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記憶延綿(連載)

正當(dāng)他們都安靜的想著什么事的時候,外面的敲門聲不知不覺打亂了思緒。怎么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上門呢?肖老伯犯著嘀咕,起身,還沒有走上兩步,便聽見那人說話了?!靶だ细缭诩覇??”連媚兒聽得聲音熟悉,但并沒有立即想到是誰,便走了出來,倚在門前,等待著。她看見,剛走到院子里的肖伯聽到聲響后頓時停了下來,只是一會,便繼續(xù)朝大門走去。
門簾一挑,在肖伯的牽引下,走進(jìn)來一人。是周管家!連媚兒當(dāng)時就明白了,他是來找自己的。只見他們走進(jìn)大廳,周管家率先開口道:“肖老哥,是不是有個叫連媚兒的女孩住在這里?。俊贝藭r連媚兒已跑進(jìn)房間,趕忙收拾自己的東西了,所以他并沒有看見。她一聽,便明白了,他果然是來找自己的,不免加快了動作。肖伯回答道:“是啊,就在屋里收拾呢。”此時,周管家有些疑問,說:“她也姓連,莫非是……”一路上揣測著,還不確定。肖伯點(diǎn)頭道:“不錯,她是連老板的女兒。”周管家看出肖伯臉上閃現(xiàn)一絲無奈的神色,忙岔開話題,道:“老哥,那連老板今春是不是又進(jìn)山去了?。堪?,你看他人,就是心好,每年都要親自進(jìn)貨,對得起病人啊。你也知道,凡是這個鎮(zhèn)子上的人說到至善坊,那都是伸大拇指啊。我們府上但凡誰有了病痛,都是從這店鋪里買的藥,那真是地道?!毙げ狞c(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同意了。他想起了什么,問道:“你怎么知道媚兒在這住的???”“老哥你也知道,陪媛媛讀書的那人前幾日回鄉(xiāng)嫁人了,是家人說的,媒婆就住在鄰村。小伙子不錯,是個勤快的莊稼漢子,種著老爺?shù)膸桩€地。蘇老爺也同意這門婚事,而且還隨了不小的禮錢,但是她這一走,小姐便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而今天早上,連媚兒恰巧從濉寧街路過,我看著眼熟,一打聽知道她會認(rèn)書、寫字,便想讓她到府上住上幾天,和媛媛一起聊天解悶什么的。她給了我地址,說是考慮幾天?!敝芄芗艺f話的時候一直注視著肖伯,“當(dāng)時我沒有細(xì)看,就剛才,在路上我才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是至善坊,當(dāng)即就疑問了,你肖老哥不就住在這里嗎?!敝灰娦げ辶饲迳ひ艋卮鸬溃骸白詮奈译x開蘇府,就一直住在這里?!?/p>
只見周管家滿滿羨慕之色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就是十幾年了。想當(dāng)年老哥你還在蘇府當(dāng)管家的時候,老弟我還是你身邊跑腿的呢。如果不是你當(dāng)年照顧我,教這教那的,而且還在老爺面前推舉我,我現(xiàn)在最多還是跑腿的呢?!毙げ?a target="_blank">回憶著,“那都是靠的自己啊,干活不惜力氣,而且肯動腦子,愛學(xué)習(xí),我才肯教你的。我果然沒看錯人,蘇府在你手上十幾年,方方面面管理的井井有條,誰都看在眼里的?!钡玫剿馁澷p,周管家開心極了,說:“蘇府在我手上,雖說沒有您在時那一段風(fēng)風(fēng)雨雨,但總體上算是守住了家業(yè),還過得去?!币娝媛峨y色,肖伯立即覺察出什么,“怎么了,難道蘇府最近出什么事?”盯著他的眼睛,焦急的問道。“您也不是外人,實(shí)話就跟您說了吧。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外地人去鄉(xiāng)下投親,聽逃難的人說,他們那里已經(jīng)打起來了。也是,沒地方去,只能來窮親戚這了,不像城里人,有錢,去哪都行啊。這些外人一來,老爺也不能坐視不管,雖然幫不了那么多人,但凡是蘇家佃戶來了親戚,他便減免了許多租糧。這不,前兩年糧食是越來越少,也不知今年秋收會繳上來多少呢。而且最近我還發(fā)現(xiàn),老爺不時從府上拿錢,有一次我試探打聽這些錢的用途,可老爺只說是投資做生意了。他不說,我就不敢再細(xì)問了?!闭f道這里,周管家有些無可奈何,“您也知道,我們做下人的能遇到蘇然秋這樣的主算是不錯的了,即便這樣也不能多問是不是?就這樣,進(jìn)的是越來越少,可出的卻一成不變。哎……”聽他的嘆氣聲,肖伯在思緒著什么。
