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明

山民們養(yǎng)馬不是用來當座騎，也不是拉車架轅，更不是犁田耕地，而是來托運建材，掙運輸費的。前段時間縣上建東山公園，山頂上佛光寺塑一尊大佛，到山上去全都是羊腸小道。那么大的工程，要用很多的鋼筋、水泥、砂子、石子和預制構(gòu)件，全靠這些馬運送。

這些馬的主人是幾個山民，他們租住在我鄰居家，晚上收工后，牽著馬到小河溝飲臟兮兮的水，喂些草料，把這些馬拴在旁邊一塊山茱萸樹林里。材料場離我家門前，天剛蒙蒙亮我去上班，這些山民已經(jīng)給馬身上裝好材料，每人趕著兩三匹馬開始上山了。除了中午他們吃飯時，這些馬能休息一個小時外，一直要不停地馱著兩百公斤左右的東西，爬行陡峭的山路，稍微走慢一點，主人就要用竹條子抽打它們，材料一卸下立即跑著下山，一天往返十次干到天黑。馬與其它的家畜不一樣，整晚上都是站立著，如果晚上它臥在那，這馬就有病了。馬吃得草料很粗糙，遇著下雨晚上就只有在樹下淋著，白天干不成活，就把這些馬趕到椒溪河里讓它們自己去吃水草，給這幾個山民省些買草料的錢。有時晚上也不往回收，一次河里發(fā)了大水，這些馬被洪水趕到河中間地勢較高的地方，差一點被洪水沖走。

這些山民對馬嚴厲、無情、冷酷。

一次路過料場，看見一匹馬的主人將韁繩繞在電桿上，繩收得緊，馬頭緊貼電桿，他舉著鏟把，使著很勁，有一下無一下得打著馬屁股，口里數(shù)說著馬的不是，馬很痛苦左躲右閃，他仍不停手。我求他別打了，他才停手并對我說：“馬不聽話，架上去的東西它抖落掉。你別管，沒事，這畜牲就是要打?！蔽艺f：“你是不是讓它馱得太多了，它又不會開口說話，只有用這種方式讓你知道?！边€好他給了我面子沒再繼續(xù)打了。

還有一次，看見他們正給一匹騍馬的背上裝砂子。它正值發(fā)情期，一匹雄馬過來欲和它交配，那位山民拿起鏟把就打那匹雄馬，它被主人打著還要強性行那事。我就在想，這匹馬干著那么重的活，它想去和那匹發(fā)情的騍馬交配，完全不是為了尋歡做樂，而是一種延續(xù)種族的責任所致。天黑后把它們各拴在一棵樹上，就像信天游中唱得那樣：“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边€只有裝料時能近身，不過環(huán)境和時間也不適宜它們干那事，馬的主人為了掙更多的錢，也沒想讓它們干那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的暑假，我上佛光寺去看塑得大佛，上午十一點鐘多一點，正準備下山回家，山民趕得馬上來了。有一匹體形瘦小的黑棕色馬，馱著三袋水泥，非常吃力爬了上來。它口中吐著粗氣，身上黃豆般大小的汗水都來齊了，眼睛和耳朵上趴著不少蚊子，它累得連眨眨睛皮和扇扇耳朵把蚊子趕走的力都沒了。當山民從另一匹馬身上往下卸水泥時，這匹馬四條腿都在顫抖，看上去很痛苦。我便喊山民趕快先給這匹馬卸了，它已經(jīng)撐不住了。幾個山民放下手中的水泥，正準備給它卸時，這匹馬已經(jīng)倒了下去。他們過來搬開水泥，想把馬扶起來，我們都去給搭手，但馬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馬開始全身抽搐，口里吐著白沫，側(cè)身躺在地上，頭也動不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一顆顆從眼眶里往外滾?？吹竭@一幕除了幾個山民和我以外，那天寺院里還有好幾位女居士，我和她們都被當時的場景給震住了。經(jīng)過一個短暫的沉默后，有人開始指責他們對這些牲口太狠了。從清晨干到現(xiàn)在，都沒讓這些馬休息一會喝口水，氣溫這么高，讓它少馱一袋也可給你多干幾年呀！這幾位居士雙手合十給這匹馬念了幾遍《往生咒》。山民們們商議怎么處理這匹累死得馬時，有人提議要把它剝了皮吃肉，我們都認為不應該這樣對待這匹勞累而死的馬。這些居士都在好言相勸他們，在山上挖個大點坑把馬埋了，我也給他們說，大熱的夏天吃了馬肉要上火，況且也不知道這馬是不是有其他的疾病，吃了這肉不好。最終沒聽我們的建議，仍然按他們的想法處理了這匹馬。

這些山民對他們這些馬的態(tài)度也決定了我對他們的態(tài)度。過去上上下下見了面打個招呼，有時還聊上幾句，從發(fā)生了那幾件事以后，見了他們遠遠地避開了，我不再想理他們。馬是通人性的生靈，不講道義地對待這些馬會遭報應的。

人類的歷史與馬并肩而行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從馴養(yǎng)馬開始，騎著馬一步一步從野蠻走向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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