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虧是福(第一章)
李文旺
作者簡介: 1965年10月12日出生在江西省信江河邊,上饒作家協(xié)會理事,上饒實力派作家。從小愛好文學(xué),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五十多萬字。 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130萬字
有一天,某個農(nóng)夫的一頭牛,不小心掉進一口枯井里,農(nóng)夫絞盡腦汁救這條牛,但幾個小時后牛還在井里痛苦地哀叫著.
經(jīng)過好長時間的努力,這頭牛還是沒有救起來,最后,這位農(nóng)夫不得不決定放棄,他想這頭牛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不值得大費周章去把它救出來,不過無論如何,這口井還是得填掉.于是農(nóng)夫便開始和一家人將井中的牛埋了,以免除它的痛苦.但是奇跡發(fā)生了:當鏟進井里的泥土落在牛的背部時,牛的反應(yīng)令人稱奇------它將泥土抖落在一旁,然后站到鏟進的泥土堆上面!就這樣,牛將大家鏟到它身上的泥土全數(shù)抖落到井底,然后再站上去.很快地,這條牛便很得意地上升到了井口,然后在眾人驚訝的表情中歡快地跑開了.
---------------李東坡就是這樣一條牛
詞曰:悠悠歲月,歲月悠悠,風風雨雨哪能無憂愁,也許人心難測,也許處處鴻溝,惡人自有惡人斗,好人平安,勝利上得更高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一章
1984年8月,在J省臨鄱縣石口公社漁池李村,李田順家里發(fā)生了兩件事,一是他的第二個兒子李東坡考取了省城的學(xué)校,這是大好的喜事,二是發(fā)生在李東坡收到J省衛(wèi)生學(xué)校錄取通知書的三天后,李田順那九十一歲的老母親-----李吳氏無疾而終,雖然李田順五兄弟為這事難過,然而村上更多的人安慰他們說這是好事,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老太太活了九十一歲了,還知道了她的九個孫子中有一個人考取了省城的學(xué)校,老太太會含笑九泉的。對于老人家的謝世,李田順還是心中坦然的,因為他想起了當?shù)氐囊痪渌渍Z:人生能活八十歲,縱然西去也無愧,人生能活九十歲,子孫光榮神采飛。
李東坡的家在臨鄱縣漁池李,一個真正的魚米之鄉(xiāng)。漁池李在鄱陽湖的東南面,離當年朱元璋和陳友瓊大戰(zhàn)鄱湖十八年的中心地點很近.所謂魚米之鄉(xiāng),是說這地方的河湖港汊多,諸如荷、蓮、藕、芡實、河蚌、田螺等等等等水產(chǎn)品幾乎應(yīng)有盡有。家魚不僅產(chǎn)量多而且個體大,據(jù)說有人逮住過重約十一斤的甲魚、一百二十斤的鰱魚、一百四十斤的草魚。臨鄱縣靠近中國第一大淡水湖————鄱湖,處在鄱湖平原的腹地,從臨鄱縣運往全國各地的魚類多達上三千多噸.
漁池李一百二十來戶人家,整個村子像城里一樣秩序井然地分成四個橫排而居,每一排都像拉過直線一樣,一律坐西朝東,每日天一亮只要打開大門,不用東張西望,臉朝前就能看見從東方升起的太陽。有人問農(nóng)村怎么能住得這么直呢,這是因為村前有一條刀切似的河從南向北流去,這就是臨鄱縣有名的互惠江,寬約二百米?;セ萁膬蛇?有三百來棵水彬樹亭亭玉立在河的兩邊,那三百棵水彬是打倒“四人幫”以后漁池李的人們在一片喜慶氣氛中栽下的。除了深秋和冬季,互惠江往前,總是一片蔥綠,那是一條荷塘和稻田相間、充滿生機的屏障,這條五百米的屏障再往前就是珠湖勞改農(nóng)場,這是一個省勞改農(nóng)場,關(guān)押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犯人,雖然近在咫尺,不過漁池李的人們和這個勞改農(nóng)場完全是兩個世界,這除了因為隔河千里的原因之外,漁池李的人們實在是世外桃源人,從來不在外邊惹是非。從新中國成立以來,這個如今已有六百人的村子,從來沒有一個人進過拘留所,更別說是判刑的人,倒是有兩任拘留所的所長出自這個小小的村子。從珠湖農(nóng)場總部折向東南方向,再往前七公里,就是臨鄱縣的縣城玉亭鎮(zhèn).漁池李的稻田不在河對岸,那是勞改農(nóng)場周圍村莊的稻田,漁池李的稻田全在村后那片小沖積平原上.