就在這時,連媚兒已經(jīng)收拾好包袱,從里屋走了出來。“媚兒啊,都收拾好了嗎?我還怕你不去,這不,剛到下午就趕緊過來看看。怎么樣,想好了嗎?”其實(shí)他已完全看在眼里,但為了顧及肖伯的顏面才這么說的。再則可以聽聽他的意見,如果不同意,他是不會勉強(qiáng)的?!班拧6际帐昂昧?。”連媚兒輕聲應(yīng)道。肖伯招呼連媚兒上前,“過來媚兒。見見你周叔叔,以后你就聽管家的話,在蘇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問你周叔?!敝芄芗一琶φf道:“老哥,你放心,連媚兒進(jìn)了蘇府,我還能不照顧她嗎?你也知道,小姐那邊還有張媽呢,媚兒去了只是陪讀而已,最多在小姐讀累時陪她在花園里散散步?,F(xiàn)在正值春季,園里的桃花正開著,每天都能看見小姐一個人在里面走動,難免形單影只,有些寂寞的。少爺有時也會抽出時間陪著妹妹,可是老爺有意將家族生意傳給他,每次外出都要帶著他,難有閑暇的時候。夫人呢,身體虛弱,禁不得一點(diǎn)的風(fēng),也陪不了她。所以小芬一走,她便覺得空落落的?!毙げ捞K府的情況,小姐生性好動,可又不愿過多接觸陌生事物,讀書或沉思時又是那樣安靜,讓人難以琢磨。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記得他還是管家那會兒,全府上下,只親他一個外人,肖叔叔、肖叔叔叫的可歡了。想到這些,肖伯難免有些惆悵了,時間過得真快,小女孩也長成了姑娘,可性格又能變多少呢?
“那好,媚兒你和周叔去吧,他在這也不能待太久,府里上下哪能離開他啊,哪怕一時半會都不成。你到那里要好好聽話,隔三差五我就去看你,”轉(zhuǎn)而對周管家說,“到時還得請周老弟開門才是啊。”“老哥說笑了,您不知道,這些年老爺可是一直念著你呢,知道你在至善坊,也踏實(shí)不少。如果不是近幾年事兒太多,早就來拜訪您了。您要去那兒,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這倒不假,肖伯的為人,全府上下看得一清二楚,誰不佩服啊。
時間也不早了,肖伯雖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能耽誤周管家太久。把他們送到店前,不免又再三懇求道:“周老弟,這可是我家媚兒第一次在外,如果有什么麻煩,還請你多多照顧啊?!边B媚兒忙說:“肖伯,你就別擔(dān)心了。什么在外啊,就隔兩條街,想我的時候就去蘇府看我。如果哪天我得空,也會回來看您老人家的。”周管家也說道:“媚兒都這么大了,您還當(dāng)是小孩子啊?有我和張媽照顧,您還不放心啊?在小姐身邊,沒人敢欺負(fù)她的。再說,全府上下如果知道她是你肖大管家的親戚,巴結(jié)都來不及呢,誰還會把她當(dāng)作生人使喚?。俊毙げ牭竭@些,便放心不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終于到了該離開的時候,簡單的道別后,在那千叮嚀萬囑咐的關(guān)心下,他們離開了。連媚兒不時回頭看著站在店門前的肖伯,頓時也覺得他像一個老人那樣,在風(fēng)中有些晃動著。終于,他們消失在街角的轉(zhuǎn)身處,但是肖伯仍舊站在那里,注視著他們消失的地方,似乎感覺到她還會從那里出現(xiàn)一般。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呵,這不是當(dāng)年小時候她經(jīng)常玩的游戲嗎?從一個街角鉆進(jìn)去,藏好之后,耐不住看見我笨拙的找人技巧,又從消失的地方突然閃現(xiàn),而后快樂的奔跑過來,撲在我的背后,“咯咯”的笑聲不絕于耳。