅貫中對劉備的體察,也有很精準之處。比如,《演義》里劉備的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也不見史籍記載,但如果看到這位膿包皇叔,每每遇險就棄妻子而逃,就不能不承認,“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這句話,羅貫中讓它出自劉備之口,還真是得其所哉。
劉備雖稱“雄才”,但英雄多故,四十八歲之前,一直沒有自己的地盤,東奔西走,比較狼狽。起先依附同學公孫瓚,再歸徐州牧陶謙,后從曹操,再后投袁紹,最后傍于劉表。顛沛流離中,劉備也一再證明了妻子不過是“衣裳”的格言。
第一次丟棄“衣裳”的故事發(fā)生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是時陶謙已死,徐州吏民擁戴劉備為徐州牧。占有一塊地盤是劉備夢寐以求的事,但他深知處境兇險,因為西有袁術虎視眈眈,東有呂布心腹之患。果然,領徐州不久,袁術打上門來,與劉備相拒盱眙、淮陰。禍不單行,與袁術苦戰(zhàn)月余,最壞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呂布乘虛襲擊下邳,將皇叔的妻兒包了餃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時,呂布與袁術、劉備,也玩起了小“三國”,并不急于把人質怎么樣;相反,在劉備求和時,除了搶去劉備“徐州牧”的頭銜之外,呂布大大方方的送還了他的妻兒,準許他屯兵小沛??墒牵珀惖撬?,呂布“勇而無計,輕于去就”,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呂布又與袁術相通,遣部將高順、張遼進攻劉備。曹操派兵救援,亦為高順所敗。其年九月,高順攻破沛城,劉備不得不趕緊脫掉“衣裳”,單身逃走,妻兒再次成為呂布的戰(zhàn)利品。
曹操擒殺呂布后,劉備成為曹操的座上賓,“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就差沒有臥則同榻了。吃飯閑聊時,曹操還說了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說者或許無心,但著實把“大耳兒”嚇的不輕,筷子餐刀一時拿捏不穩(wěn),啪嗒掉到地上。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漢獻帝被挾日久,想真正過把皇帝癮,密詔岳父董承尋機誅殺曹操。劉備也參與其事,但未及密謀實施,曹操點將,派遣他督軍攔截袁術。離開曹營,劉備派關羽駐守下邳,自己則在小沛招兵買馬,壯大實力,并且暗自與袁紹勾搭,牽制曹操。后來,董承謀泄伏誅,劉備難脫干系,曹劉蜜月自然煙消云散。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曹操東征劉備。此時曹操方與袁紹十萬精兵對壘官渡,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諸將聽說曹操要親自討伐劉備,都覺得是一招險棋,認為“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擔心如果袁紹趁虛進攻,那就難以應對??墒?,曹操識人精準,認定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而“劉備,人杰也,今不擊,必為后患”。加之得到首席謀士郭嘉的支持,曹操親率精兵,決然東征。
按照王沈《魏書》的說法,劉備起初認為曹操大敵當前,無暇東顧;直到候騎偵察到曹兵將至,仍然將信將疑;后來,為確定真假,劉備倉促帶數(shù)十騎出去瞭望軍情,可不出數(shù)里,前方那鐵騎滾滾,旌旗蔽日,不是曹操大軍是什么?考慮到再見到曹操,可能就是董承的下場,劉備慌忙棄眾而逃,老婆孩子嘛,只有聽天由命了;曹操“盡收其眾,虜先主妻子,并擒關羽以歸”,大獲全勝。就是說,劉備第三次棄妻子的時候,還搭上一個兄弟。
不得已,劉備北投袁紹。時隔不久,不知看出了什么苗頭,劉備又想離開袁紹,其時袁曹在白馬、延津、官渡一帶打的難分難解,于是劉備假意勸說袁紹向南聯(lián)合劉表,袁紹果然贊同,將劉備本部兵馬派往汝南。志大才疏斗不過老謀深算,如諸君所知,官渡之戰(zhàn),曹操最終徹底擊敗袁紹。皮之不存,劉備又將焉附呢?