漁池李確實是個好地方,在集體化農(nóng)業(yè)社會里,當安徽鳳陽的小崗村在為吃飯問題苦苦掙扎之時,當廣東的東莞一個勞動日值為一毛八分錢時,漁池李的社員一個勞動日值為三元六,之所以有這么大的差別,一是周邊的農(nóng)業(yè)收入起點高,在漁池李的周圍,一個勞動日兩元的村莊比比皆是,最低的也是一個勞動日一元五.二是漁池李的人均可耕地既多又肥沃,人平水田二畝六分.三是漁池李有中國最勤勞的農(nóng)民。在雙搶時節(jié),漁池李的社員有時候要在炎熱的氣候下勞作十幾個小時。
三元六毛對一毛八,那就是二十倍啊.也就是說,漁池李的每一個社員的月工資比縣委書記還要高.在李東坡記事起一直到他十二歲時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止,他看見過無數(shù)從安徽和江蘇來的要飯郎,他見過無數(shù)從浙江和福建來的打零工的人。那時候在整個華東地區(qū)流傳一句話叫做:“在家日子不好過,打起包裹去臨鄱。魚米鄉(xiāng)里好吃住,要比神仙還紅火?!?/p>
所以,當生產(chǎn)責任制的號角吹到漁池李時.人們由于安于現(xiàn)狀而對于新政策無動于衷的樣子,讓臨鄱縣的縣委書記都很不理解,如果說,小崗村是全國生產(chǎn)責任制的榜樣,那么,漁池李就成了遲遲不肯落實上級政策而屢受上級批評的村落.這是多大的反差啊.僅僅在一年前,漁池李因為集體生產(chǎn)搞得好受到了饒州行署的大力表彰,地委書記還專門將各縣的書記和縣長請到漁池李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現(xiàn)場會,時過境遷,漁池李的人們在新政策面前顯得無所適從。但是改革開放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漁池李的人們盡管對舊的生活念念不忘,但是堅冰一經(jīng)打開,任何守舊思想都是要瓦解的。也許是底子好,盡管經(jīng)過了大的變革,漁池李的經(jīng)濟依然紅紅火火,1982年,只有一百戶農(nóng)戶的漁池李,在沒有上級一分錢撥款的情況下,獨立自主地建起了小型自來水廠,各家各戶享受著八十年代初期的無限榮耀。翻開中國的歷史,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國,像漁池李那樣的輝煌應(yīng)該是鳳毛麟角的.所以在七十年代中期,漁池李就有人說:現(xiàn)在不能再說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了,應(yīng)該是農(nóng)業(yè)學(xué)李家,大寨也應(yīng)該學(xué)李家.那時文化大革命也快要結(jié)束了,說一點心里話也沒有誰會去抓著辮子不放的,畢竟人總是要說實話的.
1984年,李東坡考取了J省衛(wèi)生學(xué)校,這不僅是李東坡一個人的光榮,也是有著一百戶人家的漁池李的光榮,在這之前,雖然也有三個人考取了??茖W(xué)校,論文憑比李東坡更硬,可這三人全是在饒州地區(qū)所在的市讀書,在這個小村,是李東坡打開了到省城讀書的先例.
這一年,李東坡的父親李田順已經(jīng)快六十歲,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文化又很少,有個考取學(xué)校的兒子,確實給他很大的榮耀.并且李東坡是漁池李的第一個在省城讀書的人.盡管從此以后每一年都有一個人考取省城的大中專學(xué)校,不多不少,每年一個,一直到1991年為止。讓全公社甚至半個縣的人都吃驚的是,這后面的七個中榜的人,竟無一例外的是李東坡同祖父的堂弟。漁池李的人們干脆把李東坡這個大家族稱為高考專業(yè)戶,也有人說, 李東坡的奶奶李吳氏一生善良,李吳氏生的五個兒子和她五個兒子傳下來的后代,在漁池李是人丁最旺的一支,可這個大家族不但沒有欺負過別人,有時還讓別人欺負,這樣的人家不興旺發(fā)達,那就是沒有天理了.李東坡的一個遠房叔叔、已經(jīng)退下來的大隊會計還給李東坡家族編了一個順口溜:高考專業(yè)戶,人人都羨慕,做人要厚道,才有真幸福。
后來,李東坡為這事寫了一首詩,詩云:九個堂兄弟,七人上金榜,生在文革時,長在魚米鄉(xiāng),個性各不同,忠厚自傳揚,若問何能爾,祖宗真善良.
“高考高考,慰問父老?!边@是漁池李的人們常說的一句話,意思是說高考成功的人,一定不要忘記父老鄉(xiāng)親,親不親,家鄉(xiāng)人嗎。考取了的人是一定要請客的,不然怎么也說不過去。不過,以前考取大中專院校人家請客,村里總要以集體的名義回贈一些禮品。第一個大學(xué)生得到村里的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可別小看了這名牌自行車,那是一個有錢都買不到東西的時代。永久牌自行車,那是當時的緊俏商品,是以全村的名義說情才買來的。第二個大學(xué)生得到村里一塊名牌手表,第三個大學(xué)生只是得到村里的一塊普通手表。事不過三,再說隨著生產(chǎn)責任制的逐步深化,集體觀念在慢慢淡化,到李東坡考取學(xué)校時,考取的人就只剩下了請客的義務(wù)。
請客也分兩種,別的這喜事那喜事請客,被請的人多少總要隨點禮或者表示表示,只有這高考時的請客,全是請來喝酒吃菜的。所以當時有一句流行語叫做:“家有狀元郎,備酒請客忙,水里撈美味,天上摘月亮。”這里說的狀元郎只是說說而已,并不是一定要高考的人考取名牌大學(xué)才算狀元郎,這其實是人們對高考成功的一切大中專學(xué)生的一番贊譽和美好祝愿。至于為了備酒宴而去天上摘月亮,也完全是一種夸張的說法,只是說子女能高考成功,家長自然十分高興,如果可能的話,就是上天摘月亮來犒勞鄉(xiāng)親們也是心甘情愿的。
吃這種喜酒,幾乎是全村有份,每家一個代表,那怕是以前紅過臉的,這時也都會捐棄前嫌,至于沾親帶故的,那就更不用說了,有的是一家人全來,至少來一半。這當中自然包括老師,并且老師一定要安排在最好的宴席上,不然的話就有欺師之嫌。天地君親師,這是中國老百姓常常掛在嘴上的座次,漁池李地處比較偏僻,民風純樸,對這個座次更是頂禮膜拜。天地找不上,君子在朝堂,那時候中國的最大的君應(yīng)當是鄧小平鄧大人。請鄧大人,人家也沒空來呀,這叫三下五除二,老師不親誰親呢?