仿佛現(xiàn)在還能聽見遺留在風(fēng)中的聲音。但,這次不一樣了,時間過去了一些,人也長大了不少,懂事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他是該欣慰的,但,卻是開心不起來。不知等了多久,天似乎黑了下來,依舊和原先不一樣,她沒有從那里出現(xiàn),他有些眼睛濕潤了。“哎,老嘍,在風(fēng)中站了才這么一會兒就讓沙子進(jìn)了眼。”揉了揉雙眼,轉(zhuǎn)身進(jìn)了店里??梢幌脒@樣說似乎騙不了自己,便又補(bǔ)充道,“現(xiàn)在不舍得,以后嫁人了怎么辦?該高興,該高興啊?!彼破鸷熥樱M(jìn)了后院。店里仍回蕩著他的自言自語。
這一路上,連媚兒聽著周管家和肖伯的往事,也漸漸對他的曾經(jīng)有一些了解。她也有了疑問:既然在蘇府做的這么開心,可最后又為什么離開了呢?對于這個問題,周管家也無法回答。就這樣,不知不覺便到了蘇府。連媚兒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跟著他走了進(jìn)去,和那日看到一樣的境,但因?yàn)閾Q個心情,也欣賞到異樣的景。此時蘇老爺不在家,周管家就直接帶著媚兒進(jìn)了后院找小姐去了。
待他們剛轉(zhuǎn)過院角,仍未出細(xì)桃林時,便聽得見里面?zhèn)鞒龅囊髟娐暋?/p>
“簾下清歌簾外宴。雖愛新聲,不見如花面。牙板輕敲珠一串,梁塵暗落琉璃盞?!?/p>
也許是她心中的詞癮上來了,只見媚兒趨步上前,徑直穿過桃林,來到了亭臺邊,亦輕聲念道:
“桐樹花深孤鳳怨。漸遇遙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聽不慣,玉山未倒腸先斷?!?/p>
聞得聲音,只見那亭中少女放下手中書籍,轉(zhuǎn)身而來。卻見林邊一個和自己年級相仿的姑娘,明亮而清秀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她只是驚羞一般低垂眼簾,而后又粉黛顧盼。烏黑的頭發(fā)盤著,竟有和自己一樣長度擺在了腰際,膚色透著健康、秀氣的韻味,她開始驚奇??蛇B媚兒猜想,她定是蘇媛媛了。體態(tài)輕盈,春時的裙衿在風(fēng)中搖曳著。好一個大家閨秀!面龐白皙,略有一絲似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的緋紅。連媚兒看在眼里,無一處不給人清爽之感。恰若在這桃林的芳香中,柵欄之外的流水聲不絕于耳,好生的一個寧靜之地兒。初來此處,媚兒竟有些醉意了。她不知道,那是骨子里的感覺,現(xiàn)在只是下意識的表達(dá)??吹剿]著了雙眼,似乎在捕捉些什么,蘇媛媛雖久住于此,但因欣賞著的贊同,不免得意于心,溫故這清新的處所來。
雖然不愿看見,但那傍晚的霞光仍舊給人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覺。輕嗅一番大地,到處彌漫著水的氣息和香的清馨。可是未待她有滿意地享受,連媚兒竟先問了起來:“好一篇《鳳棲梧》,難得小姐有如此的雅興啊。在這安靜的地界,怕是這鎮(zhèn)上唯一一處清福地了吧?”聽到她如此稱贊,蘇媛媛也開心極了,“這完全是我父親的主意,他老人家也愛雅靜的處所,便植了這片桃林。從小生活在這里,也漸漸熟悉了這份安靜?!彼A艘幌?,然后說道,“我叫蘇媛媛,是這蘇府的小姐。不知姑娘是誰,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她狡黠一笑,繼續(xù)補(bǔ)充道,“要知道,屋后園林是嚴(yán)禁外人進(jìn)入的?!彪m是嚴(yán)厲的措辭,但連媚兒卻聽得明白,沒有生氣的語味,完全的一個問句。她正要回答,只聽見身后的腳步聲不慌不忙地響了起來。是周管家。他開始看到小姐和連媚兒初次見面就對上了詩詞,便沒有打擾,而是在后面靜靜地等著。見此情形,方才勻出心思說明情況。