孟德一直很看承玄德。建安六年(公元201年),曹操親自率軍追殺汝南劉備,劉備敗走,投奔荊州牧劉表。劉表待之以上賓之禮,增加劉備的部隊,讓他駐扎新野。曹操忙于肅清袁氏殘余勢力,南顧不暇,這樣劉備在新野一駐就是六七年之久。光陰荏苒,髀肉重生,老之將至,而功業(yè)不立,劉皇叔真是有幾分“悲催”呢。
建安十三年七月(公元208年),曹操南擊劉表。九月,操至新野,由于劉表病死,其子劉琮舉州投降。是時劉備駐樊城,不知曹軍將至,亦不知劉琮已降。當探知曹操已至宛城,劉備大為驚駭,于是欲率眾退據(jù)江陵;荊州人愛戴劉備,扶老攜幼加入逃難隊伍,眾十余萬,日行十余里。這哪里像一支軍隊?分明是一頭待宰的肥羊。曹操得知江陵頗有軍事物資,豈能便宜劉備,于是親率五千精騎如餓虎一般追擊,一日一夜急行三百余里,最后在當陽之長坂追上了獵物。
后事不問可知,劉備第四次拋妻別子,逃往漢津;幸得趙云身抱弱子,保護甘夫人,母子俱免于難。《三國演義》里“摔阿斗”一出即緣于此;“妻子如衣裳”的高論,羅先生安排在“一棄衣裳”之后,筆者以為如果放在“摔阿斗”之后,是不是更合乎邏輯?在劉皇叔的心中醞釀數(shù)四,脫口而出,不更有水到渠成之效嗎?
劉備一生仰止高祖劉邦。例如,前期常常駐軍“小沛”,李賢曰:“高祖本泗水郡沛縣人,及得天下,改泗水為沛郡,小沛即沛縣。”是不是對這個龍興之地暗有期待?重用劉巴,頗似高祖對雍齒不念舊惡;待到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丕稱帝,傳聞漢獻帝遇害,劉備發(fā)喪制服,跟當年劉邦為楚懷王發(fā)喪的模樣,更有幾分神似。可惜漢帝不死,不然歷史真的差不多要重演了!
但是,劉備學的最到家似乎的還是“妻子如衣裳”。高帝二年(公元前205年)漢王劉邦率五十六萬人趁虛伐楚,攻入項羽老巢彭城,盡獲貨寶美人。正當劉邦“日置酒高會”之時,項羽率三萬精兵狠狠的殺了個回馬槍,漢兵死傷無數(shù),睢水為之不流。逃命的路上,劉邦恰好遇到自己的一雙兒女,于是順便把他們拽上車來??墒侨硕嘬嚶?,不久后邊項羽的騎兵漸漸迫近,眼看就要追上,劉邦情急,一把將兩個孩子搡到車下,史書特筆,“如是者三”。如果沒有夏侯嬰一再相救,歷史就該改寫了,因為其中的小男孩就是呂后的兒子,漢惠帝劉盈。但是,高祖一棄而已,劉玄德不忘祖訓,四棄妻子,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或許,羅貫中先生認為,劉備只是個直性子,說出的不過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數(shù)千年來,權勢者一直在穿穿脫脫,有的時候,還要遮遮掩掩的找拋妻別子的理由,譬如什么“七出”之類。現(xiàn)在好了,有了劉皇叔這句話,理由也懶得找了,“妻子如衣裳”,哪有一件衣裳穿一輩子的?于是,一代又一代,在邊穿邊脫中心安理得,樂此不疲。
古人云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劉備功在蜀國,三國中的小弟弟;德嘛,本來裝的挺好,后來謀奪益州,畫皮也就被撕下;至于言,“妻子如衣裳”,女子也比較容易記仇,如今陰盛陽衰,女同胞越來越惹不起,如果“半邊天”記起仇來,翻起歷史的老賬,劉備立言的不朽,倒是最有可能應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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