李東坡是漁池李第一個到省城讀書的人,李田順自然格外慷慨,一口氣安排了二十五桌,這二十五桌他一家能安排得下嗎?這用不著擔心,什么叫全地區(qū)第一村,什么叫漁米之鄉(xiāng),什么叫新社會新農(nóng)村,漁池李的底子本來就很好,再加上這幾年實行了生產(chǎn)責任制,年年農(nóng)業(yè)大豐收,李東坡家原來就很寬敞的家庭庭院得到進一步拓寬,別說二十五桌,就是再加五桌也沒有問題。要不是這幾年李田順的為二女兒治腿折騰得夠嗆,他一定會請鄉(xiāng)親們看三場電影,現(xiàn)在只能安排下今天一場電影.
謝師謝師,大喝大吃.于是九碟十八碗,于是大魚大肉,于是三個鄉(xiāng)村級專職廚師紛紛登臺亮相,那叫一個氣派。
在謝師宴上,最讓人們感到耳目一新的是掛在廳堂正上方的巨幅鄧小平畫像。其實,這畫像不是買的,八十年代早期在農(nóng)村也買不到鄧小平的畫像,這是李田順請一位美術(shù)老師畫的,說是美術(shù)老師,其實就是李田順的堂侄,李東坡的堂哥。要說老師就是老師,和沒有文化的人相比,那可大不一樣,鄧小平的畫像簡直和電視上見過的真人一模一樣。在這幅畫像的旁邊還有兩行娟秀的題詩:三落三起鄧大人,能屈能伸是真神,撥亂反正復(fù)高考,再造華夏無限春。李東坡很喜歡這首詩,雖然他也曾經(jīng)嘗試著寫詩,可從來沒有一首像樣的作品出手,看著這首題詩,他現(xiàn)出一種很羨慕的表情。
這時,李田順端著滿滿一杯酒把李東坡喊到身邊,說:“過來,讓我們向鄧大人敬一杯酒吧?!崩顤|坡心想:我也知道恢復(fù)高考是鄧小平同志的功勞,可是從恢復(fù)高考到現(xiàn)在都這么多年了,再說你請人畫了幅鄧大人的像也就心到意到了,再去給畫像敬酒這不是新的個人崇拜嗎?讓別人看見說不定還要笑話的。于是,李東坡很不情愿地做這事,李田順說:“兒啊,你是不知道啊,這個人他解放了我們兩代人啊.”
李東坡皺了皺眉說:“爹,你的話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說他解放了我們兩代人呢?”
李田順說:“我們兩代人啊,那就是兩重天啊。你十九歲考取公辦的學(xué)校,我十九歲呢,我們這兒正遭難呢,日本鬼子快要完蛋了,可是他們完蛋了也不是心甘情愿的,用你們文化人的話說他們還要垂死掙扎呢,叫什么獸什么斗的呢?”李東坡知道他父親想說什么,趕緊接上去說:“噢,困獸猶斗,爹,你能說出這兩字兒,說明你還是很會表達的嘛!”李田順讓兒子的這句表揚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說:“我這一輩子都沒讀過書啊,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就認識個男廁所女廁所,出門就是個睜眼瞎。噢,我剛說到哪兒了?對了,日本鬼子在我們這兒燒殺搶掠,不過一兩年以后鬼子就投降了,可是沒有八路軍新四軍能叫日本鬼子滾蛋嗎?聽說鄧小平是八路軍的頭頭呢。你說他是不是解放了你爹呢?恢復(fù)高考,是不是把你又解放了呢?”李東坡很少聽父親說過這么多話,今天,他一定是十分高興,連前兩天李東坡因為粗心丟掉錄取通知書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凈。
李東坡一聽父親的話好像有些用詞不當,說:“爹,我知道,不過,好像不好用解放來說這事吧?!?/p>
李田順說:“怎么不能? 這恢復(fù)高考才幾年啊,我們可不能知恩不報啊,你沒有償過那幾年你哥哥年年看著別人上工農(nóng)兵大學(xué),自己卻連個名也不能報的滋味啊。說起來,我們家還是兩代的貧農(nóng),我還當過好幾年的貧下中農(nóng)代表,可是,你哥哥和人家大隊干部、公社干部的子女比,就好象矮人家三分似的。現(xiàn)在好了,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這個社會要是還不能興旺發(fā)達,老天都是不會同意的?!奔懿蛔「赣H的勸說,李東坡跟著父親來到鄧小平像下敬了一杯酒。
李東坡心想:其實村里還有一個人最值得宴請,怎么沒有見他來呢,一定是家里忘了通知他,哪怕是只請一桌客,這個人也是不能不請的,他就是村里的會計------遠房伯伯李田高.
李東坡問父親為什么沒有看見田高伯伯.李田順說:“你怎么連這事都沒有聽說啊,他來不了,他受傷正住著院呢.”
李東坡問:“怎么受的傷?”
李田順說:“嘿,你田高伯剛從湖里打魚回來,正遇上兩條牛打架,打著打著,一條牛抵不住了,就瘋跑.這時隔壁村里一個十歲的小男孩送點心到田頭,這兩頭打架的牛眼看就要踩著這小孩,你田高伯伯就去救那小孩,結(jié)果小孩沒有一點事,他自己卻受傷了.”
李東坡焦急地問:“那他傷得重不重呢?”
李田順說:“重倒不算重,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就算現(xiàn)在條件好了,沒有二三十天也難出院啊.”
