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盒
每天,從市場里買菜回來,我就把找來的零錢——一元、五角、一角都放進(jìn)桌子上那只文具盒里。裝滿了,就卷封起來。
這只文具盒是兒子考進(jìn)市重點中學(xué)的時候我們買給他的,現(xiàn)在兒子已經(jīng)是大學(xué)也快畢業(yè)了,算起來有六、七年了。除了顏色有點褪了,外表一點也沒破損,仿鱷魚皮的面非常美觀,里面還有一面小鏡子。文具盒從買來那天起,兒子是一次也沒有用過。他不屑地說:“你們真是老土啊,你看到讀高中的有背書包的嗎?我的手機(jī)都沒地方放呢,還弄個文具盒來?!?/p>
說來也是,學(xué)生一旦升入初中,就很少有背書包的了,很多人寧愿拎一只塑料袋,超市買東西拎回來的袋子??勺x小學(xué)就不一樣了,小學(xué)生一入學(xué),就有父母陪著去超市里挑書包。那書包現(xiàn)在是越做越離譜,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功能齊全得像旅行包,大包里外有小包,可以放食品,可以插茶杯,沉重得快趕上一個小學(xué)生的體重了。兩根背帶往兩旁肩膀上一背,樣子有點像嫁到村里來的云南嫂子背小娃娃。兒子讀了六年小學(xué),十二個學(xué)期至少換了十二只書包。
這在我們小時候是根本不能想像的。我小學(xué)的前三年用的是一只花書包,那還是我的姐姐讓給我的。她說,她讀初中了,用不著書包了。因為是姑娘家用的書包,所以用的是花布料。兩片長方形布料,搗了邊,三面縫起來,翻個面,再縫上一根帶子就成了書包,很像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枕頭。
背個花書包雖然有點難為情,總比那些沒有書包的同學(xué)強(qiáng)。但有更強(qiáng)的,那是農(nóng)科所里“工作同志”的女兒,穿著也比較光鮮,所以與大家也合不起來。女同學(xué)們罵她叫“上海婆”,她就回?fù)袅R“鄉(xiāng)下婆”?!吧虾F拧钡臅褪遣灰粯?,是長方體的那種,還有一個翻蓋,可以用扣子扣起來。她還有個文具盒,一到教室就從書包掏出來,鉛筆、刨子在里面悉悉索索一陣響,讓全班的眼球都往她那轉(zhuǎn)。
“我也要文具盒?!蔽医K于回家提出了要求。(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母兄姐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那種神態(tài)至今讓我記憶猶新,仿佛我提出來的是“我要月亮”、“我要星星”之類的要求?!拔木??啥文具?”母親問?!笆遣皇蔷褪悄侵сU筆?”
“還有橡皮也是?!蔽艺f。除此之外確實沒有其他“文具”了。我記得那個鉛筆刨要一毛多,小刀是六分。我的鉛筆是回家用菜刀削的。
誰知道,沒過多久,我終于得到了一只文具盒。
文革之初,姐姐就讀的學(xué)校的紅衛(wèi)兵開始“大串聯(lián)”了,他們沒有帶牙刷毛巾,沒有帶鈔票糧票,就出發(fā)了。將近一個月,姐姐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只黃挎包、一只搪瓷杯和一只文具盒。
父母親也奇怪起來,簡直就像變戲法似的。姐姐說:“我們一路北上,坐火車不要錢,吃食堂不要糧票,‘接待站’里還有牙刷牙膏……挎包是在南京‘買’的,“文具盒”是在上?!I’的。他們知道我們是紅衛(wèi)兵,就沒有收我們的錢。搪瓷杯是‘接待站’里用過了忘記還回去?!蹦┝?,姐姐又說:“可很多時候還是要走路的,要餓肚子的。串聯(lián)的人太多了,火車和公共汽車都擠不上去,食堂也不太找得到?!?/p>
我們感覺得到,她其實是吃了不少苦的。盡管那文具盒沒有花過錢,但我還是非常珍惜,如果不是“紅衛(wèi)兵”的“頭銜”,這些東西怎么可能得到啊?它們其實比榮譽(yù)品還“榮譽(yù)”。黃挎包上的五角星,搪瓷杯的“為人民服務(wù)”字樣,是哥那個時期的特殊標(biāo)記。我打量著那只文具盒,也非常精致,蓋子上畫著天安門和紅旗的海洋,底的背面是乘法口訣表,蓋子的背面印著一段毛主席語錄。
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毛主席的那段語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那文具盒是鐵皮制的,沒用多久,就凹凹凸凸的,外皮的漆慢慢地剝落了。沒有了漆的地方,就開始生銹了。盡管這鐵皮文具盒的壽命不長,沒有用到初中就進(jìn)了垃圾箱,但它在我腦海中的記憶至今沒有生銹,畢竟它是我生平得到的第一,裝滿親情,也裝著那個時代心中最紅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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