“周管家,這位姐姐是誰???”她雖然有些歡喜,但看到是管家?guī)淼娜?,理所?dāng)然地以為又是誰家府上的小姐,得了閑陪父母來此拜訪什么的,然后無聊他們的寒暄,隨處閑走,闖到后院來了。已是司空見慣的景兒,便憑添失望些許。只見周管家走上涼亭,對蘇小姐耳語一番。連媚兒不知他說了什么,正等待著,管家轉(zhuǎn)過身來說:“媚兒,你先和小姐聊著,我有事出去了?!痹捯魟偮?,就從園林的另一角向前院走去。此時蘇媛媛已是兩眼放光,神采奕奕的。她知道,以前所有的丫鬟都不怎么識字,更別說詩詞了。她們以往的存在,對于她來說,無非是打聽外面的新鮮事,然后再轉(zhuǎn)告給她,僅此而已。本就道聽途說的流言,任以怎樣的修飾,亦難有繪聲繪色的栩栩如生。所以本質(zhì)上她孤獨(dú)的命運(yùn)并沒有因她們的真誠而改變??山袢詹煌耍兄嗨频纳瞽h(huán)境(她以為對于文化的學(xué)習(xí)已是生活的全部,殊不知僅為書籍的生活需要付出多久的代價),和相仿的年齡,那么以后的交流便簡單了許多??此老驳哪樱揪吐敺f的連媚兒豈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她雖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生活,但已揣測到那份永恒的寂寞。人生之中大半時間消耗在等待上,且結(jié)果猶如人生那般隨意,苦心經(jīng)營的種種可能,到頭來卻意識到操縱命運(yùn)之手在擲骰子。本想無奈的微笑尚可聊以自慰,卻又發(fā)現(xiàn)誰人在丟手的那一刻竟是,或茫然四顧,或下意識的,呵呵,誰人又不會笑的更加清脆呢?
“連媚兒,媚兒,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碧K媛媛并沒有想太多,甚至從沒有想過她們之間的主仆身份??觳阶吡诉^去詢問了一下她的年紀(jì),竟比自己大了一個多月,拉著她的手歡喜道:“以后我就叫你媚兒姐吧。你呢,也別叫我小姐了,直接喊我名字,媛媛就行了?!边B媚兒搖頭笑道:“小姐這可使不得,讓外人聽見多不好?!薄芭率裁?,她們聽見了又能怎么樣?”此時連媚兒解釋說:“也許表面上不會說些什么,可是難免在背后說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小姐您是沒什么事了,可以后不就苦了我一個人嗎?”看她一臉故作要遭殃的模樣,直教蘇媛媛又氣又笑,她點(diǎn)頭附和道:“說的也是,是我沒有考慮周全,說不定你以后就沒有好果子吃了。如果被外府的客人看見,還不說我們蘇府沒了規(guī)矩?只怕我父親那邊也不好交代了?!币娝治龅念^頭是道,連媚兒不覺間對她刮目相看了。“那該怎么辦呢?”媛媛微微思忖了一小會,便計(jì)上心來,說道:“要不這樣,有人在場時你叫我小姐,我呢只稱你媚兒。私下里我們再以姐妹相稱,怎么樣?”她正為自己的點(diǎn)子洋洋得意呢。沒想到剛來這兒邊碰上如此客氣的主兒,連媚兒有些感慨自己太好的命運(yùn)了,同時她也看見了蘇媛媛對任何人全無戒心的善意,‘勉為其難’地說:“就照小姐說的辦,也只能這樣了。”此時媛媛聽見她稱自己小姐,假裝生氣道:“現(xiàn)在又沒有外人,你剛才叫我什么?”媚兒意識到自己的疏忽,趕緊糾正道:“我知道錯了,我的好媛媛妹妹?!睂τ谶@樣的稱呼,蘇媛媛倒是蠻享受的,便也開心地回道:“這就對了,我的好媚兒姐姐?!贝藭r她們的歡笑聲正游穿在整個后院的桃林中。
正當(dāng)她們高興之時,不遠(yuǎn)處便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嚇得她們慌忙閉上了嘴。連媚兒記得,來人正是張媽?!靶〗?,開飯了?!碧K媛媛問道:“父親回來了嗎?”張媽回道:“老爺和少爺剛回來,便讓我喊小姐去吃飯呢。”“嗯,我知道了?!彼龤g快的朝著前院跑去,不一會兒卻轉(zhuǎn)身道:“張媽,這是我的好姐姐,連媚兒,以后就讓她睡在我的廂房里。那里空著也是空著,這樣也方便不少?!蔽创龔垕屚?,她便消失了。
連媚兒雖不明白什么,但還是客氣地喊了一聲“張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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