李東坡不禁想起田高伯伯對他的好:田高伯伯當了二十年的會計,在村里算是一個文化人,對村里那些會讀書的后生格外關(guān)心,李東坡從小讀書就不錯,因此田高伯伯常常在田間勞動時,一邊干著農(nóng)活,一邊出一些語文和數(shù)學(xué)題給他做.在他心里,田高伯伯就是不拿工資的老師.李東坡讀小學(xué)四年級時,田高伯伯往往出一些雞兔同籠問題,若干只雞兔在一個籠子里,共有幾個頭,共有幾只腳,然后讓這個四年級的娃崽算出有幾只雞幾只兔,開始時有一些難,很快地,這些題便再也難不住他了.只是他常常出一些難對的對聯(lián),讓李東坡想去找下聯(lián).有一次,田高伯伯出了個上聯(lián):此木為柴山山出.李東坡已經(jīng)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個下聯(lián),他覺得已經(jīng)夠有水平了,就脫口而出:下聯(lián)是-----水也成池個個竹.田高伯伯說:“不算太好,三點代表水,水也成池是可以的,但是個個竹就講不通,再加上整句沒有聯(lián)系,你不如對‘因火生煙夕夕多’,你看怎樣?”就是這些考題,大大地提高了李東坡學(xué)習(xí)的興趣.現(xiàn)在田高伯伯來不了,他十分難過。
謝師宴從中午十二點一直吃到下午五點,期間猜拳行令,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吃完之后,在十幾里開外的老師們都騎著自行車各自回家,家地附近的老師和本村的人繼續(xù)喝酒,一直喝到九點九。什么是九點九呢,也就是晚上九點零九分。漁池李的人們其他的數(shù)字都不太喜歡,但是非常喜歡九這個數(shù)字,他們認為九是萬物的極數(shù),九就是最吉利的數(shù)字。
其實,還在七點鐘,李田順就在張羅著為鄉(xiāng)親們放電影,雖然他也喜歡看古裝戲拍的電影,可對放電影一竅不通。這不礙事,只要東家出得起錢,放電影的師傅自然會上門來的。鄉(xiāng)親們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電影,好不快活,都說是沾了李東坡的光。這幾十年來,李田順家還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去年李東坡的奶奶李吳氏過九十歲生日,著實熱鬧過一回,但和現(xiàn)在比還是稍為遜色一些。
第二天,是李東坡上學(xué)的一天,全村來為他送行的親戚不下六七十人,一掛展開來足有十幾米長的鞭炮響起來了,有人拿來了鑼鼓,說是來添點威風,李東坡堅決反對這樣做,困為他覺得這太夸張了一點,自己只是考取了一所中專,以前別人考取了大專的人也沒有這么做過啊。接下來是這個嘴上沒毛的小伙子和一個個大人們握手告別,互道珍重。這濃濃的鄉(xiāng)情讓李東坡很受感動。李東坡的堂兄李東興拉著他的手深情地說:“老弟,千言萬語一句話,漁池李的人民時刻在祝福你,一路平安?!崩顤|坡道了謝,就踏上了去省城求學(xué)的路。
李東坡說不用父親送他去省城,他知道怎么辦,可他父親一定要去,他也沒轍。走出家門幾十步,李東坡的感情十分復(fù)雜,他既想早一點見見外邊的世界,又對家鄉(xiāng)有無限的依戀.望望遠處的田野和眼前的家,他在心里默默地說:再見了,那片在勞動累了時坐過的田埂,再見了,那一天翻耕過十五畝田的手扶拖拉機,再見了,那些叮過或沒有叮過自己的螞蟥們.
李東坡和他父親走到有客車可以坐的地方,還要走三公里,可是剛走了一里路,就碰見在縣公安局開小車的堂兄李東義。李東義停下了車子,問李東坡要去哪里,李東坡說去省城讀書.李東義一拍腦門說:“你看我怎么把這事忘記了呢?哎呀,你們也真是的,咱們這是誰跟誰啊,說實話我們村好容易考取一個去省城讀書的人,你們要是提前兩天通知我,我就是怠慢我們局長,我也不會怠慢我的好兄弟啊.快上車,快上車.”說著他走下車來把李東坡的行李直接往小轎車里送,李東坡心里感到一陣熱乎乎,多好的兄弟啊,多好的鄉(xiāng)親啊.不過老實巴交的李田順還是怕耽誤公安局的公事,不安地說:“大侄子,那太好了,不過你也有你的公事在身,你只要將我們送到前面那個客車招手站就行了,你還得忙你的事去呢!”
李東義說:“你說什么呢?伯伯,什么送到前面就行啊?今天我這個兄弟第一次出遠門,這才十公里到縣城,我一定要送到縣城.”李田順惴惴地說:“那你們領(lǐng)導(dǎo)不會責怪你嗎?”
李東義說:“伯伯,你也太小看我們局里的領(lǐng)導(dǎo)了,不要說我在局里干了十幾年,那怕是我才干了一兩年,我們局領(lǐng)導(dǎo)都會支持我送一送鄉(xiāng)親的,人生在世,那個沒有親戚,再說我們這又不是干什么對不起黨和國家的事,上大學(xué),人生只能有一次嘛,你只管放心好了.”
路上,健談的李東義問李東坡:“據(jù)說你這次語文只考了69分,是不是統(tǒng)分這一環(huán)出了問題,憑我對你的了解,你的語文常???10分,這次是怎么了,太陽還真從西邊出來了嗎?你查過分嗎?”
李東坡說:“難得老兄這片情。不過我想還是算了吧,一來錯分還是很少的情況,二來你知道我父母都沒什么文化,我雖然讀了些書,可是走到縣城就不認識幾個人了,誰會真心真意地為我辦事啊?!?/p>
李東義嘆了一口氣說:“你這樣離??品謹?shù)線也只差兩分,如果語文不出意外,本科都是有可能考取的。唉,真可惜了老弟的文才啊?!?/p>
李東坡說:“人生難得幾個知己,能有你這么個兄弟,我很高興?!?/p>
四條腿到底比兩條腿快得多,不一會他們就到了縣城,李東義說:“大伯,雖然我每年要開著小車跑幾十次我們漁池李,但也不可能每次都揩公家的油,這樣吧,今后李東坡老弟要是每年搭上兩三次順道車,你們只管開口,好不好?”
李田順和李東坡異口同聲地說:“謝謝你.”
李東義大手一揮說:“謝什么啊?順道車嘛,又不浪費國家的資源,我這也算是支援國家的高等教育嘛!”貼心貼肺的話讓李東坡父子倆十分興奮.
坐上去省城的汽車,李東坡第一次體會遠離家鄉(xiāng)的滋味。在他看來,什么都是新鮮的,外邊的天是新鮮的,遠方的路是新鮮的,前方的山水是新鮮的,甚至長途汽車也是新鮮的。
其實從臨鄱縣城到省城直線距離只有五十公里,可是坐客車要走175公里,這是為什么呢?因為臨鄱縣到省城之間河網(wǎng)密布,只有行走很慢的客船來往,客車不得不繞很大一個圈子才能到達.
離臨鄱縣城玉亭鎮(zhèn)不遠就是一條大河,五百里信江河從東向西來到臨鄱縣境內(nèi),和玉亭鎮(zhèn)擦肩而過,再向西北方向流淌十公里就到了八百里煙波浩渺的鄱湖。信江河到了臨鄱縣境,人家就把它叫做互惠江,一如長江到了南京以下就叫揚子江一樣。互惠江是臨鄱人民的母親河,李東坡對這條河有著深深的感情,是這條江養(yǎng)育著他長大,也是這條江培養(yǎng)了他非同一般的水性。不過,坐著汽車過互惠江只是他小時候夢寐以求的事,現(xiàn)在,十九歲的李東坡真的要坐在車上過這條不知橫渡過多少次的母親河了,心里的感覺特別不一樣。他聽人家說這條河上要修一條大橋,可一直說了三年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這次李東坡又聽說省里馬上要從外省調(diào)一位臨鄱人來當本省的省長,他想這座橋應(yīng)該會很快修好吧,可是從這時起,一直到兩年后那位臨鄱人也沒有調(diào)來,不過第三年那人真的調(diào)來了,不過不是省長,而是省委書記,這是后話。
“互惠江,水汪汪,輪渡等得人心慌,少年等得成新郎,中年等成白頭郎?!边@首民謠反應(yīng)了臨鄱人民早已不滿足于輪渡過河的心理。可從來沒有坐過輪渡的李東坡覺得坐坐輪渡也好,至少現(xiàn)在來說是這樣,從出生到長這么大,他還從來沒有看過這能裝得下十部大客車的輪渡呢,更別說是坐著他過江呢。李東坡想起了電影里的輪渡,原來也就是在電影里看看,現(xiàn)在看見真的了,不過,他現(xiàn)在坐的輪渡比那輪渡還要大一些.
平均要三十分鐘才能過一趟的輪渡,這一次只用了十八分鐘,因為當李東坡坐的客車剛到渡口時,那艘輪渡正在河邊等最后一部車上船呢,李東坡坐的客車幾乎不到十秒鐘就直接上了輪渡,車一上船,那龐然大物就掉轉(zhuǎn)航向直向?qū)Π恶側(cè)?,李東坡的心情就像這秋天的天氣,異常的舒爽。
到了省城,李東坡以為就到了他要去的學(xué)校,一下車,才知道J省衛(wèi)生學(xué)校在離開省城十二公里的一個城鎮(zhèn)上,這個鎮(zhèn)主要是靠十幾所省屬的各類中等專業(yè)學(xué)校撐起來的,名叫石崗鎮(zhèn),是省城的一個衛(wèi)星城鎮(zhèn).
在這十幾所中等專業(yè)學(xué)校中,有J省電影學(xué)校、J省交通學(xué)校、J省糧食學(xué)校等等等等。這確實讓李東坡原來高漲的情緒打了些折扣,他想,原來以為在省城讀書可以常常逛逛省城,甚至可以免費參觀各種大型的美術(shù)和書法展覽,現(xiàn)在看來自己過于樂觀。
時令雖然到了九月份,可是這地方竟然還有蚊子,李田順愛子心切,幫李東坡捉蚊子竟然成了他送兒子上學(xué)的一項主要內(nèi)容.李田順不等李東坡開口,就早早地到街上買了一頂純白的蚊帳給李東坡掛好了,然后就是鉆到蚊帳內(nèi)一只只捉蚊子.一只膽大包天的蚊子竟然穩(wěn)穩(wěn)地落在李田順的手臂上,李田順也不去打,眼睜睜地看著蚊子吸自己的血.李田順想:不等他吸牢了,要打還不見得打得著,打不著,這蚊子豈不是要吸兒子的血,所以,為了這個有出息的兒子,李田順什么都不在乎.
做完這事,李田順覺得有很多話要對兒子說,盡管李東坡已經(jīng)遠遠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啥事不懂的小毛孩,可在大人心中,兒子總是長不大的.李田順自己沒有什么文化,說不出太多的東西,他所叮囑的無非就是諸如“拳要打,字要寫”,“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等道理,沒人要聽這些陳詞濫調(diào)。再說這些話李東坡已經(jīng)聽了不下二百遍,他已經(jīng)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李東坡以為現(xiàn)在他父親會說一些深層次的或者至少是新鮮的話,可是沒有,李田順說的還是和十年前的話一模一樣。
等一切安排妥當,李田順對李東坡說:“在學(xué)校好好讀書,以后有事就來信,有你四叔會看信呢。”父子二人又說了一些話,李東坡就送他父親回去了。
J省衛(wèi)生學(xué)校以昌北大街為界分成東西兩部分,昌北大街的東面是學(xué)校的主體部分,占全校面積的大部分,那里有學(xué)校的教學(xué)大樓、實驗大樓、實驗用的畜禽養(yǎng)殖基地、體育運動基地等等,昌北大街的西面只是少部分教師的住所。
在省衛(wèi)校,李東坡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天的班級點名,老師在講臺上一個個叫名字,學(xué)生在座位上答應(yīng)一聲,有點像小學(xué)一年級的學(xué)生。
“舒慧嫦”,“付小?!?,“潘赟”,“何紅耀”,“何賢芬”,“江玉榮”………………
陌生的第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認識了很多老鄉(xiāng),也知道了還有一些來自縣城甚至省市城市的學(xué)生也照樣在這兒就讀。他想:自己不過是一個來自農(nóng)村的學(xué)生,人家能習(xí)慣,我還不能習(xí)慣嗎?第三天,李東坡被編在了公衛(wèi)十三班,全稱叫J省衛(wèi)生學(xué)校公共衛(wèi)生十三班。又過了幾天,班干部選出來了,他考了442分,全班最高分,卻連個組長都沒選上。他想,這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早日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就好。漸漸地,他知道在這兒讀書其實并不比在省城差,因為這兒沒有省城的吵鬧,是個讀書的好地方,要去省城玩也并不難,只要坐上五分錢的公交車就行,盡管這公交車很快又改為一角錢了,但這并沒有影響喜歡逛鬧市同學(xué)的熱情。石崗鎮(zhèn)是省城的衛(wèi)星城鎮(zhèn),離石崗鎮(zhèn)不遠處有個地方叫西山,西山有一處很有名氣的景點叫萬壽宮,
西山萬壽宮是個佛教基地,李東坡雖然不信神靈,但他很愛去廟宇、道觀等一些有仙家氣氛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從學(xué)校到萬壽宮古建筑群,步行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吃過晚飯,李東坡最喜歡和同學(xué)們來這里散步.萬壽宮是為紀念許真君而修建的一座宮殿.道教認為除了凡人居住的世界外,還有神仙的七十二福地,許真君修身的西山則是第四十福地.宮門正殿琉璃為瓦,重檐畫棟。六株參天古柏蒼老遒勁,其中三株有1700年的歷史。走進殿內(nèi),真君塑像端坐中央,坐像頭部為黃銅鑄成,重500斤,十二真人分列兩旁。
萬壽宮內(nèi),有一顆鐵鑄的、吊著的大鐵棒,重達二噸多,入夜時,如果撞擊大鐵棒,其聲雄渾悠揚,可以傳十里之外。每年正月二十七日許真君誕辰日和八月仙逝日,各地信民薰沐齋戒紛紛前來進香。成千上萬的進香者比肩接踵,好不熱鬧。
在公衛(wèi)十三班,第一個學(xué)期的一門主課就是解剖學(xué),這是生理學(xué)、病理學(xué)以及臨床診斷學(xué)的基礎(chǔ)學(xué)科。開始幾天是理論科,然后就是對照尸體標本學(xué)習(xí),這讓許多同學(xué)覺得不太適應(yīng),有的女同學(xué)第一次看見尸體標本,聞著那種福爾馬林的氣味,竟有嘔吐的感覺,慢慢地就適應(yīng)了。二十天以后,公衛(wèi)十三班的每一個人拿著一個人頭顱骨,一些膽大的同學(xué)就像是捧著一個玩具,沒有了開始時的緊張感.
李東坡雖然對醫(yī)學(xué)有些興趣,但對于和尸體標本接觸有些隔膜,他覺得這好像太殘忍了,他還聽說這些尸體大部分都是槍斃過的人,對這一行業(yè)的興趣更是明顯減弱。有一次,省衛(wèi)生學(xué)校送來整整一卡車的尸體,公衛(wèi)十三班除女生外,所有的男生全部參加勞動————抬尸體下車,并送到解剖實驗室。對于剛剛接觸解剖學(xué)的學(xué)生來說,這真是一次驚心動魄的勞動。
背完尸體,班主任郭老師把大家叫到教室,說是他要請同學(xué)們一次客。同學(xué)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老師請學(xué)生怎么可能呢?沒有想到,班長真的把一籃子熟雞蛋放到大家面前,說:“同學(xué)們,別客氣,這是郭老師拿糧票換來的雞蛋,他說大家辛苦了,沒有什么吃的,每人吃一個雞蛋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吃,郭老師知道大家的意思,很快地離開了教室。班長帶頭吃起了雞蛋,于是,你一個我一個,一籃子雞蛋這才吃完了。
衛(wèi)生學(xué)校的生活,說豐富卻也單調(diào),一天到晚就是和尸體、顯微鏡、試管等等打交道,這樣的日子并不是李東坡很喜歡的。
讓李東坡覺得新鮮的是每天的長跑鍛煉,學(xué)校為了增強同學(xué)們的體質(zhì),每天早上六點開始就讓大家起來跑步.跑步以班為單位,不管男生女生,一視同仁,當然遇上個別女生特殊情況自當另說,李東坡原先是很不喜歡跑步的,可是跑著跑著,他來精神了,他覺得這是一項很好的運動.
日子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國慶節(jié)就要來了。國慶節(jié)來了,讓李東坡大顯身手的時候也就到了.為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周年,特別是慶祝洛杉磯奧運會中國女排再次奪冠,J省衛(wèi)生學(xué)校打破以往只在元旦和五四青年節(jié)才召開文藝晚會的慣例,另外在國慶節(jié)安排了一臺大型文藝晚會。
J省衛(wèi)生學(xué)校國慶節(jié)文藝晚會開得別開生面,有相聲,有小品,有舞蹈,有雜技和魔術(shù),有大合唱還有男女聲二重唱,不過最讓人念念不忘的還是難得一聽而又魅力無窮的相聲。
如果說曲藝是中華民族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結(jié)晶,那么相聲就是文藝百花園中最別致、最具大眾化的一朵奇葩,它是老百姓喜聞樂見、最容易接受的藝術(shù)形式。特別是在八十年代早期,相聲更是為人們特別是青年所喜歡。雖然在讀高中時,李東坡也說過一次相聲,可是那時只是背一背臺詞,做到不卡殼就差不多了,在表演上并沒有多大的要求?,F(xiàn)在,在新的環(huán)境,李東坡覺得有必要讓自己的演出更上一個臺階。
晚會一開始,是男女聲二重唱,緊接著,那個長著雙眼皮、一笑有一對小酒窩的報幕員走到臺前,以一種頗具韻味的聲音說:“大家對于相聲可以說是很熟悉的了,相聲既可以諷刺落后的事物,也可以歌頌先進事物,還可以讓人增長知識,下面就讓我們欣賞相聲《對對聯(lián)》,表演者公衛(wèi)十三班李東坡、朱永琦。”
平時看起來并不十分優(yōu)秀的李東坡一走上舞臺竟像換了個人似的,妙語聯(lián)珠,口似翻簧.演出結(jié)束時,掌聲四起。李東坡謝了幕就往后臺走,想不到,等他洗完妝,準備走下臺時,臺下的觀眾竟然還在鼓掌,他只好和他的搭檔再次走出來謝幕,這一次謝幕引起了更大的掌聲。李東坡想,掌聲再大,自己也不能在臺上占用太長時間,于是,他示意了一下他的搭檔朱永琦,兩人又一齊離開舞臺。這時,朱永琦不知道讓什么絆了一下,把腳給崴了一下,這一下崴得可不輕,朱永琦頭上竟然沁出了汗珠,這樣耽擱了片刻,兩人又在臺上多呆了一會兒,可是這時候觀眾的掌聲還是經(jīng)久而熱烈,如果人已經(jīng)下臺,也就沒有必要再次謝幕,可是既然還在臺上,聽到觀眾那么熱烈的掌聲,不去謝幕又似乎過意不去,李東坡看了看朱永琦,似乎是征求他的意見。朱永琦雖然和李東坡同歲,但比他要大幾個月,又是副班長,他以一種不容商量的口氣說:“不要管我,你去,你快去啊?!庇谑抢顤|坡第三次走近觀眾,深沉地向觀眾們鞠了一個躬,這才聽見掌聲漸漸平息了下去。
是啊,這是1984年啊,對于許多來自農(nóng)村的學(xué)生,別說是現(xiàn)場觀看相聲表演,就是平時在收音機里聽相聲也不是很多的啊。
演出結(jié)束后,全校反響十分強烈,大家議論紛紛,一時間在J省衛(wèi)生學(xué)校,出現(xiàn)了人人皆說李東坡的局面.
公衛(wèi)十三班一個個寢室臥談會開始了,以前臥談會的主題有三個:第一個就是國慶大閱兵,自從1959年國慶大閱兵后,時隔二十五年之后的大閱兵,大長了中國人的志氣,第二個是同年夏天中國女排在美國洛杉磯奧運會再次獲得冠軍,這第三個主題就是王綱演播的廣播連續(xù)劇《夜幕下的哈爾濱》,每天中午十二點準時播出,李東坡尤其喜歡聽王綱的演播。可是,今天的主題變了,他們開始議論起這次的國慶文藝晚會來了。
“看了今天的演出嗎,還真沒想到,就他,他叫什么來著,叫李、李、李東……”
四五個聲音接過來說:“叫李東坡?!?/p>
“對對對,就是這個李東坡,哎呀,長得還有點黑,都快趕上包公了,可一化妝,又那么英俊。你再看看人家演的那相聲,嘿,還真不錯”
“行了吧,你啊,什么叫不錯啊,我敢說,就他那節(jié)目,那就是絕了,別說在咱們省衛(wèi)校,就是拿到全省作為文藝節(jié)目調(diào)演,沒準也能通過.”
“嘿,兄弟們,就你們那眼光,撐死了也就這個評價,要叫我說,李東坡這節(jié)目,要是拿到省上演出,沒準還能獲獎呢.你看人家那一舉手一投足,人家還有現(xiàn)掛呢.”
“等等,等等,什么叫現(xiàn)掛啊,這個我還真不懂.”
“外行了吧,現(xiàn)掛啊就是說相聲以前根據(jù)當時周圍的情景臨時加進去的一段臺詞?!?/p>
“原來這就叫現(xiàn)掛啊?!?/p>
“他那說學(xué)逗唱,太美了。哎呀,真沒想到,就咱這個省衛(wèi)校,還就出了這么個人物.”
又有個男低音忍不住了:“聽我說,聽我說,以前啊,在咱中國的相聲界,我最羨慕的就是侯寶林,再后來我崇拜的是馬季,馬季之后我就喜歡姜昆,后來姜昆的節(jié)目又不新鮮了,又走出來個能演能寫的牛群……”
“什么啊,難道只有牛群一個人會寫相聲嗎?我來問你,侯、馬、姜,哪個不會寫?”
男低音又說:“我也沒說他們不會寫啊,不過我覺得還是牛群的相聲寫得最好,可他們畢竟是名人,要照這樣子發(fā)展下去,我敢說,咱們學(xué)校的李東坡要不了幾年能趕上他們”
在一旁聽了很久的一個“少白頭”慢條斯理地說:“也怪,咱這是衛(wèi)生學(xué)校啊,又不是文藝學(xué)校,怎么就出了這么個小笑星呢?!?/p>
“這還不知道嗎,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有了李東坡啊,以后你就返老還童去吧。”
寢室里傳出一陣中氣十足的笑聲,這可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啊。
“少白頭”自我解嘲地說:“這就叫李東坡的相聲真叫好,誰聽誰都不變老?!?/p>
“對對,古有蘇東坡,詩歌寫得火,今有李東坡,相聲逗人樂”,又是一場大笑。
男低音不解地問:“班長,你說這李東坡這么厲害,他怎么在班上連個組長都沒當上呢?”
班長略一沉思,覺得還是把真相給大家說了吧,他為了增加幽默的氣氛,故意把腔調(diào)拉長了說:“事情是這個樣子的,這個李東坡,可真是不得了,他這次高考,完全是失誤,他錄取到我們班,是分數(shù)最高的,442分,你們沒誰比他的分高吧?!?/p>
“ 我看是沒有,原來我以為我的分數(shù)在班上是最高的,沒想到他比我還多一分,那怎么還能說是失誤呢?”少白頭說。
班長又說:“ 你看了他演的相聲,應(yīng)該知道他的語文水平怎么樣,平時的語文考試,120分的卷面分他從來沒有低于110分,可這次高考,他的語文只考了69分,69分啊.同學(xué)們啊,120分的題,要考72分才及格,他這次的語文成績,還沒有及格呢.”
一個外號“公子”的同學(xué),長得和電影演員陳佩斯一模一樣,再說他本來就姓陳,每一次的臥談會都少不了他,這次他聽了班長的話忍不住說:“怎么,69分,還真沒有及格,也不管他的水平如何吧,就在舞臺上那幾下也確實了得,要說別的不及格我也許相信,可要說他語文考不及格,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
班長說:“你看,他來衛(wèi)校的分數(shù)是442,離專科分數(shù)線444分只差2分,要是語文考及格了是多少分?”
男低音附和說:“考及格了那語文就應(yīng)試是72分啊,總分就是445分,夠上??凭€了?!?/p>
班長又說:“如果語文發(fā)揮得好,他本科都能考上啊?!?/p>
這時少白頭說:“哎呀,可惜,可惜,一個本來可以讀本科的人卻來和我們湊熱鬧,真的是可惜了?!?/p>
“公子”見“少白頭”長人家的志氣、滅大家的威風,就很不高興地說:“不過話說回來,這好像又不可能啊,要真是這樣,還來和咱們湊合著讀這么個衛(wèi)生學(xué)校有什么意思,要是我,肯定會去等下一年再考?!?/p>
班長說:“公子,你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以為你爸爸當著副縣長呢,我們可都是農(nóng)村來的,用你們城里人的話說,我們就是土豆,我們就是地瓜.”
“公子”說:“我的大班長,我們都是一個班的同學(xué),分什么城里來的鄉(xiāng)下來的,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從來沒有把農(nóng)村來的同學(xué)叫做土豆和地瓜的?!?/p>
班長說:“那就好,那說明你對農(nóng)村來的學(xué)生沒有一點歧視,不過,來自農(nóng)村的學(xué)生,能夠來省城讀書就不錯了?!?/p>
“公子”還是不服地說:“那也不能就這樣算了,查分啊,打去年開始,國家明文規(guī)定,如果對高考分數(shù)有異議,可以查分,這總不至于農(nóng)村學(xué)生不能查分吧?!?/p>
班長說:“這你又有所不知了,李東坡的爹媽,幾乎沒有什么文化,出門三步就不認識什么人,你叫他們上哪兒查分去啊?!?/p>
“公子”覺得班長說得有理,就說:“也是?!?/p>
班長接著說:“李東坡成績不錯,可是他來咱們學(xué)校報到的時候竟然連錄取通知書都沒有。”
男低音急不可奈地說:“沒有錄取通知書,那他是憑什么報的到呢?”
班長說:“李東坡也不是沒有錄取通知書啊,據(jù)說是讓他不小心弄丟了?!?/p>
少白頭說:“我看他記的那些臺詞,多么熟練,他怎么竟然會把錄取通知書都弄丟了呢?”
“公子”說:“這倒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啊,就這么一回事,有精明的地方自然就有粗心的地方,不然反而覺得不可思議了,也就是說處處都精明的人幾乎是沒有的.”
班長說:“咱班的班主任郭老師看他分數(shù)高,本來是打算讓他當一個組長的,可又考慮到他有點馬大哈,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郭老師已經(jīng)在考慮將李東坡任命為組長的事了。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公衛(wèi)十三班第一號寢室的臥談會剛剛結(jié)束。
第二天是星期天,因為沒有課,李東坡到七點半才起床,洗漱完畢,他走在街上打算吃早餐,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后叫他:“李東坡,我請你吃炒粉?!?/p>
李東坡一看原來是隔壁班的一個老鄉(xiāng),因為有一身好的武藝,人稱“李連杰”,《少林寺》正風靡一時,演《少林寺》的李連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能得一個這外號也不簡單啊.李東坡說:“你為什么要請我吃早餐?”那老鄉(xiāng)說:“你演的相聲太好看了,別人說我的武功好,還不如你出名快啊,你看,你在臺上站十幾分鐘,臺下下兩千觀眾,誰不認識你?”
李東坡笑笑說:“謝謝你啊,不過哪兒有你說的這么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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